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顏一聽，嚇得一機靈。原本這種場合下問清緣由，最差也就是遣出宮去，不許再參加選秀而已。如今皇后娘娘駕到，倒是憑空多被安了個“沖撞鳳儀”的罪名，罪過不輕，還得挨一頓板子。這樣被趕出宮去，云香的下半輩子也就完了。
再看云香，早已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聽到要被打板子，連忙爬起來超皇后娘娘一個勁兒地磕頭：“皇后娘娘，請皇后娘娘恕罪……”
主意是自己出的，也不能看云香就這樣受罰，令顏咬咬牙，連忙跪下給皇后娘娘磕了個頭，高聲說道：“啟稟皇后娘娘，奴才烏雅氏，這位秀女原是奴才的遠(yuǎn)房表妹，她自小體弱，有腹痛的老毛病。此次被迫入宮參加小選也是不得已，更是萬萬沒想到會沖撞到娘娘。《禮記·儒行》中曾講，‘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自然仁愛之心含于胸中，寬以待下，此番還請娘娘饒恕了她吧?！?p> 赫舍里皇后沒想到面前這小秀女講起話來不卑不亢，竟還能引經(jīng)據(jù)典。大清入關(guān)以來，讀過書的女子本就少見，滿洲包衣出身的更是難得。赫舍里皇后本也出身于書香門第，便對令顏起了興趣：“你叫什么名字？可是讀過書的？”
“回皇后娘娘的話，奴才烏雅氏令顏，家父威武在護(hù)軍營供職。小女不才，沒有正經(jīng)讀過書，只是時常去幼弟的學(xué)堂旁聽，平日喜歡閱讀漢人的典籍罷了。”令顏依舊不緊不慢地作答。
“嗯，‘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名如其人，氣韻端正，模樣也清麗喜人。你喜歡漢人的典籍，這是好事，皇上也經(jīng)常說起我們滿洲八旗子弟要多多學(xué)習(xí)漢人的文化與禮儀，通文學(xué)才能得教化。”赫舍里皇后笑著點點頭：“本宮看你就留在宮中吧。至于你的表妹，她沒有沖撞到本宮，既然是身體病弱，就差個太醫(yī)來瞧瞧，然后放出宮去吧?！?p> 海拉遜在旁一拱手：“謹(jǐn)遵皇后娘娘懿旨?！?p> “烏雅氏令顏，留牌子——留用宮中！”
赫舍里皇后示意海拉遜道：“那繼續(xù)選秀吧。”
“喳——”
出了內(nèi)務(wù)府的大門，令顏只覺得兩條腿直發(fā)軟，剛才那情形，若是皇后娘娘大發(fā)雷霆，別說云香，自己的小命怕是也難保。好在娘娘果然仁德賢淑，這樣就饒恕了她們。云香已經(jīng)交給太醫(yī)照看了，應(yīng)該很快能放出宮去，不管怎樣，算是幫她完成了心愿。
見令顏和其他幾個秀女出來，瑜亭急忙跑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只覺得手心冰涼，全是虛汗：“我聽說里面的秀女沖撞惹怒了皇后娘娘，可是你？我被擠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見，可急死我了！”
令顏故作憂愁：“不是我，但與我也脫不了干系?！?p> “什么！到底怎么了！那可如何是好！”瑜亭幾乎要跳起來。
見好友此狀，令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放心吧，已經(jīng)沒事啦！晚上給你講。還有，我入選了！”
“真的？！”
兩人高興地抱在一起跳了幾圈，見剩下的秀女紛紛出來了，也匆忙又回到了入選的隊伍中。
沒想到，入宮的愿望竟在皇后娘娘陰差陽錯的幫助下實現(xiàn)了，令顏只覺得渾身輕快，說不出的欣喜，此時也長舒了一口氣。這夢中長長的朱墻，金碧輝煌的紫禁城，也終于成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下午，教習(xí)姑姑給被選中的小宮女發(fā)放了統(tǒng)一的春夏服飾，又安排了住處。住所還算寬敞，八人一間，一條很寬的長炕上疊放著整齊的被褥。新入宮的小宮女們要在這里接受教習(xí)姑姑六個月的教習(xí)，再根據(jù)所長分配到各宮，如果在教習(xí)中有憊懶或者愚笨者，依舊要逐出宮去，不得伺候各位主子。
今年一同進(jìn)宮的小宮女共有二十三名，一共被指派給三名不同的教習(xí)姑姑進(jìn)行教習(xí)。令顏這一組一共有七名小宮女，分別是令顏、瑜亭、紅綃、爾蓉、吉嵐、雪夕和布爾和玳，都?xì)w一位陳姓姑姑管教。據(jù)說這位陳姑姑早年在先太后孝康章皇后處當(dāng)差，太后薨逝后，便被遣到內(nèi)務(wù)府做了教習(xí)姑姑。
令顏不知道自己上午與皇后娘娘對話又受夸獎的事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教習(xí)所，分完了住所后被瑜亭拉著特意出門向陳姑姑行禮，卻被姑姑滿面笑容地攙住：“你就是烏雅氏？果然長得乖巧伶俐。行禮就不必了，日后若是得了皇后娘娘恩寵，莫忘了姑姑就是了?！?p> 令顏聽了這話也不好不接，笑著將腕上的一只青玉手鐲褪下來塞到姑姑手里。瑜亭也在旁將早已備好的“福袋”塞給姑姑，給姑姑福身行了禮。
陳姑姑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好，好，都是標(biāo)致的好孩子，不愁沒有出頭之日?！?p> 兩人齊聲：“日后全得姑姑照應(yīng)。”
陳姑姑剛走，二人準(zhǔn)備回房整理，紅綃與爾蓉正巧從住所內(nèi)出來，迎面撞了個滿懷。紅綃見是令顏，忽的開始陰陽怪氣起來：“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頭天入宮就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臉的‘紅人’，不過是在皇后娘娘面前耍了一回小聰明，竟還真當(dāng)自己是半個主子了。”
令顏也不惱，回道：“這位姐姐，你我初次相見，我并未記得得罪與你，為何要如此說？日后都在一處受教，姐姐還該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瑜亭的火爆脾氣也上來了，將令顏拽過來擋在身后：“你嫉妒令顏得皇后娘娘夸獎就直說，沒必要在這陰陽怪氣的。就憑你，怕是給皇后娘娘提鞋都不配呢！咱們走?！?p> 紅綃自知自己的身家背景比不過瑜亭，也不敢再張揚發(fā)作，只是在原地小聲咕噥：“有什么了不起的，日后等我踩到你們頭上，咱們走著瞧?！?p> 晚間由教習(xí)所的小公公帶著吃完了上頭恩賜的“熱湯飯”，令顏和瑜亭回到住所。卻看見兩人的被褥被搬到了炕邊靠門的兩個位置。這位置就在門邊，不論誰開門都是一陣涼風(fēng)，側(cè)面又是一扇大窗，如今才三月，夜里更深露重，晚上定是要受凍。
見同屋們都在屋內(nèi)，瑜亭馬上沖她們厲聲責(zé)問起來：“是誰將我們的被褥放到這里的，陳姑姑下午分配床位時，明明不是這樣！”
紅綃正跪坐在床上，馬上應(yīng)了回來：“這屋里一共就七人，那兩個位置無論如何都有人要睡。既然想睡好位置，吃完飯還不趕緊回來，自己腳步慢怪得了誰?！?p> 爾蓉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好位置誰都想要，我記得姑姑下午分床位的時候就是這樣安排的，大家說是不是?！闭f完她又看向屋中其他的小宮女。
剩下的幾個小宮女性子怯懦，也不敢反駁厲害的紅綃。再者誰也不想被換到靠門的位置，便都默不作聲。
見此情景，令顏上前扯扯瑜亭的衣袖：“罷了，我們就睡這里吧。這兩個月是冷些，但是到了夏日通風(fēng)涼快，忍忍就好。”
瑜亭氣得直跺腳，但是見令顏就這樣忍氣吞聲，便也作罷，拉著令顏走到門外。
“你為何不讓我去找陳姑姑評評理，讓這些壞心眼的小蹄子都吃不了兜著走！”
令顏勸道：“瑪父曾告訴我，初入宮時要謹(jǐn)小慎微，勿生事端，切忌樹敵。不過是床位的事，小不忍則亂大謀。況且床位就這么多，你去找了姑姑來，無非是把吉嵐雪夕她們這些膽小又背景低的換過來，到時她們也會心生不滿，我們就又多添了新恩怨呀?！?p> 瑜亭還是氣鼓鼓的：“那也不能任由紅綃和爾蓉那兩個死丫頭欺負(fù)到我們頭上來?！?p> “她們本就對我們有敵意，以后使絆子的地方多了，就算床位換回來了，日后麻煩更多，只得見招拆招了。你呀，這脾氣跟個火藥桶一樣，一點就著。”令顏笑著摟著好友的肩打趣道：“如今不比在家里，可只有咱們二人護(hù)著對方了?！?p> 瑜亭也笑了，也伸手搭上好友的肩：“嗯，相依為命?！?p> 明亮的月光透過朱墻的長檐投射到小宮女的住所，映著黑漆漆的樹影，輕紗一般。是夜，令顏和瑜亭抱在一起取暖，與好友一同相依為命，似乎這深宮的夜晚也沒有那樣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