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飄出柴火飯菜的香氣,伴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切菜剁肉聲、油炸煎炒聲……
竹渙走到廚房門邊,見灶臺的幾口大鍋上冒著熱氣,幾個廚師正忙碌著,有在砧板上揮刀切剁的、有在鍋爐邊煮飯燒菜的、還有在木案前捏制糕點餅酥的……見竹渙進來,他們恭恭敬敬地問候了一句“少主”。
此時,正巧容景也在。平日經常是韓續(xù)到廚房走動,來察看飯食情況,難得見到竹渙。
容景問候過竹渙后,向門口望了一眼,好奇道:“今日怎么不見韓師兄來?”
“叔父讓他下山辦事。我來替他!”
竹渙環(huán)顧四周,見廚房里一切井然有序,心里踏實不少。他走到一張木案邊,見容景正往食盒里擱飯食,問:“這飯菜是?”
“喔,是送到后山給時公子的!”容景說著,將一碟醬瓜擱進食盒。
竹渙往里瞥了一眼,與昨日在竹籬屋桌上看到的飯食幾乎一樣,是些素菜。
“每日都是這幾樣?”
“是!按照少主的吩咐,一連幾日都是重復這幾樣,兩菜一羹,不多不少?!?p> “時不羽沒鬧脾氣?”
“往常都是丁凈送去的,沒聽他提過,應該是沒有!”
據韓續(xù)說,時不羽家境在當地稱得上富裕,吃喝方面自然精致。可如今,他連續(xù)幾日吃些稀湯寡水,竟受得了,也毫無怨言,確實奇怪!
竹渙正琢磨著,容景在一旁繼續(xù)說道:“倒是唐放公子,說咱們的飯食粗糙難咽,比不上云探梅閣的!”
容景心里有些不平。他從小吃住在風回竹苑,竹氏向來秉持簡樸,飯食雖算不上精奢,但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絕沒有唐放說得那般不堪。
竹渙知唐放是有意為難,沒事找事。
“他若是不愿吃,便餓他兩頓!”
“咱們想到一處去了。只是韓師兄不讓!”
容景嘆了口氣,正要蓋上食盒,忽然聽見竹渙說:“等等!把那個也擱里面!”
容景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木案上有碗紅燒肉。竹渙的話,讓容景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他張大眼,正發(fā)愣,竹渙已經端起那碗紅燒肉遞過來。
容景連忙接過,一臉訝異道:“少主,你今天怎么跟平常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
“前些天,還是你不讓我給時公子送這些去的?!?p> “是么?”
“我甚至覺得少主對時公子過于……”
看著容景吞吞吐吐,心有顧慮,竹渙接話道:“過于苛刻?”
“嗯……”容景正要點頭,旋即意識到不妥,又慌忙搖頭,“不是……”
竹渙并不怪他,說:“昨天,唐放到后山找時不羽,兩人動手打了一架……”
容景露出些震驚,隨后又聽說尤長安受傷,心里隱隱擔心起來:“我找些藥給時公子送去!”
“不用了!”竹渙喊住容景,“他看著無大礙,而且后山的屋里有藥!”
容景仍舊不放心:“萬一唐放公子再去找時公子,怎么辦?”
“他不敢!”
竹渙心想,經過昨日一事,唐放吃了敗仗,會消停幾天。
這下容景才放心,一眼瞧見旁邊有碟鱸魚膾,想起魚有助于傷口愈合,便端起放入食盒。竹渙對此并未說什么。
容景叫來丁凈,把食盒給了他。丁凈見竹渙也在,問候了一聲,接著拎上食盒,趕了一段路,才到竹籬屋。
一進屋,屋里靜幽幽的。丁凈不禁納悶,往常這個時候來,總能聽見雜物間里傳出聲響,今日卻聽不見一丁點動靜。
他不是那等多管閑事之人,也不像其他師兄弟那般心懷壯志,只求安穩(wěn)度日,顧好自己的分內事,其他一概不理。此時不知為何,好奇心驟起!他輕步走到雜物間的門邊,探頭朝里張望,里面靜悄悄,不見一個人影。
這幾日,他每日送飯食來,從小廳往雜物間看,隱約能瞅見一個背影,站在藥架子旁,似乎在搗鼓上面的藥瓶子。今日為何不見人?難道出去了?
他正疑惑,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嚇得他一顫,回頭一看,一個清雋男子站在眼前,瞧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甚至還小點。
“你找我?”尤長安眨著笑眼問。
丁凈逐漸回過神,點點頭道:“嗯……飯菜到了,在桌上!”
說罷,他快步走回桌邊,照舊將食盒里的飯菜一一端到桌上,隨后又將尤長安昨晚收拾到一旁的飯碗菜碟擱進食盒。
尤長安走過來,看桌上的飯菜,除了和往常一樣的青菜、醬瓜、豆腐羹之外,還添了一碗紅燒肉和一碟鱸魚膾。
“怎么多了兩樣葷菜?”
丁凈也才發(fā)覺,心里疑惑,往日幾乎是素菜,不見一點肉,今日怎么回事?
“常日的飯食都是容景師兄備的,應是他擱進來的!”
“勞煩替我謝謝容景兄!”尤長安坐到桌邊。
丁凈愈看尤長安愈發(fā)覺著眼熟,見她望過來,趕忙將視線移開。
尤長安見狀,笑了笑,脫口而出道:“雪球近來可好?”
丁凈聽到這話,一下愣住,望著尤長安,暗忖道:他怎會認識雪球?
***
“你是那日在橋上的人!”丁凈忽然眼眸一亮,這才記起來。
那日,丁凈在河邊找見雪球時,正巧看見橋上站著一人,因離得遠,一直沒看清那人相貌。這幾日,他雖天天來送飯,卻只是瞧見背影,未與尤長安打過照面,更難得說上話,自然不認得。
“你打聽我家雪球做什么?”和那日一樣,丁凈對尤長安存有戒心。
尤長安沒回答他,只問道:“你家雪球生病了?”
丁凈又是一驚。這兩天,他終日愁眉不展,正是為了雪球生病一事。可此事,除了他,沒幾個人知曉。何況,尤長安這幾天人在后山,如何得知?
“你想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尤長安像是能看穿丁凈的心思。
“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你身上有藥味,是常見的貓用藥物!”
丁凈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裳,果然有股氣味。
“那日在橋上遇見你,回去后,雪球就生病了,不肯吃東西!”丁凈瞪著尤長安,語氣里透著一股子怨氣。
尤長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莫非你覺得跟我有關?”
“不然怎會這么巧!”
面對丁凈的懷疑,尤長安啞然失笑,隨后才問道:“我與你可有昔日冤仇?”
“沒有!”
“與你家雪球有?”
丁凈頓了頓,思量了一番,才又應道:“也沒有!”
“既然都沒有,我又何必加害于你家雪球!”
丁凈一時無語。
“再說,我若是有心這樣做,那日在竹渙的屋頂,我便不會救它!”
“什么?那晚是你救了雪球?”丁凈目光驚訝,像是才知道此事。
那天晚上,容景將雪球送回丁凈屋里,大致說了事情經過。然而,丁凈一直誤以為救下雪球的,是松逸!
丁凈稍稍放下戒心,坐到尤長安身旁,問:“當時雪球真在屋頂上?”
“那還能有假?”
“奇怪……”丁凈望著桌面,若有所思,似在自言自語,“竹少主院里焚了異香,一般貓犬不愿靠近。雪球怎會出現在那?”
尤長安聽罷,有些吃驚。如此看來,竹渙當時也察覺事有蹊蹺,只是沒明說。難道他是從那時候開始懷疑我的?若果真是這樣,那么身份被揭穿,是早晚的事。在此之前,得盡快找到不死竹林,離開這是非地。
丁凈走后不久,尤長安也下山。既然不死竹林不在后山,那一定在山下的某一處。她猛然想起唐放曾提及的竹氏禁地。這與不死竹林是否有關?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找到其所在之處。
尤長安往山下去,不料,途中被兩個竹氏弟子攔了下來。二人奉竹渙的命令,仗劍在此把守,一來防止唐放再到后山鬧事,二來阻止尤長安下山。
“二位仁兄,我有急事,必須下山一趟!”尤長安懇求道。
其中一人伸手阻攔,口氣堅決道:“少主說過,不論是何理由,就算時公子在地上打滾鬧騰,都不準下山?!?p> “你家少主要把我關在這后山?”
“依少主的意思,時公子何時摘完后山的杏花,何時才能下山?!?p> “他以為這樣能攔得住我?”
“少主還說,若是時公子執(zhí)意要闖,其他松氏弟子也會跟著受牽連?!?p> “……”
尤長安頓時泄氣,心里冷笑,竹渙已然看穿她的弱點,知她為此不敢亂來。
“時公子還是請回吧!”
那兩個竹氏弟子好心相勸了一番。無奈之下,尤長安只好原路折返,回到竹籬屋。
到了傍晚,丁凈又送飯來了,這次的菜肴比白天更加精細。不僅菜蔬魚肉齊全,而且雜菜羹換成了雞羹,還多了幾碟小菜和糕點。
“這么豐盛!今日風回竹苑可是有啥喜事?”尤長安湊近打探道。
丁凈將最后一碟杏花糕端到桌上,應道:“確實有喜事!”
“哦?你家少主成親啦?”
“不是!少主說,明天你就可以離開這了!”
尤長安一聽樂了:“太好了!這后山美是美,就是靜了點,實在無聊。明天回去找?guī)熜?,一定要痛快吃上一頓酒。”
“時公子,你誤會了!少主有令,讓你明天離開風回竹苑!”
尤長安一下子僵住,有些始料未及:“這是為何?”
“期限將到,可這后山的杏花卻沒全數摘下。未能完成處罰,便要自行離開風回竹苑!少主沒跟你說?”
尤長安茫然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清早,容景火急火燎地來到竹渙的院子。
剛進到院里,偏巧看見竹渙正在舞劍,疾如雷電,英姿煥發(fā),叫人心生敬佩。容景知竹渙不喜練武時被人攪擾,因此不敢冒然上前,只能耐著性子,站在邊上等候。
半晌,竹渙終于停下手中的劍,看向容景,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便問:“你找我有事?”
容景立刻上前來,迫不及待道:“聽說少主要時公子今日離開風回竹苑?”
竹渙將劍往劍鞘重重一插,而后漫聲問道:“時不羽告訴你的?”
“我聽丁凈說的?!?p> “不錯!是我讓他離開的!”
容景一聽此事是真的,心中一緊,追問道:“少主為何這樣做?”
竹渙走到石桌邊,拿起桌上托盤里的帕子,揩拭了一下額上的汗珠,說:“他這人不適合留在風回竹苑!”
“可是,韓師兄知道此事么?”
“等他回來,我會同他說的!”竹渙放下帕子,轉身望見容景一臉惆悵,不悅道,“你不會是來替時不羽說情的吧?”
容景搖頭否認,道:“我只是擔心,就這樣讓時公子離開,日后會不會不利于竹氏和松氏的關系?!?p> 竹渙語氣冷冷道:“本就是時不羽有錯在先!竹氏對他已經仁至義盡!”
容景知自己勸不動竹渙,暗想道:此時此刻若是韓續(xù)在就好了,興許能勸得了。
兩人還在聊著,一個竹氏弟子行色匆匆由外面進來,是竹渙派去把守后山的其中一人。
他大步流星奔到竹渙跟前,氣喘吁吁道:“后山……后山來了許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