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荃確實是還活著。
楊家也沒想瞞著,只等著她過兩日隨楊先暉一塊兒去了。
謝家也是這么想的,至少大房是這么想的。
誰也沒想攔,誰也攔不住。
大老爺不耐煩聽人哭,也嫌麻煩,早早兒避到鄉(xiāng)下的莊子躲閑去了。
便是謝守信也沒能找到兄長,只得作罷,他原本也就沒什么看法,不過是受人所托罷了。
既然兄長不在,他也不好再出面了。
謝織葑扳著手指頭數(shù)了七天,終于等來了楊大的頭七。
她穿著素色衣裳隨著大伯母同幾個姐妹再次來到了楊府。
這次卻不同先前的喜氣了。
府里一色兒的白,隱隱透著哭聲。
堂里擺著兩口棺木,一口已經(jīng)封死了,另一口卻還空著。
誰都知道,那是替楊大奶奶備著的。
七天,只等著她在堂屋里咽氣罷了。
何況她也病了多日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將死的人也能挺過來。
謝織葑幾個就在屋子里干坐著,耳邊盡是前院傳來的嗚咽聲,一聲比一聲長,一聲比一聲慢。
她沒能見到織荃,謝織葑根本不知道織荃被藏到哪里去了。
屋子里是沒有的,也沒有人去提起她。
謝織葑坐立難安,織荷照例板著張臉不同人講話。
手里捏著織蒽冰涼的小手,謝織葑很想站起來。
織荷突然起身出去了。
“三姐姐做什么去?”
織蒽怯生生的開口道:“她怎么不理我們?她也同六姐一樣不喜歡織蒽么?”
“不要說話?!?p> 謝織葑答道,她伸長了脖子往前面瞧去,連大伯母的一片衣角也沒瞧見。
大伯母去哪里了,織荃她……還活著嗎?
織蒽埋著頭,不敢再多嘴,她兩只繡珠小鞋不停的點著腳尖。
就在謝織葑不停胡思亂想的時候,織荷回來了。
很難從她臉上看出什么,織荷一向是個悶性子,也不是個好脾氣。
她走的極慢,好像每一步都費勁了力氣。
謝織葑面前的毯子上踩了一雙小小的紅色的繡絲軟鞋。
是織荷啊。
“蓋上了?!?p> “什么?”
什么蓋上了?
謝織葑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了。
那口空棺!
怎么突然就蓋上了?
難道說……
謝織葑猛地站起身來,織蒽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摔倒在了地上。
卻不敢吃痛叫出來。
楊府里今日的人著實太多了,多到根本顧不上這邊。
太太們只是坐在一起抹抹眼淚,順帶吃茶。
奉茶的娘子如今是另一個了。
織荷的眼睛和她的性子一樣。
冷冰冰的。
“哪里都找不到她,會在哪兒呢?”
織荷說完便坐了下來,順手捏了塊茯苓山藥糕來用。
棋子大小的白糕一點一點的被吞盡。
“你……為什么又坐下了?”謝織葑愣住了:“你不是去找她的嗎?織荃。”
織荷把頭偏向一旁,用手托著下巴。
“我沒有說過呢,你記錯了吧?!?p> “那你……”
謝織葑停住了,織荷的確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是自己想錯了。
謝織葑環(huán)顧四周,人群中不乏竊竊私語者。
許多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前院的方向。
那里正停著兩口棺木,如今已全好好的封上了。
好像還能聽見,好像還能看到。
太黑了…太黑了……
誰來……誰來救救……
謝織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拋下所有人,提腳就往前院跑去。
“你做什么去!”
“干什么,沒長眼睛?。 ?p> “謝姑娘,您不能過去??!”
“快攔著她!”
楊夫人身邊的媽媽留著一個在這邊。
謝織葑一出來,就叫她瞧見了。
這個時候……不能去前頭啊!
她哪里攔得住謝織葑,誰都攔不住她。
大太太正和楊夫人說著話,雖是喪事,卻也得打起精神。
楊夫人臉兒涂得雪白。頭發(fā)挽得高高的,只簪著一排茉莉絹花。
“哪里的話,我也舍不得她呢,那孩子我怪喜歡的?!?p> 大太太嘴角略笑了下:“誰說不是呢,以后……”
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碗碟碎了一地。
“怎么了這是?”
楊夫人著實冷靜:“快叫人看看去,是什么人在鬧騰!”
遠遠的只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只她滑溜得很,一時竟逮不住她。
賓客們一時也嘩然起來,摸不清狀況,究竟是什么人在此鬧事。
“放開我!”
謝織葑頭發(fā)也亂了,她撲倒在左邊的棺木邊,略推了推。
是松的。
太好了,還沒有釘上!
謝織葑這便要推開棺蓋。
她聽見了,里面的人分明還有呼吸。
一定是織荃,她還活著!
“你做什么你!快住手!”
大太太也認出來那是織葑,她滿懷愧意的向楊夫人說道。
“那是我那個不成器的侄女,叫姐姐見笑了。”
“原道是誰這般不懂事,原來是謝氏的堂妹么?”
“親家太太?”
大太太沒想到楊夫人說起話來也這般不客氣。
可見真是惱著了。
都怪老五,這般不懂事!
大太太瞧著謝織葑的眼神有了幾分不善。
楊夫人拍了拍手:“行了,不必去抓了,放開吧!”
她面向賓客道:“我知道,近日家中不太平,顧不上一些瑣事,叫諸位誤會了?!?p> “諸位莫不是都覺得左邊躺著的是我兒媳謝氏?”
“咦,不是么?”
“她會這般好心?不像?。 ?p> “那謝氏竟還活著?”
眾人小聲議論起來,堂里頓時靜了下來。
“那是誰?”
謝織葑半信半疑,她不知道該不該信楊夫人的話。
她能感覺到,棺木里的人,分明還活著。
“那……里頭是誰?”
楊夫人緩緩道:“可憐我兒孤苦伶仃,謝氏又青春少壯,如何能叫她陪了去,可憐我一片慈母心腸,只得尋了個同命之人,陪著他罷了……”
“是誰?到底是誰?”
謝織葑不依不饒道。
“我兒媳謝氏如今大好了,我欲叫她歸家……”
“到底是誰?。】椳跛谀睦铮 ?p> 可是沒有人聽到她的聲音,沒有人在乎里面究竟是誰。
謝織葑的咆哮聲被人群給掩蓋住了。
“楊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可憐父母心??!”
“是啊…是啊……”
“不愧是………”
謝織葑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么。
她只是拼命的喊著。
啪———
大太太忍無可忍,她眼神冰冷的將謝織葑扇倒在地。
一個字也不說,只是憤怒的看著謝織葑。
她就這樣倒在地上,也不覺得痛。
“里面……到底是……”
“太太不要這樣,她只是不曉得罷了……”
聲音柔柔的,像誰呢?
謝織葑抬起眼睛看了過去,頓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也是擔心罷了,我會去同母親說的,太太莫生氣了。”
織荃擔憂的看著謝織葑,想要把她扶起來。
是織荃啊。
那么……
謝織葑看向了身后的棺木。
那么,躺在里頭的,又是哪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