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湛三人剛剛行至宋離胭和傅樂筠身側,便聽得一聲匆忙焦急的聲音從巷街東邊盡頭傳來:“宋姑娘,傅公子!”
這一聲呼喊將宋離胭從微微失神中喚了回來,見她眼神已向著聲源的方向探去,傅樂筠方暗暗松了口氣,他這才分出心來關注已經(jīng)站至另側的楚風湛等人。一看到自家莫辰身后還跟著個樣貌粗陋、滿身汗氣的男子,極度愛潔的傅樂筠頓覺嗅覺受到了折磨。他許以風流之姿甩開紫金扇半遮面容,隨即暗中遞與楚風湛一個質(zhì)問的眼神。
感受到傅樂筠的質(zhì)詢,楚風湛卻未給他分去絲毫眼神,只隨著宋離胭的目光而去。見楚風湛如此,傅樂筠氣的暗暗咬牙,隨后擺出一副風流雅痞的笑容朝向巷東。
幾人目光聚焦處,不多時便出現(xiàn)了兩道一高一矮的身影,等他們再近了些,方瞧清了原是村長與鶯兒姑娘。村長拄著一根竹杖走得稍慢了些,被急匆匆的鶯兒姑娘甩開了好些距離。
看著前幾日還不算完全康復的鶯兒姑娘小跑著向這邊來,全然不見一絲病氣,又瞧見村長佝僂著身子,盡力地加快步伐跟上的樣子,宋離胭已然猜到他們二人的用意。她的心里涌入了一絲暖流,面上一直保持著的笑容里也多了幾分真意,眸子里的光也漸漸由冷艷變得柔和了些。她輕笑了聲,出聲說道:“鶯兒姑娘,跑慢點,等等村長爺爺,別摔著!”
“哎呀,我都忘了!姑娘說的是!”鶯兒聽得宋離胭的話,一拍腦袋,趕緊返身跑去扶村長。
“呵呵,這姑娘倒挺有趣!估計這一會兒啊可得有戲看了!”傅樂筠瞧著眼前一幕,搖著扇子笑了笑,“阿胭妹妹你說是嗎?”
宋離胭轉了個眼神瞥了傅樂筠一眼,淺淺地笑了下便不再說話,回過頭望著不遠處相攜而來的兩人,眸中的光隨著他們的腳步愈加明亮。
“宋姑娘,老頭子我腿腳不好,消息也得知得遲了些,真是怪我,讓姑娘受委屈了?!痹邡L兒姑娘的攙扶下,村長緩緩地走到宋離胭等人面前,滿懷愧意地說完,又堅持著跪下,緊接著一旁的鶯兒姑娘也跟著做了同樣動作。
見此情景,宋離胭立即伸手扶住村長的胳膊,蹙了蹙眉,看著他的眼睛,輕道:“爺爺,不可如此。鶯兒,扶著爺爺起來。”
村長瞧著宋離胭目中的堅持,低下頭深深地嘆了口氣后說道:“姑娘好心,這些人真是造孽了!阿鶯啊,扶我一把吧?!?p> “哎?!柄L兒姑娘憂心的瞧著村長布滿皺紋的面容,見著他低著的已經(jīng)泛紅了些的眼眶,不自覺中眼角悄悄地溢起了清淚,她低著嗓音答了句后,便先行起了身,攙好村長的臂肘后,又補了句:“爺爺,起吧,您小心點。”
村長方一起身站直,還沒拄好竹杖,右腿便打了個跛趔,整個人差點向后仰去,幸得莫辰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沒有摔下去。待村長站好拄穩(wěn)了竹杖,莫辰才松了手退到傅樂筠身后。
短暫的意外讓宋離胭注意到了村長的腿,看著村長有些局促的極力掩飾著,她蹙著的眉頭又緊了一緊,“爺爺,您這腿怎的了?”
“沒事沒事?!?p> “怎么沒事,您這身體,您也太不上心了。爺爺您原就年邁,這幾日以來您非不聽勸阻,要帶著徐公子以及將士們上山下地,為他們引路,清掃村中各處??谥心钪鴪蠖鲌蠖鞯?,難道您瞞著徐公子他們,累倒了給宋姑娘添麻煩就是報恩了?您也不想想,我們村里病了這許多日,一直都未曾經(jīng)歷過這樣大陣仗的勞動,您突然間一下子一個人擔著這引路的活計,便是換了我那去了的哥哥也承擔不住?。『螞r您年輕時下礦還落下了腿傷,您仔細想想,這走路都不好了還怎么報恩?”村長剛擺了擺手說了句,便被鶯兒姑娘帶著心疼責怪的話打斷了。
鶯兒姑娘對著村長說完,無奈地看向宋離胭,道了句:“宋姑娘,我們沒給您幫好忙,反倒是給您添麻煩了,真是不應該!都說到這了,我可不可以求您給村長爺爺治治腿?。繝敔斈隁q大了,這腿疼都能去掉他半條命?。∥覜]了哥哥,弟弟又不在身邊,村長爺爺這些天一直將我當親孫女般待,好不容易有了第二個家,我再也不想讓這家的美好碎掉。我不能眼看著爺爺這樣下去,宋姑娘,鶯兒求求您了?!?p> 眼見鶯兒姑娘即將跪下去,宋離胭立即攔住了她,輕聲說道:“不必求,我為醫(yī)者,自不會旁觀,先站好。”
聽了宋離胭的話,鶯兒姑娘露出了十分感激的笑容,周圍圍著的人群也開始逐漸起了些許議論聲。大多數(shù)村民都熟悉鶯兒姑娘,對村長也十分信服尊敬,鶯兒姑娘說的被村民們聽到,大家都起了許多的不忍和同情,有人憂心村長的腿上,有人對宋離胭方才答應的話贊嘆。正當一切慢慢變好的時候,不知哪個角落里又爆出了一聲細祟卻足夠清晰的聲音:“別被她蠱惑了,她可不是什么清白人吶!哈哈哈哈,那種地方出來的人還真會蠱惑人心!”
這一聲突兀讓巷街中間的幾人面上均有了些變化。宋離胭聽著這話只微微低了低頭后又放慢呼吸抬起眸子,她眼中原本那和煦地盈盈笑意在她低頭又抬眸的一瞬間,便像是被重新灌入了一注復雜的魅惑艷色。楚風湛注意到宋離胭這剎那間的變化,輕輕蹙了蹙眉頭,周身的冷氣也顯得更多了些,他并未言語,只默默站得離宋離胭近了一步。而另一旁站著的傅樂筠眸色猝然間凝聚了深不見底的冷意后便被張狂肆意的笑容掩蓋住了。
這三人間氣場的微妙變化很快便被村長捕捉到了,他面上的尷尬惱意在這變化中愈加多了些,便是呼吸聲都加重了許多。村長看了看周圍立著的往日里的熱切鄉(xiāng)鄰們此時面上搖擺不定之色,氣惱著微微嘆了口氣,正要開口責斥,只聽得身旁的鶯兒姑娘搶先了一步。
“誰??!誰說的!給本姑娘站出來!不敢出來就給我閉嘴!哪個臭東西窩在角落里發(fā)霉不敢見太陽,既然這嘴和心都長了霉了,就該多喝燙水,灌下去好好燙燙!咱可都知道,那滾燙的水最能殺那些臭蟲、祛霉氣了!若是經(jīng)得這病,家里留不下人了,沒事兒!站出來我來給你備燙開水,管夠!”鶯兒姑娘轉過身去后沖著人群吼了句。
鶯兒姑娘聽見那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話時,她臉上的熱切笑容便漸漸冷凝了下來,這會兒她眼神中透著的凌厲直讓人瞧著仿佛與方才不是一人。方才說話間,她定定地瞧著周圍的人群,那眼神中像極了利箭,一層又一層地沖擊著所有人的心。
說完這些,她緩了口氣后又轉了幾圈,仔細地看了看周圍近處幾張熟悉的臉龐,嘆了口氣,眼神也軟了下來,說道:“我也不強求大家能夠全都認同我,可是出身貴賤真的那么重要嗎?我們陽坪村古來便是這源木鎮(zhèn)周遭最貧困落后之地,村里的人們也都是吃糠咽菜。聽上輩人常說我們村沒因著下礦之事富起來時,整村的人在這鳳塢都算那下等的低賤之人,說得難聽些,在別處人眼里,我們就是一群窩在破落茅草里的雜蟲臟東西!”
鶯兒姑娘說到這兒微停了下,聲音中隱隱壓了絲哭腔,她低了低頭眼神中浮上了一層低到塵埃的卑微繼續(xù)道:“說來倒也是可笑啊,別人眼里的賤民臟東西,卻甚至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那只有罪奴才有的,被官府朝廷宣判大罪后用來證明低賤的烙印?!?p> 說著,鶯兒姑娘搖了搖頭:“可如今呢?外面的人哪個不因著我們村祠堂里那一塊塊功勛牌贊我們一句,處處有人逢迎有人夸。但只有我們村里長得自己人才明白那功勛牌不過是當初日子實在沒法過了,多少小伙子豁出命去才為全村人換回來的糧食。”
周圍的村民聽著鶯兒姑娘說到此處,不少眼眶子淺的都已紅了眼眶腫了鼻頭。見他們有了感觸,鶯兒姑娘眼神微轉,又繼續(xù)下面的話。
“我不明白難道是這好日子讓大家忘了當初苦日子里的清白心了嗎?宋姑娘還有幾位公子,他們原本只是途徑此地,可卻為了我們這群身染毒疫之人留下診治。這些日子里,我還聽到許多大娘大爺們都感激著他們的救命之恩。結果現(xiàn)在大家病剛剛好起來,就出了這樣的傳聞那樣說姑娘她,宋姑娘該有多寒心大家可想過?”
對著大家攤了攤手后,鶯兒姑娘也沒停下來,“不管傳言怎么說到姑娘的出身不清白,可宋姑娘她救了我的命,救了村長爺爺一家的命,救了你們在這里站的百家性命,這都是事實啊!我們該認得是人,而不是那些傳言?。∧銈兛纯醋约喝缃竦臉幼优c當初對我們村冷嘲熱諷的那群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我們是生了病,可病得是身體,不該病了心呀!我也就說這些,是非對錯大家也該好好想想吧!”
“啪啪啪!”一道聽著及其規(guī)整地鼓掌聲未留一點空隙地緊跟著空氣里剛剛落下的話音響起。鶯兒姑娘轉過身,只見傅樂筠已經(jīng)搖起扇子,掩了半面肆意張揚地笑道:“我就說有好戲看了嘛!還真是場轉了折的好戲??!”
傅樂筠說完,又微微側臉向著身后嗔責:“哎,我說瑛樺小丫頭呀,我讓你鼓掌,你這掌啊,鼓得還真就是是鼓了個掌,一點都沒有感情!來,莫辰教教她,先示范一番!”
莫辰聽著自家主子的吩咐,嘴角狠狠的抽了下,心中暗想:若非你是我主子,我也打不過,否則定要把你這腦子里神奇的脈絡給好好梳理梳理,這要求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哎,做樂筠公子的第一親隨好難!想完這些,莫辰面無表情地表演了一段感情十分豐富而又精彩的鼓掌。
“瑛樺小丫頭,看見了嗎,莫辰這大男人悶騷起來都這么情緒飽滿了,你是個姑娘家家的,以后找夫君可千萬不能找莫辰這樣的??!免得將來萬一出門辦個什么事,一下沒看住,丟人!”傅樂筠自顧自地殷切叮囑著,完全沒注意到他身后的兩人默默地都抽了抽嘴角。
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呆了周圍的人,這時傅樂筠感受到一道冷淡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隨即勾了勾嘴角,輕笑著說道:“楚大公子,我說的可對?”
“閉嘴,聒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