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夫人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拍了兩下手掌,孫娘子和靈堂里的眾人紛紛退了下去。
“衡致,我原本一直以為你很聰明?!辨梅蛉松斐黾氈?,輕輕滑過少女生有細小絨毛的白凈臉頰。
“那么小的年紀就知道與我作對,還會用計來害我,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啊?!?p> 九年前的那日,還是丫鬟的阿亭和虞家老爺在書房里廝纏,從未合攏的窗戶縫隙里,阿亭看見外面的假山山洞里,有一雙烏黑的眼睛。
阿亭的野心是得到虞家的家產(chǎn),但在那之后,她就開始害怕了,害怕自己在這個家里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個怪物。
她不是沒有見過聰明的孩子,但就算是神童,也沒有任何一個,聰明到像虞家的小姐一樣,聰明到讓人心生害怕的,她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而是一個經(jīng)歷過人間百態(tài)的,擁有幾十年記憶的怪物。
衡致沒有想到,婷夫人的敏銳已經(jīng)到了這么可怕的地步,早在那么久就已經(jīng)開始懷疑起了她。
“但是衡致啊,這么多年下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當初的擔心是多余的。”
衡致異于常人的聰慧只在幼童時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隨著年齡增長,她反而越來越泯然眾人,與常人無異,這讓當年擔驚受怕的婷夫人逐漸安下了心。
確實會有這樣的孩子,幼時聰明得不像是孩子,越長大就越平凡,對于婷夫人來說就沒有了威脅力,以至于越到后來,婷夫人就不再刁難衡致母子倆。
婷夫人走到靈前,給衡致她娘上了一炷香。
她低聲喃喃道:“夫人她沒有和我爭過一樣東西,是我貪心,夫人,阿亭下輩子會把這些都還給你的?!?p> 阿亭幼時出身苦寒,與人爭奪了一輩子,終于爭得了自己和兒子衣食無憂,不像衡致的母親,不爭不搶永遠笑容溫和。
衡致離開家的那一天,虞家沒有任何人來送她。
她本就在虞家是個不痛不癢的小姐,婷夫人為了籠絡住她爹的心,先后抬了五個妾室進門,這幾個妾室又生了幾個女兒,而衡致和其他姨娘的女兒一樣,對她爹來說,只要兒子還在,女兒就算全都不要也沒有任何的影響。
況且,衡致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過她的父親了,她父親恐怕連她名字都不記得,現(xiàn)在衡致這么一走,婷夫人自然也是愿意的,不僅解開了多年的心結,還永絕了后患。
衡致邁過她幼時常常走過的大門門檻,朝著東邊的天空望去,目光追隨著那幾個御寶飛行的修士越飛越遠,直到與東邊山脈的黑影融為一體。
她收回視線,看了身后的虞家最后一眼。
這下子,衡致是真的同前塵往事,斷個干干凈凈了。
城郊外的小道上,一輛馬車剛剛駛出安良小城,朝著東邊的巨大山脈前進。
衡致閑著無聊,鉆出馬車坐在車夫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他說話。車夫姓李,人稱老李頭,在安良做馬車接送生意幾十年,曾經(jīng)受過衡致她娘的恩惠,衡致要去的地方離安良有個兩三天的路程,她獨身一人實在是不安全,于是就找上了老李頭,老李頭自然也是樂意。
老李頭知道虞家發(fā)生的那些事,對衡致和她娘深感同情,即使衡致再三要求,他也堅持叫衡致小姐。
“小姐,你當真想好了,要去這寶華仙門求仙?”老李頭這么問她。
衡致笑道:“老李頭,哪家的大人不是希望自己孩子能去修仙,日后做個仙人逍遙自在,也好過在凡間整天糾結柴米油鹽,怎么聽你這語氣,是不打算勸我上仙山?”
老李頭六七十歲的年紀,家里也有個十幾歲大的孫女,平時樂樂呵呵,面對小輩也沒什么架子,很得小孩子的喜歡。但如今他看著僅有十三歲的衡致離開虞家,只身一人去仙山求道,還是難免擔心。
他嘆了一口氣:“小姐,這求仙之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的,修仙修仙,成了倒是逍遙自在,可是我聽聞這修仙界,遠比凡間兇險?!?p> 衡致不答,其實這些事情她都明白。
她從前怯懦,因為害怕所以接受父母的安排,父母替她規(guī)劃好了人生,她不需要自己去做努力,也沒有嘗試其他的機會。來到這里之后,相比以前來說自由了許多,是時候掙脫束縛,去嘗試那些她以前不敢嘗試的東西。
簡而言之,既然來到了修仙界,不修仙就算了,如果連仙山名門都沒去過的話,那才是真的白活。
衡致要去的仙門是寶華仙門,是她所在的藏華大界的第一仙門。
安良所在的國度是盤靈大陸東邊的太常國,太常國人杰地靈,又常年奉養(yǎng)著寶華仙門,作為奉養(yǎng)的饋贈,寶華仙門會每隔二十四年舉辦一次集英大典,專門招收太常國的凡人弟子。
集英大典對于太常國的百姓而言,那是比新皇登基還要重要的事情,早在一兩年前就會傳遍整個太常國。
但虞家對求仙問道沒有半點興趣,比起那些玄妙仙法,他們更看重凡間的金銀財寶,衡致不喜出門,又忙著照顧她娘,以至于這么大的事情沒有聽到半點消息。
所幸現(xiàn)在離集英大典召開還有一年時間,衡致還有時間來準備。
衡致和老李頭趕了兩天的路之后進了崆無山脈,歇在了寶華仙門腳下的擁華鎮(zhèn)上。
寶華仙門坐落在崆無山脈主峰的一衡山上,離安良并不算遠,站在安良的街頭都可以看得到崆無山脈巨大的黑影,但老李頭活了這么多年,卻從來沒來過。
按照老李頭的說法,安良這個小地方,雖然離仙山離得近,但幾百年來就只出過一個修士,那修士拜在寶華門下,最后卻惹出了禍事,落得個被仇人追殺致死的下場。
這也就是老李頭起初勸她的原因,仙途兇險,要多加考慮考慮。
但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送到了,老李頭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臨走前給了衡致一頂蒲草編的斗笠。
衡致不解:“老李頭,這個是做什么?”
老李頭看了她一眼,衡致比他要矮,他彎著腰給衡致戴上斗笠:“小姐,出門在外,凡事要多加小心,小姐的長相容易招來災禍,還是遮一下的好。”
衡致對現(xiàn)在自己的長相并沒有多大自覺,她和以前一樣喜歡宅家,不喜歡照鏡子不太注意形象,往往總是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模樣。
她扶著斗笠點點頭,揮手跟已經(jīng)坐上馬車的老李頭告別。
衡致目送著老李頭的馬車離開,隨后轉身,進入了擁華鎮(zhèn)的大門。
往上,山峰青翠,云霧繚繞,只依稀能看到白玉色的亭臺樓閣,往下是凡人居住的擁華鎮(zhèn),擁華鎮(zhèn)倚靠著第一仙門,平民百姓的日子過得很是愜意。雖說離集英大典還有一年時間,但現(xiàn)下?lián)砣A鎮(zhèn)上已經(jīng)匯聚起了不少從全國各地趕來的人群,衡致四處打聽之下,發(fā)現(xiàn)竟然還有從鄰國趕來參加,冒充本國人士的。
這滿滿的全國高考既視感是怎么回事。
衡致想起噩夢般的高考,搖著頭背著包裹去了下一家客棧。
她已經(jīng)提前了一年來到這里,卻沒先到還有比她更狠的,在客棧繳納了兩年三年的房租的都不算什么,有位錯過上屆大典的,直接就在擁華鎮(zhèn)住下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等了二十年了。
最后,在衡致問過第五家滿客的客棧之后,衡致走進了第六家客棧,剛好就有一位客人出于急事退掉了房間,衡致跟掌柜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正準備把一年的房租交給掌柜的時候,身邊突然就響起一個聲音。
“掌柜,這房間我要了。”
衡致一聽這聲音,不妙,是跟她來搶房間的,衡致迅速反應過來,趕緊把裝著房租銀子的袋子拍在掌柜手上。
啪,與她同時響起的,是旁邊那人拍了一塊東西放在掌柜面前桌子上的聲音。
掌柜盯著那塊東西,眼睛都直了。
那東西菱形形狀,但邊角圓潤,顏色清透如玉,中心有肉眼可見的飄逸白色絲狀煙霧,是衡致從來沒見過的,但絕對不是凡間的東西。
旁邊那人吐字清晰,一字一頓:“一塊中品靈石,一年的房租,夠了吧?”
中品靈石。
衡致看著自己一袋子的銀子陷入沉思。
修仙界的流通貨幣是靈石,衡致有做過了解,金銀珠寶在凡間再怎么昂貴,沒有靈氣對于修士來說就如同垃圾,一文不值。靈石按靈氣的濃郁程度劃分品階,有極品,上品,中品和下品之分,一塊中品可抵一千下品,一塊上品可抵一萬中品,一塊極品可抵十萬上品,而一個相對富裕的門派,門下弟子每月的工資最多不超過五塊下品靈石。
靈石在凡間極其珍貴,就算是寶華腳下的擁華鎮(zhèn),平時也還是以凡間的銀兩交易,物價相對于其他地方來說較高,但對于有娘親遺產(chǎn)和小金庫的衡致來說還不算什么,只是旁邊這人為了和她爭奪房間,一出手就是一塊中品靈石,實在是闊綽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一塊中品靈石租一間房間,這難道就是有錢人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