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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碎江南雪

第七章 傷逝

昆山玉碎江南雪 百里阿竹 2220 2020-08-07 22:20:17

  長白似乎已經(jīng)料到桃裳的意圖,他狠狠推了桃裳一把,一陣妖風吹滅了蠟燭,門外的寒氣再次襲來,桃裳只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徹骨的冰冷包圍。

  ‘別跟我?;ㄕ校涀×?,半年后,我還來,你若是一心想要作死,我就順勢把整個譚府都收走。所以,爭取活得長一點。還有,你丈夫的尸首,我沒帶走,留著給你收尸?!?p>  長白只留下了這一句話,便消失不見,只剩下桃裳,怔怔地哭著笑著。

  桃裳倚靠著床榻,獨自哭了半個時辰,哭夠之后,她只身跑向婚房外的一片嚴寒之中,那天夜里,桃裳冒著大雪,苦苦尋找因她而死的丈夫。就像是那日在昆侖給長白從雪堆中撿回來一般,桃裳不畏嚴寒,穿著繡鞋,踩出深深淺淺的腳印。

  桃裳跌倒在一片結(jié)了冰的水潭邊,她顧不得疼,也沒有來得及拂去身上的雪,她吃力地抬起頭,只看見了一抹暗紅色在雪中若隱若現(xiàn),雖是在黑夜,給那喜慶的顏色顯得失去了原本的鮮艷,可是和這純白的雪還是極不相稱。

  那是和自己身上的喜服相配的大紅。

  桃裳爬到那失去了溫度的軀體旁邊,她顫著手拂去蕭然臉上的雪,那是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冷。

  她第一次看見蕭然的臉,沒有半點血色,她伏在那尸體邊,哭了不知有多久。桃裳不知道她是在為蕭然而哭,還是為自己而哭。

  桃裳還是死不了,她繼續(xù)帶著仇恨,怨憤,苦楚,愧疚,無奈,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茍活下來。

  好在,桃裳未曾謀面便慘死的丈夫,留下了一個五歲的女兒,桃裳尚且能和孩子相依為命,她沒當過母親,或許這輩子也沒有機會成為母親,但是和這個孩子相處得格外融洽。孩子小時候生了一場病,身子骨弱,桃裳心里著急,丈夫死了,孩子命數(shù)不好,可日子還得過下去,桃裳開了一家鏢局,恰逢亂世,一路上有不少劫匪虎視眈眈,桃裳招攬了不少武人,鏢局的生意很興旺,可比起溫飽,她更害怕長白的威脅。她沒有能力報仇,也沒有本事去阻止,所以半年后,長白再次去遼東的時候,桃裳,跟他打了一個賭。

  故事講到這里便戛然而止,她側(cè)耳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再沒有說什么。我好奇后面的起起落落,也好奇賭注的內(nèi)容??伤蛄艘豢诘?,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把所有心事和盤托出,便沒有了下文。她抬眼,盈盈眼波恰似秋水蕩漾,如同蓄了一汪淚。她抬手擦了擦眼睛,笑著告訴我,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我禮貌地笑了笑,端起茶盞,那杯已經(jīng)涼透了的濃茶,在我的舌尖囫圇轉(zhuǎn)了一個個,便將苦澀氤氳開來,我無暇抱怨這冬雨凄冷,只是貪戀這凄風苦雨中的故事,可故事,結(jié)束了。

  她那天晚上就離開了,天色已晚,她一個姑娘,獨自闖蕩江湖,總歸是有風險的,我本來是想勸她暫時在酒館住下,可她卻說

  “我該走了,我若是不走,這故事的結(jié)局,可就再也等不到了?!彼哿宿垲^發(fā),灑脫一笑,她剛要出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問道,“你說,假如桃裳知道,長白是無辜的,昆山玉失竊和長白沒有一點關(guān)系,她會怎樣?”

  “按照桃裳的性格,更多的,應該是愧疚和痛苦,我不太清楚,畢竟我沒有經(jīng)歷過桃裳所經(jīng)歷的一切。但如果事實果真如此,無論是桃裳還是長白,都只是一場煎熬吧。”

  我頓了片刻,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

  “但是我相信,你最知道應該怎樣做,譚夫人?!?p>  她的眼神中閃過片刻的驚訝,接著淡淡一笑,

  “是啊,桃裳多么矛盾啊,她曾經(jīng)選擇善良,可后來又不能堅持本心,用多么可笑的理由去懷疑和揣測,硬生生把善給逼成惡,等到惡人當?shù)溃质チ伺c惡人抗衡的能力,忘記了替天行道的豪言壯語,偏安一隅,瑟縮著茍活。她天真地像個孩子,不愿意聽,不愿意信,認定了這世間就是非黑即白,卻不知道,善與惡,怎么會那樣絕對?!?p>  一時間,我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說得對,善與惡,或許只在一念之間,又怎么可能涇渭分明。

  “如果可以,我會替桃裳,對長白說一句,對不起。”她嫣然一笑,落落大方,一襲紅裙微微一動,如弱柳扶風。果真像那古書上所說的那般,驚若翩鴻,宛若游龍。

  “會有人講給你故事的結(jié)局,不過,那個人不是我。還有,我女兒很喜歡你家的玫瑰餡點心,掌柜的如果方便,勞煩多做一些,我會吩咐家丁定期來取?!?p>  我終于知道她為什么每年來都要打包帶走一盒玫瑰餡點心,我應允下來,她長舒一口氣,好像是辦成一樁大事,便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在雨幕之中,再沒有回頭。

  年關(guān)將至,大家大多窩在家里準備過年,日子平靜了許多,而她的到來,像是貼在門口的桃符,為年節(jié)增色,可也只是熱鬧了那幾天,便跟著歲月流逝黯淡下來。

  小酒館再次傳來江湖消息,已經(jīng)是上元節(jié)過后,生意很忙,可我忙里偷閑,聽到了一些故事。

  “李兄可曾聽說,正月初九那日,嶺南發(fā)生了一樁大事?!?p>  “倒是不曾聽聞,宋哥哥不妨講一講,是何等奇事?!?p>  “唉,倒也不是什么多新鮮的事,遼東聚福鏢局的老板娘,死了?!?p>  我心里咯噔一下,也不覺得那茶碗燙手,急著聽下文。

  對面那個被稱為李兄的大黑臉揮著胳膊,

  “這世道這樣亂,死個人還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李兄錯了,那鏢局老板娘年紀輕輕,可不是個一般人,你猜怎樣,她自稱是昆侖派掌門宛尚的女兒宛桃裳,這還不夠蹊蹺?”

  我給茶碗隨意撂在案幾上,特意湊近一些。

  “那昆侖派不是早在五年前就滅門了嗎?什么昆侖派掌門之女,不是也被昆侖十六弟子給殺了嗎?”

  “怪就怪在這,早些年江湖還流傳那昆侖父女二人是詐死,實則用昆山玉投靠魔族,現(xiàn)在看來,也不是空穴來風?!?p>  我早已預感到事情不對,趕忙上前插嘴

  “那老板娘是穿著一身紅衣,眼角有顆痣,二十出頭模樣嗎?”

  這兩位客人應該是途徑此地歇歇腳,并不是熟客,二人詫異地看著我

  “小兄弟,我們又沒看著她死,哪里知道這么多?”

  我知道自己唐突了,賠了禮,道了歉,在二人奇怪的眼神中,漸漸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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