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十二）澄澈
沈孤伶沒有想到推開門之后會看到王澄的哭相，王澄一向是樂觀的代名詞，很少能見到她哭出來，甚至連皺眉頭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于是這突然落下的眼淚打了沈孤伶一個措手不及，她實(shí)在難以想象這個小天使一樣的人，居然會落下水晶一樣的淚珠。
沈孤伶不知道王澄究竟是為什么而煩心，她也知道，就算是問王澄，她也不見得會乖乖的開口交代。而想不到緣由，抓不住線頭，就走不到這個自我放逐的孩子身邊。
沈孤伶不相信有誰能夠狠下心來傷害王澄，畢竟王澄實(shí)在太過溫柔，除了那些本惡的人會對王澄抱有戒心，會對王澄抱有惡意之外，也沒有誰會對王澄惡語相向。因?yàn)樗龑?shí)在太平和，看得上她的人不會拒絕她，看不上她的人視野里不會有她，她的煩惱只會是因?yàn)樗氲锰?，而不會是因?yàn)閯e人對她做了什么。
思來想去，在排除了無數(shù)錯誤答案之后，沈孤伶明白，一定是馬澈出了什么問題，這才讓王澄心神不安。于是，沈孤伶松開了死死抱在懷里的王澄。王澄的眼淚早就不再從眼眶里面向外翻涌，但是留在臉上的淚痕卻是消不掉。
沈孤伶轉(zhuǎn)到正面，抽出一張濕紙巾，使勁的壓在了王澄的臉上。她很用力，在擦去淚痕的同時也在她的臉上留下了通紅的摩擦印跡。
王澄的臉被擠壓變形，但是她也不喊痛，只是任由沈孤伶揩去眼淚滑過底妝留下的印記，雖然她想要抬起手接過濕紙巾，但是卻被沈孤伶用手給拍到了一邊。
沈孤伶清理完王澄留在臉上的淚痕之后又打量了兩眼，確認(rèn)王澄的臉上沒有留下什么瑕疵之后才滿意的站起了身子。她伸出手拍了拍王澄的頭頂，開口說：“你還沒告訴馬澈你是怎么想的吧?！?p> 王澄抬起了低著的頭，用那一雙帶著水汽的漂亮眼睛看著沈孤伶。沈孤伶背靠著柜門，弓著腿，她的身體呈一條漂亮的“<”形，這也讓她正好可以在不比王澄高太多的地方低下頭看到王澄的臉。她知道王澄心里不好受，于是也不管她開不開口，繼續(xù)說起了自己想要說的話。
“你跟馬澈相處了這么久難道還不懂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你不說出來的話他永遠(yuǎn)都猜不到你在想什么的，不管你是怎么了，跟他說一聲總是沒錯的，瞞著他也不是什么好事?！边@句話開口時沈孤伶尚且還能夠平靜，但是話說了一半，她的心突然劇烈的跳了起來，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說了兩句狠話，等她頭腦稍微冷靜了一點(diǎn)之后，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
沈孤伶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間會這么激動，也許是因?yàn)樘崞鹆笋R澈，也許不是，但是有一點(diǎn)是毫無疑問的，這感覺非常不好，令她有些懊悔。曾有人說，人活一生就是為了找到那個能夠打破自己平靜的人，也許沈孤伶找到了，可是很遺憾，這個人已經(jīng)有了主。
王澄并沒有給沈孤伶懊惱的時間，不等沈孤伶冷靜下來，她有些腫的聲帶就已經(jīng)震動了起來：“我只是不想給他添麻煩……”
聽了這話，沈孤伶好不容易保持住的理智在頃刻間崩塌，本想要講道理的那顆心在頃刻之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她身體前傾，臉幾乎湊到了王澄面前，讓王澄不得不死死的盯著她的臉。她對王澄說：“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互相麻煩，分手的原因有時候不是因?yàn)橛X得太麻煩，是因?yàn)橐稽c(diǎn)都不麻煩才讓人有了距離感，我不管你倆之間發(fā)生了什么，趁我還能好好說話的時候把事情給我交代清楚！”
說完，沈孤伶才拉開了和王澄之間的距離，她踱著步子離開，回到自己的桌子前。王澄不敢回頭去看她，只聽得她的鞋跟撞擊地面發(fā)出無比清脆的響聲，每一步落下分明都無比用力，似乎是要把地磚踏碎一樣。
也許沈孤伶說的都是有道理的，兩個人彼此依靠，互相扶持本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麻煩彼此半生也并非不可能。然而王澄只覺得自己的疑心雖不是沒有依據(jù)，但是來的也太過突兀，說不定只是因?yàn)樽约豪哿硕粫r間產(chǎn)生的胡思亂想。為了這不切實(shí)際的事情去麻煩一個馬澈，實(shí)在是有些小家子氣，所以雖然猶豫半天，但王澄終究還是沒有撥通電話，甚至是問候馬澈一句。
……
沈孤伶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的頭埋進(jìn)了乳膠做的枕頭里，平日里，這個枕頭給她的是一種柔軟安撫，每晚倒在上面只覺得時間的美好已經(jīng)都匯聚到自己的頸椎之下?？墒乾F(xiàn)在，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柔軟的如同春水一樣的枕頭，原來也有堅(jiān)硬如鐵的日子。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沖著王澄大吼大叫，也不明白為什么會亂了方寸。王澄沒有撥出電話的時候她的心里冒出了三分欣喜七分復(fù)雜，喜的是馬澈不需要為王澄的苦惱而苦惱，復(fù)雜的那一團(tuán)，卻是來自她良心的苦苦呻吟。
沈孤伶知道，她形容出來的馬澈是沒有錯的，馬澈從來就不是一個很體貼的人，雖然隨叫隨到，雖然對生活中那些充滿詩意充滿浪漫的物件十分敏感，但是他對身邊的人的情緒始終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遲鈍。他總是會有意無意的忽略掉王澄的心事，就連寄來的信件里也沒有一句是在關(guān)懷著王澄的生活。沈孤伶以為他是在裝傻充楞，可是交代給他的事情，馬澈從沒有推諉過任何一件。
沈孤伶以為自己是愛馬澈的，所以即便是王澄，她也不愿意毫不抗?fàn)幍膶ⅠR澈拱手讓人。只是她能做的事情實(shí)在有限，因?yàn)橐蝗ハ腭R澈離開王澄之后王澄哭鼻子的模樣，她的心就總是會變得柔軟，雖然她希望王澄能夠把馬澈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推開，但是這樣的事情，她卻不能看眼里。
她趴在枕頭里嘆了口氣，開始咒罵起自己的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