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和宴,為了九公主的婚事,一直拖到了四月里,想必江世安能趕上了吧。
等待的日子很煎熬。那日之后,我時常在想,若是我見到了他們,我該怎么做......
白日里殿下不再同我談起這些,但午夜夢回時,我總要想起不堪的過往。我想起母親故去時那份絕望,我想起江夫人罵我“小雜種”時的神情。我想起江凜對我的打罵,但我不能還手、不能反抗,因為娘說,這是生下來就定好的命。我想起那個我本應該叫做父親的人。他如何了?心里會否有一點點悔意?哪怕只有半分。
陛下為了這春和宴發(fā)了很大的脾氣,最后不知怎的又突然下旨變了主意。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陛下如今越發(fā)喜怒無常了。
不過這也不是我所能擔心的事。日子一天天的過,很快便到了春和宴的日子。
殿下起了個早。我們離開時,九公主尚在夢鄉(xiāng)。我原先是想喊醒九公主的。這樣的日子若是遲了,總歸是失禮,況且陛下的脾氣如今越發(fā)難以捉摸。但在暖閣的門檻之前,我突然就停住了。我遠遠的看到重重帳幔之中九公主睡得正香,呼吸均勻,不帶一絲戒備。我忽然不忍心打破這一份美好。
回過頭,正撞上我身后的人。殿下在我身后看著呢。我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想要跪下,殿下卻一擺手,兀自抬腳走了。我慌忙跟出去,我的臉燒的通紅,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徑有多么僭越。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我已不再是那個九公主牽進宮里的小家奴了。我快步跟出去。我多么希望她能夠永遠那樣單純美好下去。但往后陪伴她的那個人,不應當是我。我看著殿下的背影,殿下雖然瞧著冷淡,但點醒我江家舊事,想來也并非心如草木。
我其實心里明白,我同九公主本就有云泥之別。舊日不覺得,只是騙自己不去相信罷了。如今也要不得不明白過來了。很多事,不是我該做的。殿下今日不愿同她一道赴宴,想來梓衣也會叫醒她的吧。
遙遙望見驪笙殿前停了兩輛宮車,想來已是有人到了。盛宴,就快開始了吧。
我同殿下到時,四皇子已經(jīng)在殿中了。聽聞殿下舊日在中府時便同四皇子交好,如今再次相見,免不了要多說上幾句。我站在一旁,也無心聽他們交談,只看著賓客一個個到殿里,見禮、寒暄、互相恭維,說些不變的客套話。一直到了最后,陛下都來了,各人回了座等待開宴,他還是沒有出現(xiàn)。我心中反倒好似松了一口氣。
笙歌響起,他還是來了。我曾經(jīng)無數(shù)遍想象過他如今的樣貌。八年了,我應當認不出他了吧。但看到他踏進驪笙殿的第一步時,我一下就認出了他。我沒有忘記。
江世安前些日子往燕南督查,今日一早剛剛回京,此次便由江凜代父進宮赴宴。因為決定的倉促,所以江凜來的便遲了些。但江世安此次督查燕南有功,此番也算事出有因,陛下并未責怪,只略略點點頭就讓江凜入了座。我聽到殿下輕輕說了句“可惜?!辈恢浪窃趪@什么。
宴席開始,賓主盡歡。
江凜喝了些酒,整個人都有點搖搖晃晃。他端起酒杯,朝著我們走過來。殿下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斟了杯酒,一仰頭一飲而盡。我把頭更往下低了一些。
江凜朝殿下見了禮:“許二公子?!睆陀州p輕的笑笑,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噢,不對不對,如今二公子可是駙馬爺了呢。怪不得,認不得我這個老朋友了呢?!?p> 我看到殿下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但殿下依舊面色如常,只不咸不淡地說:“江長公子如今也變了許多呢。算起來來我也與長公子也八年未見了,這一杯,許某敬長公子,兒時嫌隙,趁著今日便一并忘了吧?!闭f罷,殿下舉起杯,先一飲而盡,然后看著面色不虞的江凜。
江凜的臉鐵青,我曉得他心里的怒氣到了極點。江世安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殿下卻喚他長公子,又說起陳年舊事,其中意味便很明朗了。但其實這話也不差,江世安如今還健在,江家添個二公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江凜也無法發(fā)作。再加上如今殿下身份尊貴,又是在宮宴之上,江凜只好生生吞下這口怒氣。我心中免不了有一絲竊喜。我無法避免,亦無法壓制這種喜悅。變成強者的感覺真好。我不愿意放棄這種感覺了。
江凜將酒一飲而盡,此番吃了癟又沒法撒氣,正打算轉身走人。我便抬起頭,哪里料到正對上他的眼睛。他輕輕冷哼一聲,并未多說什么。只是他變了主意,并未轉身離開,而是向我走來,擦著我的肩膀走了過去。
經(jīng)過的時候,他在我耳邊輕輕道:“看你當年得九公主蔭蔽,還以為你能當個面首呢。沒想到......江家的家奴,還是跑到許家做條狗。哎......就是這個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