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魚（昭和視角）（一）

　　宴后兩日，七公主便和裴譽(yù)成了親。雖說場面不及九公主成婚時(shí)那樣盛大，卻也是轟動(dòng)整個(gè)上京的一件大事。七公主溫和嫻靜，長于丹青筆墨，是上京聞名的才女，裴譽(yù)的才情亦是上京盡知。這樁婚事，人人稱羨。人人都說，七公主雖非嫡出，卻是所有公主中最受稱贊的。這樣的婚事，才算相配。這次雖說準(zhǔn)備的倉促些，但十八禮完備，也是十里紅妝，風(fēng)光無限。來賀的賓客很多，雖然瞧著他們恭恭敬敬的樣子，但卻不似以往那樣故作熱絡(luò)著巴結(jié)。我心中有些感慨，殿下卻是不同，趁著敬酒的時(shí)候，拉著裴譽(yù)說了很多。不過我并不關(guān)心這些，我也并不想見裴譽(yù)，所以避開了，并未聽見他們在說什么。不過他們大抵聊得很投機(jī)，大抵是因?yàn)橥鄳z吧。六公主那日卻沒能到場。聽說那日回去后六公主受了風(fēng)咯了血，如今纏綿病榻，怕是要不好。這場婚禮終于沒有為她帶來生機(jī)。又過了沒幾日，宮里便響了喪鐘。殿下聽到那聲音沉默了片刻，終于沒說什么，只是很快換了衣服，同九公主一道往六公主宮里去了。

　　我瞧九公主，并不十分傷心的樣子。我曉得九公主從小受教育不同，所以與余下幾位公主并不親密。但我未曾想過，聽到那喪鐘的時(shí)候，九公主竟像松了一口氣一般。天家，大抵就是這樣吧……何來手足何來情深……

　　我又瞧了瞧殿下，梓衣曾同我說過閑話，九公主曾在某次宮宴上見了殿下，一見傾心，日日思慕，所以迫不及待在合歡宴上當(dāng)眾求旨。我是知道的，九公主喜歡的東西有很多，與所有人都一般親善，或許那一腔所謂真情，也不過只是一時(shí)興起。天家哪有長情之人呢？情深不壽，在這里猶是。

　　忽然我有些訝異。我怎會(huì)這般想九公主。九公主對(duì)殿下情深意重……如今我怎會(huì)這般去想……

　　但，我寧愿她這般……寧愿她未付予過真情。我期望那只是少年歡喜，我期盼，她離了他也能過得很好。但我知道，如今看來卻是不能了。如今他們感情日篤，我原該覺著高興，可不知為何，心里卻更有些慌亂。九公主原先是果決敢為的性子，如今我瞧她對(duì)殿下頗為依賴，漸漸不同往日那般獨(dú)當(dāng)一面了。自九公主求親，宮里宮外閑話一直很多。我不知道九公主知道多少，但，如此下去，怕是對(duì)九公主很不利。我很害怕，九公主會(huì)重蹈昔年長興公主的覆轍，成為史書中輕巧慘淡的一筆，成為百姓口中痛斥的禍國妖女。

　　九公主不像往日那樣自信了。大抵有了顧慮，有了牽絆，就越來越不像自己。殿下也變了很多。

　　若彼此成為對(duì)方的軟肋，這是一種幸福嗎？

　　世人皆不看好這一段姻緣。九公主成婚的時(shí)候，我知道其實(shí)有很多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卻不像今日這般平和歡樂。世人大抵都會(huì)更喜歡七公主，安分守己、樂善好施。七公主看著是個(gè)恬淡的性子，但我知道，能在這個(gè)地方，心中是不可能沒有一點(diǎn)謀劃的。陛下指了八公主往東屏和親，卻留了七公主在京里，這一點(diǎn)，便是明證。

　　在這里，但凡是權(quán)力之爭，便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除非真的能斬?cái)嘁磺惺浪浊楦?。但我知道，如今的九公主不可能做到了。但若放不下，有些東西也拿不起。

　　九公主最是愛憎分明的性子，所有的感情，都那樣輕易的叫人覺出。在這里，若是叫人瞧見了軟肋，便只有一敗涂地。情深不壽，在這里猶是如此。所以，有些位子注定只有一個(gè)人能到。我不希望九公主那樣，但我更不愿意看她飛蛾撲火，再作無畏的犧牲。陛下的想法我不能左右，陛下的旨意無法違抗，可是我能改變的，還有殿下。

　　我心中思緒萬千，九公主突然開口對(duì)我們道：“走吧，送送六姐。如今，她終于解脫了?！?p>　　解脫了嗎？

　　無數(shù)人那樣努力的活著。即便再辛苦，也要努力的活著。即便知道，明天的日子還不如今朝，即便活著只有無盡的苦難，即便生來就被唾棄……依然要試著活下去，活到最后一刻。不是為了期盼明天是否會(huì)有太陽來臨，只是想活下去，哪怕很痛苦，哪怕痛苦沒有盡頭。只要活著就好了。死亡，從來不是一種解脫。

　　我有些顫抖，我終于啞著嗓子對(duì)九公主道：“活著，才能找到解脫……”我的聲音有些嘶啞低沉，九公主聽了楞了一下，終于沒再說什么，快步往外去了。但我卻瞧見她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或許，這句話能改變什么呢？

　　不論如何，只愿六公主莫要再托生在天家，此生多磨難，來世順?biāo)鞜o憂、平安喜樂。

　　經(jīng)頌響徹在設(shè)好的法壇里，陛下沒有到場?；蛟S，在這里，連公主的命，都如草芥般輕微，不能叫帝王掛懷，又或許，他只有獨(dú)坐時(shí)，才能任那份苦痛蔓延。

　　我憶起那日見他的樣子，如今他已經(jīng)有些老態(tài)了。終于有這一日……

　　三殿下尚未離京，也趕來奔喪了。我看著那一張張臉，或是虛情或是假意。如今幾位成年的公主都有了歸宿，上京的變化也漸漸開始了。往后的路，真是難測。

　　我不能替九公主選擇，但我只愿意她能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