那一夜,逸初無以成眠,苦痛往事如流水般從腦中清晰流出。6年前,正值1932年初,22歲的他還是一名熱血沸騰、瀟灑俊氣的作曲家,才華橫溢,被譽為當時音樂界的青年才俊,是音樂學校的何先生欽點來任教的最年輕教師??墒遣痪?,一·二八事變爆發(fā)了!而那天,正是學校公開招考學生的日子。日軍的炮火在校園里無情地轟響,教學樓紛紛坍塌,到處燃起熊熊大火,驚慌失措的人們四處奔走逃命。逸初與何先生一起,本來可以順利逃離學校的,經過某幢教學樓時卻聽到了里面?zhèn)鱽砭让暮艉奥?。當時火勢盛大,逸初不顧何先生的勸阻沖進火海,在某個角落終于尋到了那名已經快要昏迷的女學生,已是滿臉血污煙塵,完全看不清面目。女學生被救出后,恍惚中卻說有隨身的一塊玉佩不見了,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命根子。逸初回想起似乎就在沖出大門的瞬間,確實看見有什么東西自女學生的頸上滑落,當下叮囑何先生照看女學生,竟然又返身沖去火海幫她撿玉佩。可是,就在他找到玉佩的瞬間,房屋坍塌了……他醒來后,已經身處醫(yī)院,全身包扎著紗布。何先生告訴他,他的身上大面積燒傷,能活過來已經是萬幸。逸初被救的時候,手上還緊拽著那塊玉佩,可是那名女學生不知道被人送去哪家醫(yī)院,竟再也無法物歸原主了。
去除紗布那天,逸初的臉連見慣生老病死的醫(yī)生和護士都嚇住了。他的臉徹底毀容了,幾乎沒有修復再生的可能!那個曾經意氣風發(fā)的翩翩美少年變成了面目猙獰的丑八怪!那雙曾經在鋼琴和小提琴上行云流水的手,也扭曲變形了!如此殘酷的事實將逸初重重砸進了命運的深淵,他開始變得沉默孤寂,每天把自己關在黑屋子里半步不出。
不久,何先生帶來了更人悲慟的消息:他的父母在抗日前線演出時,雙雙罹難,只留下了母親的一把小提琴!在那以后,逸初好長一段時間都與音樂絕緣,每天只是抱著母親的小提琴坐在黑暗中發(fā)呆!那段艱難歲月里,何先生是身邊唯一可以平撫心傷的朋友。后來,他的手慢慢有所復原,在何先生的鼓勵下,好多次,逸初都嘗試著重新開始作曲。但是,戰(zhàn)爭帶來的心靈創(chuàng)傷卻無情地吞噬了他的藝術靈感,他感覺自己曾經泉涌般的靈感之源已經枯竭了。整整6年來,他變得更加孤僻自卑,也沒再從事任何與音樂創(chuàng)作有關的事,除了聽聽唱片聊以安慰……
妙言有事要回學校一段時間,逸初暫時閑了下來,而可音偶爾還是會來與他一起聽音樂。這讓逸初十分高興,因為在可音面前,他完全沒必要閃躲掩飾自己的缺點,而是可以很自然很安詳地面對可音,還有她的美。
某天,可音興奮地拿著一封信來找逸初,希望他為自己讀信。那是妙言的哥哥書衡從巴黎寄來的,以前都是妙言為她讀信。書衡在信中講述了他在塞納河左岸喝咖啡,在香榭麗舍大街上看法國美女,在巴黎圣母院廣場前靜靜發(fā)呆……這封信卻勾起了逸初對母親的思念,小時候,他美麗的法國母親總是跟他講述巴黎的美好生活,那是他童年最向往的地方。但是,由于母親在法國的親人都已去世,自來到中國后她再也沒有回過巴黎。逸初還記得,他們一家三口曾經相約,等戰(zhàn)爭結束后,要一起去巴黎,然而現在一切都成了回憶!——可音敏銳地感覺到逸初的傷感情緒,不禁詢問。逸初竟也坦誠相告,還說在父母去世后,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的大門也從此關上了。那一刻,他發(fā)現,原來,在可音面前,自己是如此的毫無掩飾,也沒有謊言,所有真實情感都是自然流露。這是為什么?逸初竟不敢向自己的心尋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