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羽這小子三更半夜不睡覺,怕不是又躲到別處吃酒了!”松逸起夜時,西側床上被褥齊整,不見尤長安,心中忍不住罵道。
他困意猶濃,無心理會,蹬掉鞋子,倒在床上繼續(xù)睡。不多時,鼾聲漸起。
不死竹林究竟在何處?翻遍了大半個風回竹苑,怎么就沒找到呢?從一片矮竹叢出來,尤長安邊走,邊懊惱。她倒是想起唐放曾談過的竹氏禁地,不知與不死竹林有無干系?眼前只能先找到禁地所在處,再作定奪。
本想從竹氏弟子口中打探禁地,但因談論禁地,即為觸犯家規(guī),致使無人敢提。此法不通,惟有另辟蹊徑。連著兩個晝夜,尤長安專往僻靜處尋,人跡稀少且戒備森嚴之地,極可能就是禁地。
然而,苦尋兩日,終究一無所獲。這下看來,要找到禁地,也絕非易事!
尤長安越想越沮喪。正走著,腳下忽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站穩(wěn)后俯身一看,原來是一根長長的枯樹枝橫在路上,應是從路旁的樹上掉落的。
方才這一趔趄,倒讓她對兩件事心生肯定。其一,竹氏禁地一定在風回竹苑;其二,唐放誤打誤撞都能找到,自己有心尋,沒有尋不到的道理。如此下來,一掃陰霾,重拾信心。
她順手撿起地上的枯樹枝,移到樹底下。恰在這時,瞥見樹枝斷裂口異常平整,絲毫不像自然斷裂,倒像是被刀器一類之物砍落。且一刀到底,可見此刀之鋒利。
正在思忖,陡然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尤長安迅疾移步到樹干后。昏暗中出現(xiàn)一人,身披黑衣,扎著頭巾,下半張臉被面紗遮住,露在外頭的兩只黑眼珠左顧右盼。從身形來看,似那日在洮院屋頂撞見的黑衣人。
他由洮院的方向來,莫不是將才又去了那?此人三番兩次潛入洮院,而不被竹渙發(fā)覺,身手不容小覷。
黑衣人邊走邊東張西望,見四處沒人,正要放松警惕,突然聽見有人喚道:“老兄,又見了!”
他驚得停住腳,遲疑著回了一下頭,不見有人,片刻后才見一人從樹干后走出來。他顯然慌了一下,看清并非竹氏弟子,而是之前在屋頂與自己交手的那人,眼中淡定許多。
尤長安一眼瞥見他手中的佩刀,猜測方才那根枯樹枝應是此刀所砍。
見尤長安孤身一人,黑衣人迅速拔刀,趁其不備,飛跨上前朝她刺去。尤長安就勢倒仰身子,躲過刀尖。驚魂未定之際又揮來兩刀,她急忙側身躲閃,刀鋒削落了不少枝葉。
她還來不及喘口氣,對方又舉刀劈頭蓋臉沖過來。她旋即抽出腰際的短刀,抵擋砍來的長刀,震得她的手一陣麻疼。
黑衣人正占上風,竟一點不戀戰(zhàn),突然撤退。尤長安忙追上去,追了數十丈遠,黑衣人不見了蹤跡。正納悶,身后襲來一陣狂風,刀聲逼近,她急忙把頭一偏,對方的刀尖向左側撲了個空。
下手如此狠戾,分明是要她的性命!對方手腕一翻,舉刀朝右側橫掃過去。尤長安將頭一低,驚險躲過,而后一個急轉身朝他腰間揮刀。
黑衣人倒退兩步,摸了摸腰側,內衣被劃破,卻未傷及皮肉。他心中明白,這并非尤長安失手,此次手下留情是對自己的一番警告。
他心頭一怒,舞刀步步緊逼。尤長安找準時機,在他腰間同樣的位置又劃了一刀,這次皮肉撕裂,鮮血直淌。趁他方寸大亂,尤長安奪下他手中的長刀,刀尖抵住他的咽喉。
黑衣人尋機偷襲。此舉被尤長安識破,將刀尖貼近他的皮膚,眼看著要刺進喉嚨:“別亂動,刀不長眼!”
黑衣人僵住,放棄抵抗,手捂著腰部的刀口,鮮血從指縫流出,愣是不吭一聲。
“按理說,你與竹氏的恩怨,我不該過問。不過,我這人好奇心重,凡與竹氏有關的事,總愿聽上一兩句,你不妨說說?”
黑衣人冷哼一聲,不答話。尤長安本意在誘使他開口,只要他愿開口講話,總能從中找到破綻。不料此人戒心極重,像是揣摩到尤長安的心思,始終閉口不言。
尤長安仍有一計,伸手去揭他的面紗。黑衣人內心慌亂表露無遺。很快,他眼中閃過一絲陰寒和詭秘,隨即將脖子向前一伸,似要尋死。尤長安連忙抽回手中的刀。他一看得逞,借機逃脫。
尤長安意識到上了他的當,心有不甘,緊追上去。追至后山,望見黑衣人停在兩株古樹前。待她靠近,卻沒了蹤影。
尤長安心里一怵,一個大活人如何能憑空消失?
***
書院,講堂內,早課。
松瑤坐在書案邊,焦急地朝門外張望,尤長安已應承自己今日來聽課,怎么仍不見人?
“別等了,他不會來的!”松逸坐在右側一張案邊,手拿葉子喂食木匣子里的靈蟲。
他昨晚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中聽見尤長安才從外面回來。清早起來時,西側床上又不見人。在風回竹苑,像她這般早出晚歸,卻從不干正事的人,怕是找不著第二個。
韓續(xù)手捧書冊,由門外進來。松逸見狀,忙將木匣子合上,塞進懷中。講堂內漸漸安靜。
韓續(xù)將書冊擱在講堂前頭的幾案上,朝西南角的空書案看了一眼,問松逸:“時不羽今日又不來上課?”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徐徐走進堂內,是尤長安!她一眼望見韓續(xù)立在講堂前頭,恭恭敬敬地稱呼了一聲“先生”。
見尤長安來聽學,韓續(xù)和眾人一樣大感意外,又不免欣慰,讓她坐到西南角那張空書案邊。
尤長安走過去剛要坐下,突然一聲巨響,書案塌了。引來眾人一片哄笑。
尤長安定了定神,俯身細看,書案的四條腿皆斷,像被人蓄意砍斷。她抬眼掃視眾人,坐在東北角的唐放神色不對勁,除了嘲笑外,另外揚著幾分得意。
尤長安明了,此事乃唐放所為。殊不知這正合她意,起身向韓續(xù)拱手拜別:“先生,此乃不祥之兆,看來今日不宜聽學。不羽先行告退!”
“慢!”韓續(xù)早知尤長安無心向學,自然不會輕易由她去,“心無雜念,諸事皆宜。書案壞了便壞了。你坐到竹渙身旁,暫且與他共用一張書案?!?p> 盡管猶豫,但尤長安還是聽從了。在竹渙身側坐下,見他目光不離書面,輕聲說道:“你若不愿與我坐一起,直說無妨。我并非那等強人所難之人。”
她在心中盤算,只要竹渙說一句不愿意,自己便有借口離開這。哪知竹渙既不看她,也沒接話。她自覺無趣,便不再動此心思。
因昨晚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頗為困乏。她輕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竹渙正在聽學,忽然肩上一沉,扭頭一看,原是尤長安倒在他的肩上睡著了。他略感不自在,往旁邊沒人的空地挪了一下。尤長安不但沒醒,而且腦袋從他的肩上滑至手臂,最后直接枕在他的大腿上。
竹渙著惱,正要推開她,但見她睡得極沉,又想起當初醉酒時,是她照顧自己一夜,心軟了下來,默默把手收回。
良久,尤長安翻身時醒了,這才發(fā)覺自己枕著竹渙的大腿,且手搭在他的膝蓋上,一時睡意全無,彈起身。
講堂里只她與竹渙,不見韓續(xù)等人。尤長安有些恍惚,問竹渙:“其他人呢?怎么消失不見了?”
“人怎會無端端消失!他們都去校場了!”
尤長安的腦袋像是被人敲了一下,反復琢磨竹渙這話。人的確不可能無端端消失!她想起昨晚黑衣人憑空消失的一幕,這其中恐怕另有玄機。
回過神后,尤長安又問:“你怎么沒去校場?”
“你說呢?”竹渙強忍著腿上的酸麻,站起身,將一本書冊丟給她,“先生罰你將此書抄寫一遍!”
“為何?”
“別人上早課聽學,你上早課睡覺,不罰你罰誰?”
尤長安盯著手上厚厚的書冊,心里暗暗叫苦。
竹渙拾掇好書案,欲往外走,想起還有事,停下問:“你何時離開風回竹苑?”
尤長安不記得曾說過離開風回竹苑一類的話,反問道:“離開?這又是為何?難道因為方才躺在你身上睡覺?”
“除此之外,我說過不想再見到你!”
原來因為毀畫一事。他果然還在氣頭上。眼下未找見能解言石體內毒物的解藥,豈能輕言離開?
“可我想見你!”尤長安脫口而出道。
“……”竹渙被噎住,怔怔望了她一下,“你平日常對別人說這種話?”
尤長安疑惑,此話有何不妥之處么?望著竹渙的背影,她粗略回憶了一下,似乎以往未曾對什么人說過這樣的話。
出了講堂,尤長安沒去校場,只身來到昨晚黑衣人消失的兩株古樹前。她仔細打量,兩樹根部緊挨,樹身寬大,枝繁葉茂,后面便是懸崖峭壁。那黑衣人如何能瞬間消失?莫非跳了崖?
尤長安躍上樹,朝懸崖邊看,崖壁上竟橫著一條窄道,彎彎曲曲往下延伸,不知通往何處。
她從樹上下來,沿著窄道一路向下走,不久來到一處密林前。她愈發(fā)好奇。穿過密林,是一片石林。石林中夾著一條石徑,長滿青苔,像是許久無人走動。
尤長安朝石徑一端行了十來丈遠,留意到邊上立著的一塊山石,上面赫然刻著兩個大字“禁地”!
原來這就是竹氏禁地!尤長安喜出望外。忽然,一只手從身后伸出,用帕子使勁捂住她的口鼻。不好,是迷藥!她來不及屏息,但覺頭暈目眩,全身無力,最后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