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曉晴的職務終于得到了晉升,她現(xiàn)在成為了新組建的項目二組的主管,正式開始以負責人的身份承辦各類會議。在為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肯定而喜悅的同時,顏曉晴不得不面對兩個讓她有些失落的改變。首先是她沒辦法再與許諾一起工作了,許諾在擔任公司項目部經(jīng)理的同時兼任項目一組主管,主要負責一些難度和規(guī)模比較大的會務組織工作,與她的交集越來越小了。第二件則是隨著徐玲俐帶著徐氏集團的資金進入公司,公司規(guī)模得到了很大擴充,除了招聘了一些新人之外,徐玲俐也從徐氏集團帶來一些員工,被戲稱為“集團派”,其中就包括與顏曉晴有過摩擦的嚴俊。
嚴俊是公司管理部經(jīng)理,主要負責的依舊是監(jiān)管員工工作紀律。嚴俊在進入公司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進入工作狀態(tài),以“令人發(fā)指”的工作強度和極度強調(diào)細節(jié)的工作作風讓新老員工膽寒。據(jù)說,許諾有次在公司會議上提出過,原來公司員工們的工作狀態(tài)也挺好,現(xiàn)在設置的監(jiān)管部門讓大家都很有束縛感。不過,許諾的意見被徐玲俐頂了回去,理由是公司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已經(jīng)不能再延用之前那種松散的管理模式了,必須以嚴格的要求和規(guī)范的管理來提高工作效率和質(zhì)量,而且,員工待遇的提高已經(jīng)起到了一定程度的補償作用。
顏曉晴不想對管理層的做法做過多評價,在她看來現(xiàn)在的公司確實少了些人情味,但工作效率和質(zhì)量真的得到了很大提高,具體這兩者是得大于失還是失大于得有待時間檢驗。她所不痛快的,只是嚴俊這個人。
之前隋毅和許諾對待員工就像自家大哥一樣,公司上下充滿了輕松愉快的氣氛,洋溢著團結(jié)合作的風氣,那些新雇員工和“集團派”也迅速被感染,多少都比初來時開朗和隨和了不少。顏曉晴和熟識的老員工們聊天時發(fā)現(xiàn),其實大家對新人和“集團派”最初的排斥和敵意并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最大的原因是徐玲俐親切的態(tài)度和務實的風格折服了大家,而且隨著她的到來,確實在收入和福利上讓大家都得到了不小的改觀。老員工們逐步接受了公司結(jié)構(gòu)改變的同時,也接受了那些陌生的面孔,唯獨對于嚴俊,大家始終頗有微詞。
嚴俊每天穿著一絲不茍,掛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像機械一樣按時按點地開展工作。經(jīng)他手的文件沒有任何文風,全部會變成表格般的條款讓大家逐條執(zhí)行。顏曉晴沒看到過嚴俊在公司對誰露出過一絲微笑,也沒見過他在公司和誰聊過天,偶爾休息時間路過他的辦公室,也只會看到他要么在泡茶,要么在喝著泡好的茶像個程序員一樣對著滿是代碼的屏幕敲鍵盤。而且,嚴俊的管理工作本來也是得罪人的活,所以他愈發(fā)成為公司里的一個異類。
顏曉晴的二組成員大多數(shù)都是老員工,如林茹穎和吳優(yōu)這些已經(jīng)培養(yǎng)很好了的人們都被安排跟隨她。雖說項目一組才是公司的招牌和主力,可許諾還是力排眾議選擇了很多新面孔。他號稱這樣安排是為了迅速培養(yǎng)出更多人才,可顏曉晴知道這是他在照顧自己,是幫助自己成長的最后一次助推。在這之后,她與許諾的距離就變得愈發(fā)遙遠。
顏曉晴覺得,許諾即便再忙也該抽空到二組來看看自己。徒弟正式出山,師父來給點鼓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可他一次都沒來過,讓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躲避和自己的接觸。顏曉晴有幾次偷偷跑到一組的辦公區(qū),可許諾始終在忙碌,偶爾在休息區(qū)遇到,他總是和徐玲俐在一起交談。項目一組的工作很多,許諾在公司露面的機會不多,即便在公司他也會忙著籌備和準備會議,這些她都了解;隋毅痊愈之前,徐玲俐頂替他的工作,在現(xiàn)在的磨合期,許諾和徐玲俐走得近一些對公司內(nèi)部團結(jié)有很大的促進,這些她也理解??伤那榫w卻找不到人了解和理解,讓她感到非常失落,要不是近期工作方面非常順利,讓她充滿了成就感的話,她恐怕已經(jīng)崩潰了。
長久以來,每當顏曉晴想到許諾,心中就好像有一束光被點亮,恰似初次遇到他時的陽光一樣,驅(qū)散她所有的擔憂和困擾,讓她相信自己的生命已經(jīng)成功地從谷底中脫離,自己的努力和奮斗都能得到應有的回報,讓她相信自己的生活即便被忙碌和疲憊所包圍,希望的閃耀也無法被掩蓋。然而,現(xiàn)在這種感情隨著距離的遙遠,變得愈發(fā)缺乏真實感,讓她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相信自己眼前的道路可以一直通向幸福。
顏曉晴忍不住大叫了一聲,眼淚隨即涌出。站在公司所在大樓的樓頂,面前城市的夜景絢麗輝煌,可在她眼中,那么多的燈火只能更加彰顯自己的孤獨與無助。
顏曉晴身旁的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點亮光,隨著那個亮點逐漸靠近,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叼著根香煙的嚴俊出現(xiàn)在了眼前。
“你怎么在這?”顏曉晴問道,她驚訝到甚至忘記去擦拭一下眼角的淚水。
嚴俊拿下香煙,依舊向著顏曉晴走近了幾步,然后傾身湊了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些過近,加之他身上的煙味襲來,更讓顏曉晴感到反感。
嚴俊仔細看了看她的臉,然后站直身體,指了指遠處的燈:“抱歉,我視力不好,這里光線有些弱,我得仔細看才能看得出是顏小姐。”
嚴俊的語氣倒是很客氣,然而因為之前的事情,顏曉晴還是無法掩飾言語中的流露出的反感:“你在這干什么?”
嚴俊連忙回答道:“我今天加點班,一直悶在辦公室里忙到現(xiàn)在,頭有點昏,就到這來透透氣?!?p> 顏曉晴沒有說什么,心里在考慮找個什么借口離開,她不太愿意和嚴俊在一起,尤其當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面前時。
“顏小姐心情不好嗎?”嚴俊問道,同時遞上一包紙巾。
顏曉晴這才又感覺到眼角的濕潤,她抽出一張紙巾擦擦眼睛,倔強地回答:“沒事,不用你管。”
嚴俊收起紙巾,把手中剩下半截的香煙掐滅后丟進垃圾桶,說:“我這個人,干起工作來比較軸,如果上次會議時對顏小姐有所冒犯的話,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畢竟現(xiàn)在在一個公司共事,工作上的沖突不要影響工作外大家相處?!?p> 顏曉晴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嚴俊看看手表,提議道:“要不我請你吃頓夜宵,我知道附近有個店還不錯,剛好我也沒吃晚飯?!?p> 顏曉晴詫異地扭頭看著嚴俊,問:“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沒吃飯?”
“我今晚也在公司里呀,你們組不是也加班了嘛?!闭f著嚴俊露出了笑容,讓顏曉晴分外驚訝,這也是她第一次仔細觀察他的臉,嚴俊瘦長的臉龐膚色略顯黝黑,襯托出他牙齒很潔白。
顏曉晴依舊沒有解開疑惑:“你不是一直待在辦公室里嗎,怎么知道我們加班的?”
“我電腦里有套系統(tǒng),可以顯示你們用工作牌刷卡進出情況,所以我知道其他人早就走了,只剩顏小姐你一個人了,”嚴俊回答道,“而且就算我沒出門,只用聽也能知道你們晚上沒在叫外賣,沒有公司里吃飯?!?p> “騙人,”顏曉晴還是不肯相信,“怎么可能?”
嚴俊又露出略顯無奈的笑容:“我以前在部隊管理一個連一百多人,這點小本事實在算不上什么?!?p> 顏曉晴想起徐玲俐似乎提過嚴俊有部隊工作經(jīng)歷,她對他的話雖然依舊將信將疑,但胃部傳來的饑餓感卻直接把她的思維轉(zhuǎn)到了更基礎的需要。今晚二組確實有些工作需要加班,但沒加太長時間就解決了,大家都想回家休息,因此顏曉晴既沒有訂外賣也沒有安排一起吃飯。因為心情不好,顏曉晴在大家走后又給自己找了些工作轉(zhuǎn)移注意力,從午飯到現(xiàn)在,沒有吃任何東西。
“走吧?!眹揽≡僖淮握泻羲K于忍不住跟著他下樓走出了公司。吃他一頓大餐以報前仇,顏曉晴在心中恨恨地計劃著。
嚴俊帶著顏曉晴打車來到了一條小巷子,巷子里都是些很小的店面。嚴俊走到一家麻辣燙店門前,因為天氣熱,能吹得到空調(diào)的店內(nèi)已經(jīng)坐滿了人。門外擺著四五套桌椅,雖然也有不少人,但還是有空地。嚴俊找了個空座坐下,座位旁豎了幾臺大電扇,風力十足地不停吹著,讓顏曉晴覺得還算涼爽。
顏曉晴抽出桌上的紙巾仔細擦了擦凳子和面前的桌面后才坐下,她已經(jīng)忘記了復仇的想法,只是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嚴俊。
招呼完服務員,嚴俊才注意到顏曉晴的表情,他連忙解釋道:“這地方雖然又偏又小,但口味和衛(wèi)生還是不錯的。”
顏曉晴說:“我不是覺得這家店怎樣,是不敢相信你會到這種店來。”
嚴俊咧嘴一笑:“我怎么就不能到這種小店來呢?”
顏曉晴也不知道該怎樣描述她所感受到的違和感,只能比劃著說:“你吧,就很正,那種又板又正的感覺,實在不像是在路邊攤隨手就坐下的人,就好像一個穿禮服的男人,領結(jié)都沒解,就那么坐在路邊擼串。”
“你別把工作狀態(tài)當作一個人的全部,”嚴俊無奈地搖搖頭,“顯時策馬奔騰,窮時獨斟濁酒?!?p> 嚴俊的話還沒說完,店里走出來一個矮胖的男子,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上身只穿了件背心,脖子上掛著條大金鏈子,手里拎著四五瓶啤酒,直接走到嚴俊和顏曉晴面前。胖子把放在啤酒桌上,自己拉來張凳子坐下,很用力地拍了下嚴俊的肩,臉上的橫肉間滿是笑容。
“指導員,你他媽來了也不吭聲,”胖子的言語比較粗俗,“要不是我眼尖,又得把你放跑了?!?p> “嘴里干凈點,”嚴俊口氣很嚴肅,眉眼間卻全是笑意,“你小子好好當你的老板唄,怎么還是一副偵察兵的樣子?!?p> 胖老板哈哈大笑,從桌上拿起開瓶器準備打開啤酒:“不管咋樣,這次逮著你了,必須得好好喝一場。”
嚴俊趕緊制止他:“別,今天不行,我?guī)Я送聛?。?p> 胖老板這才注意到坐在嚴俊對面的顏曉晴,顏曉晴并不喜歡胖老板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仿佛像是在仔細觀察貨物的質(zhì)量一樣。胖老板轉(zhuǎn)過臉看看嚴俊,又轉(zhuǎn)過臉看看顏曉晴,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你好,你好,真是不好意思,沒注意到,這是嫂子嗎?”
胖老板的最后一句話是瞟著嚴俊說的,顏曉晴聽后頓時有些惱怒,不過她的情緒立刻就被嚴俊隨后話語的口氣給驅(qū)散了。嚴俊一臉怒氣地質(zhì)問道:“跟你說了是同事,是不是我他媽隨便帶個女的,你就得往那個方向想?!鳖仌郧鐩]想到平時那么一絲不茍的嚴俊,突然也冒出句臟話,讓她震驚不已。
“我們這也不是替你著急嘛,你看連長家的孩子都多大了,你就一點動靜也沒有?!迸掷习鍖擂蔚匦π?,然后轉(zhuǎn)向顏曉晴,“抱歉呀,我就是個粗人,人也傻,說話也直,您別往心里去?!?p> 顏曉晴只能露出笑容,寬慰道:“沒關系的,老板你也是好心。”
胖老板看顏曉晴沒有表露什么不滿,就繼續(xù)把話題轉(zhuǎn)向嚴俊:“那今天這酒是喝不成了唄,指導員你這頓酒要欠到啥時候?!?p> 嚴俊回答道:“喝酒這事我怕過誰,不過今天肯定不行,下個月十號連長來BJ培訓,我到時候就算翻臉也把他拖到這來。你提前聯(lián)系下咱們連在BJ的弟兄們,咱們來場大的?!?p> “好好好,”胖老板喜形如色,拎起啤酒起身準備離開,也不忘對著顏曉晴欠身致歉,“不好意思呀美女,打擾你們了,下次帶同事來免費吃,算是我賠禮道歉?!?p> 顏曉晴本想禮貌性地推辭,但她感受到了嚴俊和胖老板這種直爽到有些粗俗的氣氛,索性回答道:“那可說定了,我下次可真帶朋友來吃霸王餐了?!?p> 嚴俊和胖老板的眼神都一亮,露出了驚喜的笑容,胖老板連連點頭:“當然,美女的朋友肯定都是美女,我還巴不得多見幾個美女呢,哈哈哈?!?p> 胖老板說著轉(zhuǎn)身要離開,卻又突然回頭問道:“指導員,現(xiàn)在眼睛恢復得怎么樣了?!?p> 顏曉晴看到嚴俊下意識地推推眼鏡,他有些勉強地答道:“好多了,已經(jīng)沒什么大事了?!?p> 胖老板離開后,嚴俊對顏曉晴解釋道:“這是我在部隊時帶過的一個兵,在這開了家店,挺實在的人,所以做的雖然是街邊小吃,但是挺干凈可靠的?!?p> 顏曉晴點點頭:“看得出來,就是太粗了點,沒想到你在公司一本正經(jīng)的,到這里來居然張嘴就是‘他媽的’,真是好奇過去你在部隊是個什么樣子。”
嚴俊露出有些羞愧的笑容,起身道:“說了嘛,在什么環(huán)境就表現(xiàn)什么樣子,走吧,選菜吧,盡情吃,我請客。”
這家小店做的麻辣燙和其他小吃的味道還真的不錯,顏曉晴越吃越覺得有胃口,除了被燙或者被辣得喝口水外,幾乎都顧不上說話。嚴俊起初也是埋頭猛吃,之后應該是吃飽了,逐漸停下了嘴,喝著水看顏曉晴獨自堅持吃著。
等到顏曉晴終于放下筷子,嚴俊才開口問道:“怎么樣,味道可以吧,能抵得上之前的冒犯不?”
顏曉晴笑笑:“雖然價格上抵不上,但味道上絕對抵得上。這家味道還真不錯,值得推薦朋友們過來吃?!?p> 嚴俊起身去結(jié)賬,顏曉晴坐在原地,遠遠地聽到胖老板不肯收錢,嚴俊又非要給,兩個人又開始罵罵咧咧了起來,她不再覺得反感,反而覺得這些人可愛得有些可笑。
嚴俊回來時,手臂上甚至有因為和胖老板爭執(zhí)而留下的劃痕,他有些尷尬地展示給顏曉晴看:“你說,就為了這幾十塊錢,至于嗎?”
顏曉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她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快樂又回來了。也許屬于生活的閃亮光芒并不僅限于一處,在某條小巷,在某家小店,在某個拐角,都會突然出現(xiàn),自己要做的不是固守,而是走出去,去尋找,去發(fā)現(xiàn),去感受。
顏曉晴回到家中,站在窗邊目送嚴俊搭乘出租車離去,然后直接躺倒在床上,把鞋子甩到地板上,閉上眼睛開始回想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嚴俊在展現(xiàn)出他隱藏的另一面的同時,也讓顏曉晴得到了一次奇妙的經(jīng)歷,那種感覺似曾相識,讓她感到非常親切。顏曉晴忽然明白了原因,因為自己小時候父親的戰(zhàn)友常到家中做客,一身戎裝的他們都是各自單位里的領導,人前都一都副威風凜凜的嚴肅樣,可關起門來酒過三巡之后,這些人就變得和像那個胖老板一樣,笑顏逐開地打打罵罵。母親是技術干部出身,遇到這種場合總會略帶嫌棄地帶著顏曉晴躲開,可幼年的顏曉晴卻很喜歡那種熱鬧的景象。
顏曉晴開始幻想平時總是一臉正經(jīng)的父親如果和總是一臉嚴肅的嚴俊坐在一起吃飯喝酒會是怎樣一副情景,她想著想著不禁笑了起來,笑到無法控制自己,只好用被子蒙起頭來,依舊不停地哈哈大笑。笑聲中,顏曉晴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又一次地思念起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