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起五叔和父親畢竟是親姑舅兄弟,心里有啥想法,也不能表現(xiàn)在臉上。
這樣,五嬸第二次換藥后,他們也沒有走的意思,母親也就見怪不怪了。
這年月,各家有各家的難處,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想想以前自己經(jīng)歷的苦和難,也幸虧楊家,老高這些好心人幫扶著,這樣去想,母親又和平常一樣了。
因為掛念著爺爺來的那封信,周六下午,父親回來了,用包袱挎了二十個黑面饅頭,是石料廠食堂的師傅蒸的。父親有飯票,冬天,父親回家,經(jīng)常用飯票買這種饅頭,雖然口味一般,但相比玉米煎餅的口味,黑面饅頭更容易下咽一些。
五叔和五嬸住到了家里,父親有些吃驚,尤其聽說都住六七天了,父親是一臉的不歡氣。母親知道,父親并不是心疼他們吃糧食。
自打奶奶去世后,逢年過節(jié),姑家的幾個兄弟也從未到家里來過。
現(xiàn)在,有難處了,也想到父親了。
父親就埋怨母親,說他們來時,就不應(yīng)該痛痛快快的把他們留下。母親只是笑笑,也不委屈,她知道,父親是標(biāo)準(zhǔn)的刀子嘴,豆腐心。
今年麥?zhǔn)諘r,父親買了黑面饅頭回家走,石料廠對面的公路上,一位衣衫襤褸的農(nóng)村婦女,一邊抹眼淚,一邊將從麥地里拾來的麥穗倒在大路中間鋪好的破麻袋上,等路上的拖拉機自行車來回碾壓,旁邊一歲多的孩子坐在路邊的一團麥秸上“哇哇”大哭。父親盯著這娘倆,只那么一霎功夫,他就把買的一包袱饅頭全部給了那個婦女,自己拿著空包袱回了家。
去年底,和父親同在石料廠工作的灣西村的趙永治家也斷了糧,父親給了他家一編筐玉米,幫趙家度過年關(guān)。
家里雖窮,可但凡有吃的,父親和母親助人的步調(diào)卻又驚人的一致。
這次,父親真正生氣的原因,應(yīng)該是覺得奶奶去世后,他們年節(jié)來灣東村,卻從未踏入家門半步,而父親還時常掛念著他倆。
但生氣歸生氣,人已經(jīng)住下了,說話,做事,總不好太生硬,讓五叔看出來,回去說三道四的,影響也不好。
父親究其是讀過書的人,也懂待客之道,縱然心里一千個不愿意,站在奶奶屋門口對著五叔和五嬸說出的話卻是:“先放心在這住著,有俺吃的,也不能讓你倆餓著,別急著回去,工作組怎么也得待十幾天才走,打聽著工作組走了,再回去。”五叔和五嬸也是一個勁的點頭稱是。
站在院子里,父親和五叔又提收破爛的事,支持五叔可以試一下,畢竟現(xiàn)在冬天,多數(shù)村民家中都用炭火取暖,燒木柴的越來越少了。五叔也有同感,說柴越來越難砍,價格卻越來越低,靠賣柴換不來多少錢了。
“老五,俺姑還好吧?”父親問五叔。
“嗯,能自理。”
“老五,俺姑有沒有對你們提起你三舅的事?”父親試探著問五叔,看有沒有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俺三舅?能不提嗎?上了歲數(shù),就念舊了,這幾年,俺娘經(jīng)常念叨俺三舅,說三舅小時候是他一手抱大的,還說三舅走了這么些年,活著不見人,死了也不見尸首,死個小狗小貓,心里還明明白白,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唉,又有什么辦法,一點線索也沒有,找也沒地找去。”父親嘆了口氣。
“快來看看我買的小豬?!甭牭礁赣H和五叔談?wù)摖敔數(shù)氖?,母親想支開五叔,她要單獨和父親說楊奶奶死前說的那句話。
父親不知母親的意思,就走到豬舍門口,打開豬欄門,也招呼著五叔來到豬欄,看母親喂的小豬,臉上露出了回家來的第一次笑容。
“知道嗎,沈傳孝去公社周圍看房子了。”父親說。
“看啥房子?”
“開店鋪的房子,廠門口修車子的小高說的,說是咱村的一個賣豆腐的打聽他,租房費是多少,按季度交,還是年交,小高一說那人的長相,我就知道是沈傳孝。”
“那他有了煮肉的方子了?”
“不知道,趙永治說煮肉的學(xué)問很大,他灣西村有一戶,有兩間沿街房,去年八月十五前,改了門口,現(xiàn)在專賣熟肉,從縣里的冷藏廠買來豬頭,頭天晚上洗好,第二天早上不明天就起來煮肉,半邊村子都能聞到香味,一開始,每天賣三兩個,現(xiàn)在一天賣四到五個。”
“那肯定掙不少錢啊?!?p> “嗯,這政策一變,老百姓都在尋思怎樣掙錢。咱沒有本錢,也沒有門路,做買賣是做不了?!?p> “咱不著急,明年咱多喂豬,一樣能掙錢?!蹦赣H堅定地說。
“有俺二嫂當(dāng)家,你就可以在外安心上班?!蔽迨逍χ?,默默地去到五嬸的床前了。
母親趕忙招呼父親,來到屋里。
“你干啥?神神秘秘的?”
“你知道嗎?連秀她奶奶死前說了句啥話?”
“說了啥?”
“她聽到我的說話聲,就吆喝‘慶子’,我走過去,喊了她一聲,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爺是個當(dāng)兵的,打仗,打仗?!缓缶蜎]了下文?!?p> 他真是這樣說的?你沒聽錯?”
“錯不了。我和連秀她娘都聽到了。前兩天,我還問連秀她娘,連秀她奶奶說的那話是啥意思,但連秀她娘也不知道?!?p> 聽了母親的話,父親感覺眼前一陣暈眩,像要跌倒的樣子,他輕輕地走到房屋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來,母親趕緊倒了一碗水遞給父親。
父親聯(lián)想起趙志科講的事情,已經(jīng)知道,爺爺很可能是當(dāng)了兵。她記得奶奶曾說過,爺爺來過一封信。
父親喝了一口水,開始翻箱倒柜,找那封信。
床底下,梁頭上,糧食囤里,父親和母親都翻了一遍,卻沒有信的影子。
“咱哥哥前幾天來過,讓你回來時,去他家一趟?!蹦赣H看著六神無主的父親說。
父親也覺的應(yīng)該把這事和大伯說一下。
大伯聽后,有些吃驚,因為他壓根沒聽奶奶提起過。如果爺爺是參加了革命,這是家族里無上光榮的事,奶奶為啥不說出來?大伯和父親的意見一致,覺得只有找到那封爺爺寄回來的親筆信,一切就會水落石出了。
“找信?上哪找去?丹慶他奶奶這走了也十年了,她如果從沒把信拿給你看,說明三叔當(dāng)兵這事,她不想讓咱知道?!辈缚粗赣H說。
“這就是怪事了,一人當(dāng)兵,全家光榮,這是咱梁家的榮譽,為啥不讓咱知道?”父親也百思不解。
“我想起來了。”伯母突然開心起來。
“找不到信不要緊,找女王老師去,咱三嬸并不認識字,以前,誰家有信,都是去找她念。”伯母興奮地說。
“對對,是找她念,是找她念?!贝蟛蚕肫饋砹?。
顧不上吃晚飯,父親和大伯決定馬上去找女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