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如今一共有一百一十三口人,有五十七個,是當年的舊人。這些人,一個我都沒有留下。
緩緩放下手里血染遍的長劍,眼看著江世安咽下最后一口氣,我忽然想到她。她總勸我放下,她總覺得這個世界無比美好。她不曾見過殺戮,不曾聽過窮途末路的絕望低吼,不曾知道這世間所有的殘酷。她一直是深宮里最嬌艷的花朵,她不會明白。我也不希望她明白。所以她永遠無法明白,為什么我不可以向她說的那樣,離開“江家”,在宮里平平安安的過一生。有些東西是無法切斷,無法被忘卻的。八年的極力的壓制,最終讓它在頃刻間轟然爆發(fā)。
我又看到八年前。我記不得九公主是為什么才注意到我的,分明我們之間隔得那么遠。我只記得她笑盈盈地朝我伸出手:“從今以后,你就跟著我吧。沒有人再敢欺負你了?!?p> 九公主就這樣牽著我,從容地去面圣。我當時心里就在想,這個小姑娘可真是大膽。后來我才知道,她是九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嫡親公主,高高在上毫不蒙塵的世間最美好的存在。
我不記得面圣時說了些什么,只記得后來就跟著九公主回到了將樂宮。
她笑盈盈地對我說:“既然都離開了,所有的事情都重新開始了?!?p> 我換掉了帶有江家家紋的衣服,從此一直在宮中,所有昔日的舊人都不再見過,我信她,努力想把過往埋葬。
她看著打扮一新的我,很高興的樣子,繼續(xù)說道:“名字也換一個吧?!?p> 我點點頭。我是家生子,名字是江家人給的,我才不想要。
她又笑著問我:“嗯......你姓什么呀?”
我搖搖頭:“家奴沒有姓的。”
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你爹姓什么呀?”
我抿了抿嘴唇不說話。
她大約猜出來,于是繼續(xù)說道:“噢不知道呀,那你娘姓什么?”
我不帶感情地說道:“母家姓裴,帶城裴氏。不過裴家不認我的。當年我母親就是被趕出裴家的?!?p> 她幾乎想也不想,就是脫口而出:“為什么呀?”
我的聲調都沒有變:“當年裴家的李姨娘私自拿府中銀兩去行商放貸,差點害裴家被抄家。裴家因為護駕有功才免去追責,只是讓李姨娘入了獄。李姨娘死后,她生的孩子也被趕出了裴家。她的大女兒被弟弟賣到了柳巷里,后來再沒了消息。兒子呢,不學無術,最后錢都用盡了,就病死了。她的小女兒見到兄姊的慘狀,就把自己賣到了江家。李姨娘的小女兒,就是我的母親?!闭f完我又輕輕冷笑一聲:“哪里曉得,這李姨娘其實不過是幫著裴大人看管下那黑賬。她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又怎么敢去干那種勾當呢?!蔽逸p聲笑笑,不知是在笑李氏還是在笑自己。大約真的是命罷,我們這樣的人,從未有過什么像樣的結局。但那樣的笑聲,從一個十歲孩子的嘴里發(fā)出,實在是可怖。
九公主從未聽過這種故事,一時間目瞪口呆的。不過她天性善良,只頗為悲憫的摁了摁我的肩膀。那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悲憫,不是我所見過的居高臨下的憐憫或是惺惺作態(tài)。那一瞬間,我知道我不再是江家那個小家奴了。
不過到底都是小孩子,九公主很快又高興起來,笑盈盈對我道:“那,你就跟我姓趙好了。”
九公主身邊的嬤嬤連忙阻攔:“九公主!使不得??!”
九公主扁扁嘴:“這有什么不可以的!本公主說了,就想要他姓趙,父皇一定也會同意的?!本殴饔植嬷靡獬菋邒呖慈?,然后拉起我說道:“含和吐明庭。時窮節(jié)乃見?!焙鋈凰桓焙茑嵵氐臉幼樱骸敖辗蜃咏涛夷钸@《正氣歌》,聽聞是明朝時一位大賢人作的。大賢人心中的大圣人說,要善養(yǎng)我浩然之氣。浩然正氣是自己給的,自己滋養(yǎng)的。若人人都論命運不公,天地之間大概就沒有浩然正氣了。心里養(yǎng)著浩然正氣,總有一天能夠有所作為,甚至逆天改命?!彼粗业难凵窈軋砸悖且豢?,她不是那個柔弱的公主了。只是,這樣的話,從一個七歲的孩子嘴里說出來,未免讓人覺得沉重。下一瞬九公主又恢復了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甚至讓人懷疑剛剛是不是眼花了:“天地至境也講求四象合和,不如,你就叫趙和好了!”
那個嬤嬤被九公主訓斥了一下,也不敢再多說什么了,此刻正黑著張臉盯著我,卻又不好再有什么表現(xiàn)。
我心里是明白的,本也不敢再僭越,只朝九公主拜了一拜,說道:“趙姓乃是國姓,不敢辱沒......”
九公主也明白我的擔憂,最后退而求其次,諱掉國姓,我就叫了“昭和”。
那也不是名姓,只是一個稱呼罷了。
后來我見到了梓衣,她是和九公主一起長大的,熱熱鬧鬧的性子。剛到宮里的時候,我很害怕。梓衣卻是渾沒半分心眼的樣子,總拉著我同九公主說話。這么久了,我總是覺得她太過孩子氣了,卻忘了,做九公主的貼身侍女,要多少膽識和能力。再后來辛芷被分到了將樂宮,成了總管宮內事物的大婢子,頗得九公主垂青。辛芷是個穩(wěn)重的性子,做什么都極為妥帖,叫人找不出一分錯漏。但她縱然得九公主青眼,卻并未能像梓衣那樣成為貼身婢女。仿佛她和九公主總是隔著一層什么。我總以為辛芷比梓衣更適合那個位子,能者居之,本就是天理?;蛟S就有這不同吧。
我慢慢回轉過身,血腥氣充斥在空氣里,令人幾欲作嘔,但我是歡愉的。
歡愉以外,想到九公主,忽然有點失神。大概往后不能再見了吧。
此后即便是忽然的想起,我們也要隔著什么了吧。
本來就不一樣的。
我心里空空的。
但我并不覺得后悔。
那日春和宴上,江凜對我說了那么一句話就離開了,不曾再生什么事端。一直到了最后,我都沒有再見過他。他大約早早就走了。江家如今也算如日中天,正在勢頭上。想來陛下念及他不勝酒力,也不會怪罪。
我攥緊了拳頭,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在宴上生出什么事端。
血的腥甜氣息在嘴里彌漫開。
殿下顯然不曾聽到剛剛江凜的話,只是對我說:“他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再伸手往杯中蘸了點酒,又用那酒在桌子上寫了一個“江”字,然后輕輕一笑,伸手把它擦去了。
壓抑多年的情感終于又在一瞬間爆發(fā),我當晚就去了江家。還是在熟悉的那個地方。八年了,沒有變。我們都沒有變。我還是個小家奴。即使是在九公主身邊,我也只是尊貴的小家奴罷了。真是可笑。
恨意愈演愈烈。
順著記憶,我找到了江世安辦公的書房,里面還亮著燈。
江世安耳力極好,此時已聽到我的聲音:“什么人?”
我也不再避了,抬腳把門一下踢開。
江世安看到我,立馬皺起了眉頭:“你來做什么!”
我只冷冷的看著他。過了半晌,我開口,聲音嘶?。骸澳銜肫鹚龁??你后悔嗎?”
江世安怒極反笑:“我江世安一輩子行事端正,從不虧欠任何人!后悔?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時由遠及近又有聲音傳來。是江凜。
江凜喝多了酒在花園里亂晃,此時聽到書房這邊有響動,便搖搖晃晃趕了過來,一見到我,立馬啐了一口:“你......還敢來?”
我并不理他。我看著江世安,懷存著最后一點希望:“當年......為什么......你同我母親......“
江世安面色一下變得很冷很冷,帶著鄙夷:“那是她自己找的。我真是被她害死了,當年為了她那事,差點讓夫人誤會!真是晦氣!怎么,你現(xiàn)在又要來做什么!”
江凜迷迷糊糊,卻依舊惡言惡語:“都是賤胚子!當年那個下賤女人勾引我父親,如今小雜種難不成還要傍著我們江家?”說罷他就揮起拳頭,想像舊日那樣打我。
我其實小時候就偷偷學過些拳腳功夫,往日不還手是因為娘,今日卻不會。
我微微側身避過了那一拳。江凜見一擊不中,又揮著拳頭想來打。我輕輕地對著江世安說了一句:“你會后悔的,父親?!?p> 我素來是帶著劍的。我是陛下親封的撫苑將,護衛(wèi)九公主,即便是在御前也可以帶著武器,何況此時。
江凜的拳頭停滯在半空,心口已經(jīng)被我一劍刺穿。他再說不出什么,永遠停滯在了那一個瞬間。我又很快的把劍拔出,沾上那樣的血,真的污了這劍。
江世安看著緩緩倒在血泊里的江凜,又驚又怒,他拿起桌上那方硯臺就要來砸我。硯臺被劍氣擊碎,里面盛著的墨汁濺灑開來,復又匯入到那些血污里。
我知道許府的家丁已經(jīng)往這邊趕來了,所以也不愿多做糾纏。我揮劍滅了桌上燃著的蠟燭,黑暗里,我掏出懷中的匕首架在江世安脖子上。
江世安語氣冰冷:“你也活不成?!?p> 我輕輕在他耳邊笑笑:“同你一起去見一個人?!?p> 出了書房,遠遠看到整個江家已經(jīng)燈火通明起來。火光正在往這邊趕來。
我向天空燃了一支煙花。
不必同這些人浪費時間。
帶出來的多半是原來將樂宮里的親信、九公主指給護衛(wèi)殿下的人。不管怎么樣,我不敢讓九公主犯險。
我還要見一個人。一路挾持著江世安到了后院,他忽然警覺起來:“你要做什么!你忘了她當年也曾幫過你娘嗎!”
我輕輕笑了:“好一個伉儷情深啊!真是讓人動容??上隳茯_別人,卻騙不了我?!?p> 江夫人原是京里大戶人家的女兒,而江世安的官運亨通,多半拜她所賜。所以江世安很怕這位夫人。牽扯到了政治的婚姻之中,他們夫妻二人本就沒有多少感情。當年江世安同我母親的事被人發(fā)覺后,江夫人大鬧一場,差點就要同江世安決裂。最后江世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勸得江夫人回心轉意,往后也不再過問我母親。一直到我母親死,他都不再看她一眼。但我不知道當年事發(fā)之時,為什么她會默許我母親悄悄把我生下,對外閉口不提我的身世。外人眼中她只當我是普通的家生子,極盡女主人的關懷之責。但在獨處的時候,她卻叫著我“小雜種”。
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蛟S她當年只是在維持著最后一絲體面。這是主母的責任吧。
后院里其實有些冷清。江世安一直沒有納妾。我知道他是因為顧慮江夫人母家的勢力。其實不用怕的。那個飛揚跋扈的女人,其實脆弱的不堪一擊。
我看著窗上映著的剪影,忽然有點想嘆氣。不只是誰給她報了江凜的死訊,她大約受不了,已經(jīng)上吊自盡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朝著那個方向鞠了一躬。江世安什么表示也沒有?;蛟S是因為太過震驚,或許已然絕望,或許是無關痛癢。
我又押著江世安到了前廳。一路上我們沒遇到什么人,前廳里也空無一人。我曉得翻天覆地的變化,往往也是在寂靜里生的。
我們靜靜等待著,江世安有兩次想要跑,但他的功夫很差,以至不甚靈活,大約是老了吧。但他每動一下,我就在他脖子上輕輕劃一下,不會很深,不會致命,只是剛剛讓傷口滲點血出來。我忽然興致大發(fā)。
江世安卻冷聲說道:“事到如今,要殺要剮隨便你,只是痛快些,別搞什么......”
我打斷他的話:“我還不舍得你死呢。我要讓你把我們受的每一分苦都要嘗一嘗,這樣才公平,不是嗎?放心,我會把你留到最后的?!?p> 江世安冷哼了一聲。
跟著來的護衛(wèi)的統(tǒng)領華夕此時跑進來,對我道:“大人,按您的吩咐,我們核對了身份,當年就在江家的那些家眷家丁已經(jīng)全部處理掉了,其他人也都放倒在柴房里了。只是......”他有些遲疑:“江家那個家丁的統(tǒng)領負隅頑抗,叫兄弟們不小心給殺了......”
我知道,他很怕違背了命令。都是一手帶出來的人,我心里輕輕笑著。我只對他點點頭:“無妨。看緊那些人,別讓他們看到你們的身份樣貌,今日之事,我一個人來擔。”
他有些遲疑,后又看看我,終于不再說什么,就施了一禮轉身走了。
江世安此時想奪過我另一只手里抵著他后背的長劍,不知是想自戕,抑或是想最后掙扎。
我提起那劍在他背上劃了一刀,他霎時撲到了地上。我蹲下身,輕輕在他耳邊說道:“留你到最后,是有一份大禮想送給你。你可別著急啊。這一刀一刀,你盡好好嘗一嘗。你欠我們這么多,我定要你菹醢而死?!?p> 我不知道我到底劃了江世安多少刀,我只知道我?guī)捉偪?,一下一下的泄著憤。等到他最后終于咽下氣,我的心里突然一空。
跟著的那些人已經(jīng)被我打發(fā)悄悄回去了。我一個人走出江家的大門,手里的長劍還在滴血。腥甜氣息彌漫在空氣里。
此時已是破曉時分,初升的太陽懸在天際。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在挽蘭湖邊坐著發(fā)呆。華年將我被血污的衣服都拿走了,又替我擦了擦臉。華夕替我把長劍擦拭一番,遞還給我。我仿佛一尊雕像,一動不動,任由他們擺布。他們是當年就和我一起到將樂宮的,值得信任。若我是將軍,或許他們就是“親兵”吧??上也皇?。
看這日頭,九公主應當要醒了。我想我應當走了。
我忽地見到殿下。他穩(wěn)步朝我走過來,仿佛不知道昨夜發(fā)生過什么。我知道他清楚那一切,他是聰明人。我突然想到,若是沒有他的默許,我又怎么帶那些人出去的呢。想到這里,我一瞬間就變得警覺起來。
殿下走至近前,溫聲喚我:“昭和。”
我起身見了禮。
他也不繞彎子,直接就對我道:“昨夜的事,陛下應當已經(jīng)知道了?!?p> 我點點頭。意料之內。這是在京都,江家一夜之間慘死了那么多人,必然要引起大的轟動。
我很平靜的說:“我知道。我馬上就去刑部。”輕描淡寫、言簡意賅,仿佛說的不是自己。
我想了片刻,朝殿下跪下:“這事,能瞞住九公主的話,就請殿下盡量瞞一瞞。九公主心性單純,還希望殿下不要辜負......”
不等我說完,殿下伸手扶起我:“你不必去刑部。你就呆在這里。不會有事的。”
不待我說話,殿下往我手里塞了一樣東西——金子的光輝此刻熠熠生姿,是金券,許家的免死金券。許家世代有功,所以陛下便賞了這免死金券給許家以示榮寵。
我抬頭看看殿下。
他朝我點點頭:“你拿著。江家那么大的事,我和九公主不一定能夠保你,但它一定可以?!?p>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免死金券是許家至高的殊榮,也是最后一張王牌。而殿下把它給了我。
我把金券還給殿下:“總要有人負責的?!?p> 殿下并未接過,只笑著搖搖頭。
我一下跪在地上:“昭和往后誓死追隨殿下?!?p> 殿下親自扶起我:“你別總是動不動就跪的。我許子若身邊的人,都是硬骨頭?!彼凵駡砸?,那是和我所有見過的人都不曾有的神色,帶著少年人獨有的一絲桀驁,閃閃發(fā)光。
我不知道為何開口:“殿下給了昭和新生。殿下給昭和賜個名字吧。”
殿下溫聲笑笑:“昭和這個名字不好嗎?”
那不是名字。
殿下又繼續(xù)道:“我知道。但這一聲昭和,不是喚奴喚仆。阿和,這就是你的名字。你不必再在乎別人怎么想,你已經(jīng)同從前不一樣了。你同八年前不一樣了,你同昨夜以前都不一樣了。往后,旁人看你,不敢再帶著輕視。旁人從前喚你大人,七分為輕蔑戲謔三分為了陛下給的虛名,而往后他們再喚你大人,七分臣服順從三分諂媚巴結。如今你讓他們都敬你畏你。你當?shù)钠疬@一句?!比缓笏州p輕的說:“趙可是國姓......若你想......你亦可以以皇親身份自視。你心里覺得你是什么,就是什么?!?p> 這,他怎會知道,他說的這話......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九公主牽起我的手:“昭和,你心里怎么想自己,你就是什么。你若心里還覺得自己是家奴,那你就是卑賤的。你若心里知道自己的才貌品性,便當?shù)闷鹨痪浯笕恕!蹦鞘俏页跞雽m時。我無法忍受旁人的眼光。雖說已經(jīng)得了撫苑將的名頭,但將樂宮里那些雜使的小丫頭總喜歡背地里叫我小家奴。九公主是知道的,但她心性純良,也不愿意多責罰那些小丫頭,只是來勸我。但后來梓衣告訴我,我只是不曉得九公主曾背著我斥罵了那些丫頭。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九公主那樣動怒。再后來,沒有人敢再背后那樣切切私語,但我知道,腹誹從未停過。他們不再那樣叫我,并不是他們不那樣認為了,只是因為九公主,并不為我自己。今日殿下告訴我,為我自己,旁人不再敢那樣想了。
我正思緒萬千,忽然見九公主向這邊奔來。九公主顯然是剛剛起床,只匆匆披了件外衫,頭發(fā)還是散亂著,顯然是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梓衣在后面追著她,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但九公主這般形容不整,我見了是十分僭越之事。于是我趕緊低下頭,等到看到那腳步近了,輕輕喚了一聲:“九公主?!?p> 九公主卻抓住了我的肩膀,捏的很緊很緊。
我不得不抬起頭,正看到清淚從九公主眼中不斷滑落。我看了一眼殿下,他負手站在那里,看著挽蘭湖的水色瀲滟,有點事不關己的樣子。
九公主只是一遍一遍的問:“昭和......為什么?昭和......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她仿佛再看一個陌生的人。
我知道,她總讓我放下。她總以為過去可以被遺忘被原諒。她總以為,一切都是萬般美好。
可我放不下。
偽裝再久也騙不過自己。我真的無法放下。
這八年來,為了相護相救之恩,我努力想做最好的撫苑將,寬和大度,努力把自己塑造成她認可的樣子。而殿下,是幫我找回自己的人。
我無法回答九公主,只好抿著嘴不說話。
梓衣追上來替九公主攏了攏頭發(fā),又拿披風將九公主整個罩住,這般好歹算是齊整些,這樣我才能直視她。
我們就這樣相持了很久。我們看著彼此的眼睛,沒有誰先讓步。
忽的此時景克莊跑了來,一見我們立即堆了笑:“聽辛芷說宮主在這,尋來沒想到許少君和昭和大人也在。倒省的奴才再去到處尋了?!?p> 景克莊是御前總管,他來絕不是為尋常之事。我心中暗自盤算著如何才能保證讓昨夜跟去那些人完全洗脫嫌疑。
景克莊卻從身后小太監(jiān)手里的托盤上拿起一道明黃的圣旨,展開念了起來。
我們只好一并跪下。九公主還在哭,梓衣向我投來疑惑的目光,想來她并不知曉昨夜的事。其實我心里也很慌。那么多人命,定是死罪。而且陛下如今喜怒無常,即便我拿出那金券也未必能保住性命。我又看看殿下,他是很自信的樣子,仿佛早已洞曉一切。
我聽到景克莊尖細的嗓音:正二品僚臣江世安及其獨子戶部侍郎江凜意圖謀反,欺君罔上。幸得少君許如上奏,社稷方才免遭劫難。朕察許如所陳證據(jù)確鑿,故于昨夜特派撫苑將昭和率金吾衛(wèi)前往捉拿。江家負隅頑抗者皆已誅殺,余者收監(jiān)。朕念少君監(jiān)察有功,特許其與宮主一道上朝議政。加封撫苑將昭和為正五品郎官。江氏蓄意謀反罪孽深重,余黨已在刑部服法。然茲事體大,不可輕饒。江家余黨十四歲以上全部于今日午時問斬,十四歲以下流放南詔。特此昭示天下。
原來他早知道的。他早知我會去,他早算好了,他早知道我不會死。
九公主聽了旨意,謝了恩便轉身離去。她不再看我,只留給我一個風中的背影。
但我忽然想到,江家我留的那些人都是些粗使之人罷了。我忽然有點悵然。即便江世安真的想謀反,又同這些人有什么關系呢?但他們是賣入江家的奴,江家的罪,就由他們來扛。
他們都是成了年的,午時以后,便都要人頭落了地。
江家一個人都不剩了。
我如今拿了郎官一職,雖是個頂頂閑的差事,但到底有了品級。如今我真的當?shù)闷鹨痪浯笕?,同殿下說的那樣。
聽聞春和宴那晚,九公主從暖閣搬了出來,又回到了殿中。早上梓衣興沖沖跑來告訴我這個,臉上還一片通紅。不曉得她是不是又偷看了。我心里是高興的。這深宮之中,漫漫長夜,不再難熬了。
夭姽包
僚臣、郎官這兩個職位是瞎編的,應該沒有的吧。 江家沒有謀反,那是許子若污蔑的(取信昭和的一部分)+皇帝忌憚江家,本就想除掉,所以順水推舟。 昭和為什么同九公主越來越遠:之前的宮女編排事件等等讓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不適合再同九公主太近了+他和九公主不一樣,和許那樣的狠人才臭味相投+覺得自己有點黑暗偏執(zhí)不愿再沾污純潔美麗的九公主+怕許誤會,真心希望九公主幸福。所以昭和對九公主的感情其實還挺復雜的。回憶幼時那段其實是昭和在和過去決裂。昭和其實挺掙扎的,一方面又舍不得九公主,一方面又不知不覺間從心里更認同殿下了。再加上為了九公主能更幸福永遠純潔(當然只是他一廂情愿),他必須走向許。所以其實昭和的易主也是很有道理滴,完全可以洗白滴。(那個啥看到后面他幫許背叛了九公主各位不要打我嗷) 呃,還有一件沒辦法交代的事:免死金券昭和還給許子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