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很亂。天家向來看重子嗣,況且殿下是儲君,往后總要三宮六院的。人人都道陛下重情,舊日在潛邸的時候只有先皇后一人,可正位后,依舊是要娶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殿下近來總是叫我飲那湯藥,我也知曉,此時我原不該有孕,只是,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阿爹在一日,虞家沒有覆滅,在陛下的眼中,便永遠是份威脅吧。殿下無力、亦無心改變,所以,這樣的日子,還會有盡頭嗎?
可是,陛下挑中的偏偏是陳家的女兒。陳家是先皇后的母家,陳家的幼女又嫁給了當朝唯一在京的國公,陳家這般的顯赫地位,如何會容忍我繼續(xù)鳩占鵲巢?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并不害怕被廢黜,反正那些閣老原就是看不慣我的,絕不可能讓我這般“瘋瘋癲癲”的女子為后。只是,我害怕阿厭也會受到牽連。他是東宮的嫡長子,陛下又那般看重,我怕他會同先太子那般,不明不白的急病而薨。從前這樣的事反復上演,往后,也不會少??晌?,絕不能,絕不能要這樣的事發(fā)生在阿厭的身上,絕不能。
陛下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起身,伸手扶住我的手,迫著我與他對視。我仍舊跪在那里,他就那般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忽然覺得恍惚,我曾經(jīng)以為,他待我很好,為著我與九公主性格上有那么幾分相似、為著對虞家、我阿姐的歉疚。
我以為,那時陛下親自下了詔書聘我為太子妃,又賜了那樣盛大的國婚,是看重我;我以為,陛下不顧那些閣老的反對之言,由著我耍性子,是認可我;我以為虞家已是如今這般局面,陛下至少會放過我,至少全一條生路。
原是我自作多情。
猜忌永遠沒有盡頭。風吹、草發(fā),生生不息。
情之一字只會讓人變得軟弱。陛下是贏得天下的人,怎么會軟弱。
只是,當年的情形仿佛還歷歷在目。陛下曾經(jīng)那般親熱的拉起阿爹的手,惋惜著阿姐。我和殿下大婚的時候,他欣慰地看著,就像一個父親看到兒女時的滿足。那時候,陛下還會撮合我和殿下,那時候我真真覺得,帝王竟也是可親可近,竟有那般童真的一面,仿佛比阿爹還要親近??扇缃袼鲋业氖郑痈吲R下的看著我。
是這個人,逼死了我的阿姐。是這個人,把阿爹阿娘趕去了西南蠻荒之地。是這個人,奪走了虞家所有的榮華。是這個人,當初要我進宮;是這個人,把我困在這東宮;是這個人,要永遠把我留在東宮里了。是他。
可我如今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那般跪著,被迫著與他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zhèn)鱽砹酥楹煴幌破鸬穆曇?,伴著的還有陛下宮里掌事的濯英姑姑的聲音:“太子殿下!陛下并未傳召……”
轉(zhuǎn)頭殿下已在眼前了。殿下似是十分著急的樣子,想是得了消息便匆匆趕來,看是這般情形,便也一下跪了下來。陛下似乎有些生氣。我終于想起,即便殿下是太子,若是沒有陛下的傳召,像這般闖進來,可不僅僅是一句“不懂禮數(shù)”,前朝曾有皇子私自闖殿,最后竟傳出謀逆的流言。我忽然覺得十分可笑。親生的兒子要見父親,還要那樣一句一句層層的通傳,甚至可笑到會變成一種“謀逆”。為君者,那么怕死嗎?那么害怕失去手上的至高無上之權(quán)嗎?
殿下如今卻是很平靜,方才眉宇之間的那種煩惱卻是全消了。我有些訝然。殿下……難道是來確認我無礙的嗎?
陛下終于揮了揮手,濯英姑姑也行禮告退。
“起來吧?!焙孟襁^了好久,陛下才終于打破這一份沉默。
我起身,殿下卻依舊跪著。
陛下意味不明的瞧著殿下,我想伸手把殿下扶起來,可我卻瞧見,今日殿下的眼里,滿是不容動搖的堅毅。
心中忽然有些觸動。我知道殿下在爭什么。雖然殿下未曾說出口,但我知道,殿下想要保全我。
我想起那天晚上,那已是我們成婚的第二日,他對我說,我一定護你此生安穩(wěn)。我想起那天晚上,那紙箋落在火光中,他對我說,我曾對不起你阿姐,我不會再對不起你。
我曾怨過殿下,怨他毀了我人生的軌跡,可如今,我卻是這般不愿意讓出這個妻子的位子。
我當然還要好好的活下去。殿下也是。
我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口:“陛下,陳大人甚是珍視自己的獨女,臣妾以為,應當讓臣妾同這太子一到去陳家瞧瞧,莫要委屈了陳姑娘。”
陳初雙是陳家這一輩唯一的嫡女,陳大人又是中年才得了,想必不愿意她冒這般的風險。我想賭一賭。
陛下終于點了頭,可我卻未曾料到陳家的那般情形。
我同殿下到時并未知會陳大人,所以一進去便瞧見陳大人正在訓斥初雙。我倒是嚇了一跳。
初雙見了殿下便一下子淚如泉涌,嬌滴滴地道:“二表哥,初雙曾經(jīng)在阿娘的靈位前立過誓的,此生絕不與人為妾為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陳大人倒也算客氣,趕緊訓斥初雙:“胡鬧!嫁與太子殿下做側(cè)室,哪里算得委屈你?”
殿下卻忽然笑了,對著陳大人道:“初雙既然不愿,本不該強求。此事便由我回了父皇,大人盡管放心?!?p> 陳大人一聽這話卻有些著急。我大概猜到了三分。來之前我特意找秋水問過陳家的景況,先皇后已經(jīng)故去,幺妹嫁與國公又無所出,所以只余下陳大人一雙兒女可以圖謀。陳大人早年夭喪了三子,如今撫養(yǎng)成人的只有初雙和幼子初年。陳大人如今已是年邁,初年又太過年幼,縱然再不舍,初雙也該進宮去。
初雙此時卻也不再吵鬧了,安安靜靜的仍舊跪在地上,臉上是一行清淚劃過。我沒來由的覺得心痛。她其實同我一樣,也沒有選擇。
我走過去,伸手想要扶起她,她卻忽然有些失態(tài)的甩開我的手。我知道,她恨我,恨我的存在。我不知道她對殿下是否有意,但不論如何,我總是個障礙。
這一甩有些倉促,我竟一時站立不穩(wěn),一下跌坐下去。
痛。渾身都很痛。這種感覺,仿佛是一年前生阿厭的時候,那般的絕望。腹部像是插了千萬利刃一般,我忽然又害怕起來。我看見我的身下慢慢涌出鮮紅的血。我終于明白過來。
夭姽包
可不僅僅是一句“不懂禮數(shù)”:這一句是對比之前九公主“闖”東宮,太子雖然不怪,但這樣肯定是失禮的,而現(xiàn)在太子這樣闖的話則有可能會落重罪的。如今太子闖殿,足見他非常擔心太子妃。因為他知道皇帝肯定要對太子妃發(fā)難,但未料到皇帝是想借陳家之手。 為了可讀性作者決定把權(quán)謀部分融合在篇章里,然后的話這樣可能更新計劃要變,可能太子妃這里要多更兩天了(哎,真的舍不得他們),但是年前應該會寫回正文的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