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閣中,酒菜可謂十分豐盛,應文召卻唉聲嘆氣。
“姑娘此番得罪了謝中蘊,恐怕日后再無寧日?!?p> 劉蕭凝眉,“謝家當真如此霸道,敢在天子腳下只手遮天?”
“三年前先皇突然薨逝,皇上十八歲登基封后,雖勵精圖治,但彼時謝家羽翼已豐,謝太后又和謝太尉是親兄妹,對謝家人寵愛居多,管制甚少,朝堂上下謝家黨羽占了大部。三年來謝家其聲勢濤天,無出其右。像我,就是因為半年前得罪了謝家,便從堂堂廷尉正史直降平民,實是此心難平啊!”
劉蕭驚問,“應大哥半年前還是廷尉正史?”
應文召一口干掉一杯酒,一付壯志難籌意難平的樣子,接道,“不錯,應文召三年前蒙先皇看中進了廷尉府,不出兩個月憑借斷了幾樁大案被攫拔為廷尉正史,本想著不求平步青云,但求憑一己有用之身框扶朝廷正義。不想自先皇薨逝后謝氏對在下一下壓制,兩年多來再也沒有提升。更可笑的是半年前因將上林苑令謝中蘊以為皇家獵場擴建為名,私自圈占大量土地的事實上報了朝廷,反而受到了謝家的排擠和彈劾,不出三日竟落得一個官職被免的下場?!?p> 劉蕭唏噓道,“謝家果然厲害,竟能三日間將一個堂堂的廷尉正史貶為平民!”
應文召哼道,“貶為平民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至少還活著。一年前謝氏有一宗親犯法,謁者韓大人只不過參與彈劾,當天夜里門庭失火,大小十數(shù)人竟無一人逃出生還。雖然沒有人敢明說,可是誰還參不透其中的陰謀玄機?別說我一個小小的廷尉正史,便是御史中丞薛秉熙大人,亦是因彈劾謝氏子孫謝中凱殺害九江舉子魏廷生一家三口才會被流放涼州接任刺史一職。六十幾歲了,千里奔波,不知現(xiàn)在如何了?!?p> “諸如此類之事不勝枚屬,是以這么多年來,朝廷上下對謝氏的專橫朝野簡直是敢怒不敢言。蕭兒姑娘今日打了謝中蘊,可以說已經(jīng)埋下莫大的隱患?!?p> 劉蕭今日可算開了眼界。平日里只是聽說謝氏如何如何,只換她一聲不屑的嗤笑??墒怯辛私袢沼H見謝中蘊的囂張,再聽應文召所述,心中對謝氏的認識越發(fā)的鮮明了。
應文召又道,“幸好咱們今日遇上的是段大人,否則此事怕難善了?!?p> 劉蕭想了想道,“這個段大人果然公正。不過以謝家權勢之在,段大人此舉果然是偏私了咱們。”
應文召道,“不錯。段大人年輕有為,不畏奸邪,實在令人敬佩。好在他出身慕容軍,有慕容侯爺和戰(zhàn)神將軍支持,他這個潯陽令縱使多次得罪謝氏,謝底也不敢把他怎么樣。時間長了謝家也就習慣了,見了他都會避畏三分?!?p> 劉蕭來了興趣,問,“怎么,段大人出身慕容軍?”
應文召道,“不錯。聽說段大人八年前就跟著慕容侯爺,還在平諸王之亂中立過大功,是軍中的老人。后來也是因為負了傷退了伍,在慕容侯爺?shù)呐e薦下做了令丞。段大人執(zhí)法嚴明公正不阿,深受皇上喜愛。后因前潯陽令徇私舞弊被坐罪,段大人便被扶正做了潯陽令?!?p> 劉蕭笑道,“段大人果然公正嚴明?!?p> 應文召擔憂地道,“蕭兒姑娘得罪了謝家,以后還得小心些才是?!?p> 劉蕭不擔心自己,反而好奇地問,“照應大哥所說,凡是得罪了謝家的人都會遭殃,應大哥倒還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安穩(wěn)賣畫渡日也算新奇,可有什么特殊原因?”
應文召苦笑,“這還要多謝陛下。是陛下說了一句不信謝家會如外界傳言排除異己暗害大臣,說我應文召便是個例子,絕不會如大家想像得那樣不明不白死掉,這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足證謝家人的清白。果然,謝家人雖然派人砸了我的屋子,果然不敢傷我性命。”
劉蕭拍手叫道,“應大哥,看來皇帝陛下已經(jīng)知道應大哥是冤枉的了,所以才會如此說?!?p> 應文召又飲一杯酒,“知道又有何用,還不是照樣任由謝家張狂?!?p> 蕭宜風擔憂地道,“陛下一句話就是給了應兄免死金牌。倒是蕭兒你,日后可要多加小心。謝中蘊是謝太尉的第二子,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我怕他對今日的事不肯輕易放過?!?p> 劉蕭笑道,“不怕。那個姓謝的不是我的對手?!?p> 蕭宜風看她仍是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嘆口氣道,“唉——謝家風頭正盛,也就是你們這付倔脾氣,才會和謝家硬碰硬對著干?!?p> 劉蕭揚眉,“你們?”
蕭宜風好心列舉,“是呀,你們。你,應公子,還有慕容明磊?!?p> 劉蕭奇道,“三哥也和謝家不對眼?”
蕭宜風后知后覺地捂嘴道,“對不起,我說錯了。不關慕容明磊的事?!?p> 劉蕭嗔道,“蕭大哥今日說話好生無趣,說一半,留一半,不爽快?!笔捯孙L嘿嘿笑道,“不是我不想說,而是不能說。你若想知道,自己去問明磊吧?!庇制娴?,“你的三哥是誰?”
“慕容明磊呀,他不是慕容府的老三么?”
蕭宜風恍然大悟,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他的確是慕容府的老幺?!毕肓讼胗肿匝宰哉Z道,“我一個蕭家嫡長子,怎么會和一個慕容府的老幺混一塊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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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慕容明磊回府已經(jīng)是傍晚,羅橫第一時間把事情告訴了他。慕容明磊拍掌贊道,“蕭兒做得好。謝中蘊目中無人,敢當街打人,正要給他一個教訓。這個段錦,只罰他五十兩銀子,罰得輕了?!?p> 羅橫有點心虛地道,“可是侯爺好像有點不高興。少爺,我們是不是給侯府惹麻煩了?”
慕容明磊道,“無妨,一個小小的謝中蘊而已,少爺我從來不把他放在眼內。別說是他,就算是謝江本人,少爺我又何曾怕過?”
慕容明磊說完這話的時候突然覺得后背發(fā)涼,迅速轉身回頭,定遠侯慕容暢不知何時正立在身后。
“父,父親。”慕容明磊看到慕容暢冷淡的目光咽了口吐沫。
“跟我過來。”慕容暢聲音平平,說完話便拂手朝外走去。
“少爺——”羅橫擔心看著他。
慕容明磊朝他擺擺手要他禁聲,自己慌不遲迭地跟上,就像老鼠見了貓。
書房里,慕容暢穩(wěn)穩(wěn)地坐在椅子上,慕容明磊本來信心滿滿,可是在他的淡然目光注視下,不知為何心虛了起來。
“羅橫已經(jīng)向你說了今天街上發(fā)生的事?”
“是,說了?!?p> “你可曾見過蕭兒了?”
“沒,還沒有?!?p> 慕容暢聲音越是平淡,慕容明磊心中越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他記得六年前的自己是不怕慕容暢的,可是不知為何,如今慕容暢老了,自己正值盛年,又反而怕起他來了。
“跪下?!?p> 慕容明磊沒聽明白,先是一愣,然后拿眼瞅他。
“跪下?!蹦饺輹陈曇糇兊脟绤枴?p> 慕容明磊撲通跪在青石地上,磕得膝蓋好不生疼。
“你現(xiàn)在在京城,不是在戰(zhàn)場上,可是你要知道,朝堂的爭斗比戰(zhàn)場更為殘酷。戰(zhàn)場上,你若死了,死的不過是一個人,而且還會被歌功頌德追為勇士。可是在朝堂上,你死了,死的便不是一個人,拖累的有可能是慕容府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的性命。你長大了,再過些日子便是二十一歲生辰,有些事不用我再多說。自己想吧,日后該如何做?想通了出來告訴我?!?p> 慕容暢說完轉身就離開了,不用聽到慕容明磊的回答,留下他一個人在密室里罰跪反省。慕容明磊只聽到吱呀的關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