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煜,你聽好了。從此你我山高水長,一別兩寬。除了君臣關系,再無其他私情可言?!?p> 她決絕的話像是刀子般插入了他的胸口。
這世上只她一人敢當著他的面對他不敬,也只有她會讓他一次次的選擇縱容。
南景煜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試圖拉住她離去的衣袖,卻只能任她走之,無力地垂下了手。
他不是沒想過她此刻的反應,卻還是低估了他在她心中的份量。
十三年的相處,他再了解不過。
冷血又偏執(zhí),說的就是她沈青玉。
還記得那年她毒死了那兩個折磨她的惡毒嬤嬤,沈青文狠狠責罵了她,可十歲的她臉上沒有委屈,沒有憤恨,亦沒有快樂。
那時就知道他們會是一路人,他們這樣絕情的人就該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如果他不是皇族,沒有背負著振興家國的使命,他真想將她綁起來丟進世外桃源,過他個一生一世。
可他不能。
小愛與大愛,他只能擇后者。
等看著沈青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閣樓上,他才放心的由羅錦攙扶著往回走。
自那以后,九五至尊夜不能寐,總是夢起兒時與女子的時光,而向來專研棋藝的沈大小姐再也沒碰過棋盤。
嫣巧尚在房內(nèi)打盹,見小姐失魂落魄地回來一時驚醒,看她臉色蒼白的可怕,不禁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像是明白了什么。
沈青玉從窗口看著南景煜蹣跚的步伐,身影漸行漸遠。
十三年,她見識他立了皇后,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妃子,卻還始終相信他心里是有她的,到頭來自己也不過一枚棋子,棄子罷了。
爹爹說會愛娘一生一世是假的,南景煜說心里只她一人也是假的,呵呵,她再不信愛。
罷了,這薄情的男人還不值得她傷心,當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謀劃。
沈青玉心情平復了些許,將南景煜放置腦后,她拿出來一個信箋盒,吹了吹盒子上面的灰,問道:“近日可有收到邊關的信件?”
聲音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嫣巧搖頭,“除了上回端午收到的,再沒有了?!?p> 沈青玉打開盒子,取出最上面的那一封,端午就寄來了,她還沒來得及看便隨手丟在了盒子里。
上回那人在信中向她訴說了近日的煩悶,說是邊關戰(zhàn)事吃緊,姜國新上任的軍師招招出奇,南兵節(jié)節(jié)敗退,潰不成軍,將他們逼入絕境。
他意與她報個平安,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回到臨安城。
沈青玉看的時候已足足過了一月,事關家國安危,她連夜翻看了兵書,竟破天荒地給他回了一封,回應他該用何戰(zhàn)術應對。
不知那人是否用了她的戰(zhàn)術,但結(jié)果應是好的,不然皇上也不會提出他們的婚事了。
這信上果真是喜訊,那人在信上描述著邊關的夜色美景,眾人圍在篝火旁喝酒吃肉,載歌載舞,慶賀勝利,文字一如既往的絮叨。
這一場仗打了兩個月,方才平定姜國暴亂,他帶兵殺了三千余人,弟弟殺了五千余人,吵著到父親面前邀功。
結(jié)果父親稱贊了他善于謀略,得虧他的部署,罵弟弟是個楞頭青。
他說若非她的戰(zhàn)術,戰(zhàn)果可想而知。
當年他一走便是十年,如今兩國重訂和平協(xié)議,他也即將回帝都述職,履行當年娶她的承諾,不知她可愿意。
落款,高明棠。
這一盒子的信都是那個邊境大將軍寄來的,當年他應是不知沐語喬只是庶出的二小姐,只知道是沈相家的女兒,一路便寄到了沈府。
而在十年前沈青玉就已將那對母女趕出了府,這信便陰差陽錯給到了她手上。
一年兩封報平安,她一封都沒有回。一來是她覺著無趣,這人總是在信里嘮家常,平鋪直敘的說一些帶兵打仗的事情,與她的生活毫無關聯(lián)。
二來她可不傻,若是替沐語喬回信,那不等于撮合了他們的姻緣,屆時沐語喬翻身便是將軍夫人了,她又怎能解恨。
如今聯(lián)姻之事突如其來,皇命不可違,她手里握著沈家上百條性命,況且她要壞了沈家與竇家的聯(lián)姻,便只能犧牲自己做這政治的祭品了。
她與高明棠從未見過,不曾了解,單從這些年的信來看,他許是對那個庶女一往情深吧。
一旦她順勢嫁過去,那男人發(fā)現(xiàn)她不是自己想娶的那位,必定也只當是政治聯(lián)姻,從而冷落自己。
冷落倒是不怕,她畢竟也不愛這人,可以三妻四妾任由著他。但若是他找回了沐語喬,將她迎娶過門又當如何?
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沐語喬借著寵愛爬到她頭上,那她不是成了這臨安城的笑話!
屆時眾口悠悠,會說她雖身為相府嫡女,卻不受丈夫恩寵,遠不如一個做娼妓的庶女。
沈青玉不敢冒險,既然那日在百嘉園相遇了,既然南景煜又許了他們兩家婚事,那么她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除掉那對母女了。
呵呵。
這都是天意,可怪不得她。
沈青玉冷笑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張精致的臉憔悴的黯淡失色,嫣巧又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
下一秒她突然從柜子里取出刀,眼睛也不眨得手起刀落,給了自己三刀,嫣巧驚得剛想阻止她,卻被血濺了一臉。
“咣當”一聲,刀子掉落在地,嫣巧瞬間哭出聲,跪到她身邊拉著她受傷的手,只見三道血淋淋的傷口出現(xiàn)在那白凈的皮膚上,光是看著就疼。
“小姐,您這是做什么呀?您若心中有什么怨可以來砍嫣巧,嫣巧皮厚隨您怎樣砍,您這般金貴,受傷了嫣巧會心疼死的,還有老爺和大少爺也都會心疼的,您不要這樣……”她當是小姐同皇上吵了架,以此行為來折磨自己。
沈青玉看她痛哭流涕的樣子,忍著痛推推她,“別哭了,再不去拿藥箱給我止血,我可就真的要流血犧牲了?!?p> 聽她的話嫣巧才回過神來,忙擦干淚慌慌張張的去尋找藥箱來給她進行包扎。
“上最好的金創(chuàng)藥,我要讓這傷疤在一個月內(nèi)恢復好?!?p> “這怎么恢復好啊,這么深的傷口,還是三刀!您是不知道自己是疤痕體質(zhì)嗎,尋常在東方山莊打打殺殺的,留下了多少疤痕。這露在皮面上的,您以后可怎么嫁人啊,都要被您氣死了!”
嫣巧雖罵罵咧咧,眼里卻是紅紅的,巴巴的心疼,沈青玉看她笨拙的處理傷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還笑,您還真是心大?!辨糖闪R她沒心沒肺不知疼,也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小姐,方才皇上可是同您說了什么,您要這般…”剩下的話她問不出口,又哭得不行。
沈青玉吃力地抬手抹去她的眼淚,反過來安慰她道:“此事與他無關,從此莫在我面前提起他?!?p> 嫣巧哪里信她的鬼話,這二人定是吵架了,她憋著眼淚,笨手笨腳的繼續(xù)包扎,沈青玉疼得直抽氣,懷疑自己要被她接下來纏的紗布勒死。
“知道疼就別拿自己扎!”嫣巧大膽地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卻也輕了些,怕再弄疼她。
“行了,行了,別哭哭啼啼的,哪里是我們江湖兒女。我自有我的謀劃,與皇上真的無關,以后你就明白了,現(xiàn)在給我少說兩句,我頭很疼。還有這事得給我瞞住了,不許告訴任何人,你等會出去小心些?!鄙蚯嘤穹鲱~躺下,準備好好休息備戰(zhàn)接下來的大事。
嫣巧明白,處理好她的傷口就悄悄退去整理自己身上的血跡。
剩下沈青玉看著自己纏了幾圈的左手,心中黯然。曾經(jīng)她也是這樣狠戾得給了那個庶女三刀,她哪只手給爹爹遞的信她便要毀掉它。
她不喜看那個女人在爹爹面前出頭,也不愿爹爹惹上高家的官司事,大難臨頭自然明哲保身,誰敢保證那個瘋子瓊親王不會咬上爹爹?
可偏偏就讓那個女人得逞了。
問她為何要對自己下如此狠手,無非是要奪人嫁衣、偷梁換柱,從而得到一記護身符。
當年皇上年幼登基,瓊親王獨霸朝政,為鏟除異己嫁禍高家謀反,朝中無一人敢為其翻案。
少年高明棠為了救父四處求人,偏是那個女人為了重回枝頭當鳳凰應了他。
因此高明棠念著她沈小姐的好,承諾回來娶她,卻不知沈家只有她一位大小姐,哪有什么別的小姐。
倒是青樓里小姐多,問他要嗎?
她就是要頂著那女人救他的恩惠嫁進高家,讓高明棠永遠欠著她、護著她,哪怕有一日她闖下彌天大禍,也可借此來要挾高家,等沐語喬一死,便永遠不會有人道出真相。
縱然眼里是不為所動,但內(nèi)心已泛起了無數(shù)波瀾。
好在這些年的信也不是白看的,沐語喬的長相又與她頗為相似,這戲倒也做的下去。
左手的傷口在隱隱作痛,她自詡是心懷大局之人,不該拘泥于此,盡量是放空自己,緩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