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想長大,是因為童年的簡單,那時的我們看天是藍的,看草是綠的,所有的生活是朋友與希冀……
“快啊,快跑啊!”稚嫩而又緊張的三五個聲音響起,幾個小孩從陰森的庫房里跑了出來,臉上表情又是害怕又是得意。兩個小女孩驚慌失措地逃跑,幾個男孩裝神弄鬼地在后面驚恐地喊到:“黃毛,快黃毛出來了?!笔|恬抓住蕊玉的手慌張地從倉庫里逃離出來,但此時男孩們卻呵呵呵地笑了起來,氣呼呼的蕓恬聽到男孩們的笑聲后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小臉漲的紅彤彤地追趕著男孩們,口中喊到:“好你個陶章,你又騙我”,被追的上竄下跳的陶章調(diào)皮地做著鬼臉朝蕓恬嘻嘻地笑著,露出一顆虎牙調(diào)皮而又可愛。另一邊,安靜的臥室一個穿著格子體恤的少年坐在書桌前,和煦的陽光灑落在他的嘴角幻化為溫暖的微笑,嚴章手握著厚厚的書,看著窗外的陶章和蕓恬眼神里無奈而又向往。小蕓恬和陶章,嚴章生活在西北的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里,這里雖在西北卻有著江南的秀麗,蜿蜒的溝渠,井字格的稻田,呱呱的蛙叫,傍晚時刻裊裊炊煙從每農(nóng)家小院里彌漫四散……“蕓羔,回來吃飯了”一聲帶著濃郁中原官話味的呼喚在小孩的吵鬧聲中響起,蕓恬的媽媽一個溫柔而少話的外地媳婦,雖然已經(jīng)嫁到小渠這個地方二十多年卻依然沒有改變鄉(xiāng)音。緊接著就會聽到,媽媽們不約而同的召喚聲,或柔聲的輕呼“玉玉,該回家吃飯了”;或響亮而刺耳“死亮亮快和你哥回來吃飯”……但巧合的是她們的不約而同——自家的墻根或者橋頭,戴著熟悉的沾著油污和菜漬的圍裙,輕點著腳尖向遠處揮動著手臂……。夕陽散發(fā)著臟菊色的霞光,鋪灑在稻田與房屋上,天空中的晚霞也是同樣的色系,停滯在空中慵懶而又散漫,三兩個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尋著媽媽的呼喚聲在窄而曲的小徑上奔向家的方向。
晚飯過后,村西頭廟里管事的三爺爺早早地放起了秦腔,村里養(yǎng)牛的人家也早早地吆著牛兒到奶站交奶。牛兒自小和奶戶們相處所以性格十分溫順,通常的情況下都是四五個牛在路上懶散地走著,后面的奶戶胳膊上套著個小桶,手里拿著根柳條,邊走邊互相寒暄著“他叔,你今天怎么也這么晚才來交奶啊?!毙∏鞘欣锏哪膛pB(yǎng)殖示范鄉(xiāng),每家每戶都養(yǎng)著十多頭奶牛,蕓恬家也是。牛兒和人們住在一個院子里,仔細觀察你會發(fā)現(xiàn),在小渠村,每戶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一個牛圈。蕓恬家也養(yǎng)了五六頭牛,媽媽是奶站的保潔,沒有時間照顧,所以小蕓恬每天都會和哥哥早晚六點準時吆著自家的大花牛和小犟牛去奶站擠奶,完成這項任務(wù)后才能去學習。
“看看你們家孩子真是懂事!”一個身材精瘦膚色黝黑,臉上帶著農(nóng)村婦女千篇一律的褐色曬斑的女人感嘆道:“我們家樂樂,還在睡覺呢。他大媽,他家大爹怎么也不回來?”女人邊吆著牛,邊用倒三角形的眼尾輕佻著斜視蕓恬的媽媽。悶熱的奶站里滿是牛糞和汗腥混合的難聞味道,在奶站里已經(jīng)悶了兩三個小時的蕓恬媽媽此時已經(jīng)被簌簌滑落的汗水遮住了眼睛,她一邊用手擦拭著眉頭的水珠,一邊仔細地記錄下牛奶的凈重。尷尬而又低聲地回答“嗯,孩子們懂事,蕓子他爸販牛走的遠,應(yīng)該快回來了?!闭f完就匆忙走向下一個奶戶的計量杯。
蕓恬的爸爸是村里人口中的“牛販子”,記憶中爸爸一直是一個身材高大留著棕紅色圈臉胡子的人。爸爸在家里待的時間很短,每次回來必然會和蕓恬親熱一番。爸爸叫蕓恬“老丫頭”,他的胡子很硬,總是喜歡用胡子挨著蕓恬的小臉,所以蕓恬很是害怕爸爸的胡子,因為它總是那么硬還扎臉。但是蕓恬很喜歡爸爸,喜歡坐在爸爸的懷抱里,喜歡用爸爸的“摩托羅拉”唱“小羊羔”,喜歡爸爸給她買的時髦的牛仔褲和皮涼鞋。但是最近一年爸爸回來總是在深夜,不再和蕓恬親熱,有時還會聽到他和媽媽的極力壓制的爭執(zhí),然后就匆匆消失了。
2.
在學校里蕓恬和陶章他們也扮演著不同的角色,蕓恬是個小官迷,身兼數(shù)職,但她爭強好勝的性格總會令她經(jīng)常受到打擊與挫折;陶章則自在灑脫,喜歡聽從蕓恬的差遣;嚴章和蕊玉都是老師眼里乖巧懂事的學生,也是父母交口稱贊地“別人家的孩子”。
“叮咚叮,上課時間到了請同學們回到座位準備上課。”教室刺啦啦地響起了上課的鈴聲。這節(jié)課是“楊瞌睡”的語文課,“楊瞌睡”是村里七隊閆家的媳婦,高中畢業(yè)是小渠學校少有的高學歷,但她有個愛好就是上課愛睡覺。“楊瞌睡”身兼數(shù)職,語文、音樂、思想品德還有班主任,除了語文課外,她都會在上課的時候派出班長李佳佳,作為哨兵觀察教導主任的出沒,然后為我們表演半節(jié)課的站立睡覺的神功。
但今天是語文課,要公布上次模擬考試的成績,聽說這次成績我們沒有比過小梁老師的班級。作為前輩的楊瞌睡面子上很是掛不住,所以班長李佳佳特地叮囑了這同學們:“這節(jié)課大家都要嚴陣以待不敢掉以輕心?!?p> 教室內(nèi)鴉雀無聲,楊瞌睡斜倚在講桌旁,手里拿著直徑為1厘米,長為80厘米的教鞭,不停地敲打著手里的試卷,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喊到誰的名字,誰就上來拿卷子?!敝v臺下的學生都面面相覷,不敢出聲?!皣勒拢?02分?!睏铑媛兜靡獾奈⑿Γf道“不錯啊,到底是我楊蓉的侄子,就是聰明,又乖巧懂事,回去幫我謝謝你媽媽包的粽子。李佳佳,95,蕊玉90……”隨著老師在講臺上讀著分數(shù),蕓恬在座位上又緊張有期待地計算著人數(shù),期待著自己的成績。于蕓恬而言無論是學習還是活動自己都要能夠成為被老師和同學稱贊的對象。因此自己一直很在乎每一次考試的成績與老師對于自己的評價。
楊瞌睡那如發(fā)動機般空洞沒有內(nèi)容的聲音依然在嘈雜地回響著“顧蕓恬,82分?!甭牭匠煽兊氖|恬大腦“嗡”的一震,蕓恬的語文成績從未低于90分過,聽到這么糟糕的成績蕓恬呆滯無語,片刻后便膽怯地移動著雙腳走向講臺。此時的嚴章停下了手中演算的筆,抬起頭看著蕓恬的背影微促起眉頭。陶章則看似不經(jīng)意地和同桌繼續(xù)打鬧著,發(fā)出嬉笑的聲音吸引了同學和老師的注意力,企圖緩解尷尬?!笆|恬,附加題為什么沒有寫,十分的題送給你,你都不要嗎?”說著,她揮起手中的教鞭朝著蕓恬的小腿狠狠地抽去,這是蕓恬第一次被老師體罰,面對同學們或詫異、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蕓恬羞愧地埋下了頭,心里狠狠地咒罵自己:顧蕓恬讓你浮躁,現(xiàn)在丟人了吧。無論現(xiàn)實如何,小蕓恬都得接受,她煎熬著承受著老師的斥責,又慌張地藏身到自己的座位,默默祈禱這80分的屈辱快點被大家遺忘。還好,接下來陶章和楊瞌睡的故事成功轉(zhuǎn)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陶章,68分,不錯啊,昨天你媽媽來我家送牛奶的時候還說你最近和嚴章玩的挺好,還時不時地看書呢。你爸爸是退伍軍人,你也要加油努力才好?!碧照戮徛鹕?,踱步到老師身前,語氣戲謔地挑眉說道:“楊老師,你看呢,我的附加題也沒寫呢,你要不賞我兩教鞭?”陶章雖然才10歲,但身高已經(jīng)和楊瞌睡齊平。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挑釁,令楊瞌睡一時間尷尬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訕訕地笑著。陶章繼續(xù)追問道:“還是我媽送老師的牛奶不太夠,您沒力氣打了呢?”在陶章嘲謔的質(zhì)疑下楊瞌睡瞬間暴跳如雷,用教鞭抽向陶章的小腿,憤恨地罵道:“別以為你是吳主任的侄子我就不敢動你,今天就給你點教訓。”蕓恬看著眼前的沖突自責地哭了,她知道,陶章是為了自己才故意挑釁的,她剛想要起身制止卻被嚴章攔下。嚴章悄聲說道:“她既然敢體罰學生,就得能承受體罰學生的后果?!惫?,陶章挨了幾教鞭后就滿教室地撒歡大叫:“楊老師打人了,楊老師打人了!”并不時地地對蕓恬偷笑,眨眨眼,示意她放心。空曠的樓道里充斥著陶章嘶聲戾氣地喊叫聲,正在上課的其他班級紛紛跑出來看熱鬧,教導主任也火速地趕到現(xiàn)場。吳主任看到陶章小腿上青紫的淤痕,頓時火冒三丈,心想:你這不就是在打我吳有才的臉嗎,陶章乘勢更是委屈地干嚎了起來,邊用柳葉形的丹鳳眼擠出幾滴眼淚,痛數(shù)楊瞌睡的罪刑。
這天以后,小渠學校人人皆知楊瞌睡上課磨洋工,還虐待學生。不久后學校迫于家長的施壓解雇了楊瞌睡。
3.
夏天的小渠白天很長,炎炎的夏日,在炙熱的太陽的烘烤下整個世界都變得疲乏無力,但是,孩子們卻異常地精神。“清涼的水注從頭澆下,蕓恬在媽媽的催促下用院子里的吊壺洗著澡?!钡鯄氐乃菋寢屧缟嫌描F桶放在院子里曬熱的,所以溫度不是太熱,正是這個夏天恰當?shù)乃疁?。想著下午還要和陶章他們?nèi)ボ俎5乩镒胶?,蕓恬就暗暗的著急,只希望立刻就洗完,去找陶章和嚴章他們。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幽幽地叫到“蕓恬、蕓恬、我們快走吧。”正在洗澡的蕓恬,忽然不知所措,怎么辦,肯定是陶章。雖然說是從小一起玩大,六歲的時候偷桑葚淌水的時候都互相看過,但四年過去了,蕓恬也開始有了男生和女生的概念。同學間,也開始開玩笑:“蕓恬是陶章的大老婆呢?!闭胫慌越o蕓恬搓澡的媽媽,也聽到了陶章的聲音,感覺到了女兒的窘迫。出門對陶章笑著說道:“又來找我們家蕓羔玩啦,她在洗澡呢,你先和茂峰哥哥玩會吧?!薄斑馈甯纾⒁趟懔?,我就在門口玩會?!闭f完陶章便一溜煙地跑了。茂峰——顧蕓恬的哥哥,小渠出了名的護妹狂魔,年齡明明比陶章他們大不了多少,卻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尤其對于蕓恬的照顧,可以比得上爸爸的角色了。還記得上次偷偷帶蕓恬摘桑葚回來晚了,陶章便被茂峰哥狠狠教訓了一頓,到現(xiàn)在陶章的屁股還保留著那沉重的回憶。
洗完澡,蕓恬穿上六一兒童節(jié)跳舞的時候買的粉色紗紗裙就去找陶章了。這時陶章正在路邊的大槐樹下面逗弄著螞蟻,看到蕓恬穿著粉色的裙子束著兩個長長的馬尾,一時間恍神?!疤照?,我們先去誰家?”蕓恬的聲音將發(fā)蒙的陶章拉回現(xiàn)實。陶章無所適從地抓抓腦袋說:“我們先找蕊玉,再去嚴章家偷卷子。”說完我們會心地“嘻嘻”一笑,朝著蕊玉家走去。
嚴章不太愛說話,也不太喜歡笑。他似乎生來就不喜歡與人親近,既使是自己的父母。嚴章的父母是普通的農(nóng)民,但是他的媽媽是個高中生,所以從小對于嚴章的教育也十分嚴苛。對于我們而言,嚴章聰明懂事,成績也一直在年級穩(wěn)坐第一的位置。但嚴媽媽似乎有著自己的一套標準,常人無法理解地苛刻。還記得
嚴章在三年級時差點就被輟學,而嚴媽媽向老師給出的解釋就是:這個孩子學習不夠?qū)P?,既然不能一門心思地學習,那不如趁早退學。而至于她為何要這樣評價嚴章,蕓恬和同學們都很是不解,而嚴媽媽也沒有耐心解釋給旁人。
“嚴章,我們?nèi)R附近玩吧,那里的苜蓿地里有很多蝴蝶呢”,蕓恬還未進門就大聲地喊道。聽到蕓恬的聲音,正在做題的嚴章瞬間舒展了眉頭,緊抿的唇角也微微揚起。蕓恬是嚴章屈指可數(shù)的朋友之一,嚴章很喜歡蕓恬自信陽光的樣子,即使她的爸爸是那樣的一個人,嚴章也從未在蕓恬的身上看到些許的畏縮與膽怯,而是依然像個小太陽一樣努力地爭取與進步。在蕓恬的慫恿和陶章的威逼下,嚴章不得不上繳了數(shù)學卷子和自己。
苜蓿在小渠村隨處可見,春天的時候村民們會摘一些嫩綠的苜蓿幼苗,用開水燙過后做涼拌菜,酸辣可口。同時,苜蓿草也是喂牛最好的飼料,小渠村的奶牛們都是農(nóng)戶們用自家的苜蓿草喂養(yǎng)的,所以產(chǎn)奶量高,品質(zhì)好。但是對于蕓恬、陶章、嚴章來說,對于苜蓿草最深刻的記憶就是紫色的海洋。廟前的那塊苜蓿地有一塊足球場那么大,炎炎的夏日偶爾微風拂過,一朵朵苜?;ㄐ纬闪俗仙幕ê7浩饘訉訚i漪,帶來陣陣的清香。田間有四個小小的身影,在嬉笑打鬧著,他們時而互相追逐,時而靜佇不動。其中一個小男生,皮膚黝黑,五官棱角分明,狹長的雙眸在劍眉下熠熠生輝。另一個男生穿著白色的T恤,眉眼柔和,溫潤自然。兩個小女孩,一個嬌小可愛,面目小巧精致。一個活潑開朗,輪廓分明,散發(fā)著著西北人特有的英氣與倔強。一番嬉笑之后,孩子們精疲力竭地癱倒在了苜蓿地里,癡癡地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期待著天空之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