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ㄏ雀蟾模?p> 題目：無光之城
今天是馬精忠去收取所謂“治安費”的第一次。
“走，今天是值班的日子?！逼饺绽锏鮾豪僧?dāng)?shù)捻n捕快竟然沒有忘記這兩周一次的值班，實在有些令人驚訝。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在他眼中，這實在是個耀武揚威，大撈油水的好差事。馬精忠這兩個星期都在古玩店里度過，傳承了馬國榮【鑒寶師】的他雖說不會對平常人們眼里的過時之物感到乏味，但心中時常涌起的欲望實在令他痛苦難忍。終于可以做點事情來分散注意力了。
“最近風(fēng)頭緊，不知會出什么岔子，不過以你的力氣，在這行可是好把手。收稅的事情，你都清楚了吧？”這幾日韓捕快見識過了馬精忠的腿法拳式，十分精妙，好像出自大世家，武術(shù)造詣不深的他無法看出更多。
“嗯，清楚了?！瘪R精忠沒有結(jié)果佩刀和棍棒，他的武功不需要這些玩意兒。
“嗯，在這之前，先帶你去見見世面?！彼麄儼疡R精忠?guī)У礁魈幫鏄?，馬精忠很想加入他們，但憑借自制力忍住了，搖搖頭對同事們說：“我沒有錢?！?p> “你以后就跟著我韓捕快混了，還怕沒有錢？”韓捕快曾經(jīng)是個執(zhí)跨子弟，不缺錢。只是后來家道中落，后來居上的年輕人花更多的錢購買了他的官位，于是他就從那個從來都名不副實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久而久之，他只能待在最底層的位置，不過這個位置也夠他撈不少油水來維持放蕩的生活了，嘿，從那些賤民那多收點，除了要上交的，其他都能落入自己的口袋。韓捕快不知道，正是秉持他這樣的心理，層層收取遠(yuǎn)超數(shù)額的帶有疑點的稅收，才導(dǎo)致百姓越來越貧窮，也就越來越交不起巨額的稅收，最后經(jīng)大臣之手見到皇帝手里的數(shù)額少之又少，難以維持軍用國用，興許連統(tǒng)治者都還被蒙在鼓里呢！
貪念是導(dǎo)致國家衰敗的原罪。
“不不不，還是算了?！瘪R精忠有些汗顏道。
“你這官都當(dāng)上了，怎么還作副賤民樣，跟你說，現(xiàn)在在這官場只管多撈些油水，多快活上幾年，有我罩著沒人敢動你。等以后世道變了，我們這伙人指不定在哪里爛掉了呢。”
在韓捕快的經(jīng)驗傳授中，馬精忠一邊婉拒，一邊拿出一本新買的經(jīng)書，走到一個較為安靜的角落默默看了起來。一看到上面的文字，就想到自己的道義，就不會再輕易被誘惑了。
“真是的，還以為剛開始那幾天是因為不熟才畏畏縮縮地呢，沒想到是個真的怪人?！表n捕快說著，走進一家人滿為患的青樓，扒拉開那些還在排隊等待著縱情的人們，人們看到他那身官服，也不再多抵抗——這些人在收稅時或趕走臨街的乞丐時的兇神惡煞他們可是見識過的。
在胭脂水粉的香氣里，韓捕快不失他在十八歲剛?cè)牍俑畷r候的活力，直到汗水浸濕他的額頭，我們可以看到他發(fā)間影藏不住的白發(fā)。
在這座城市里，在這座官府里，在這樣的日子里，他已經(jīng)悄然四十八歲了，這有些不對。
等到同事們終于心滿意足后出發(fā)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二時了，這是一個清冷沒有陽光的下午，幾朵烏云聚攏，要下雨了。
冷清的街角，今天趕集的人很少，現(xiàn)在正三三兩兩躲到屋檐下避雨。
馬精忠一伙人是這里的不速之客。
他們首先來到一家鞋店，卻關(guān)門了。
接著是飯店，人偶店，博彩店，無一例外全都關(guān)門了，整條街道只剩一家背地里干些黑色行業(yè)的面店還開著。
“面老板，近些年可很少有人敢拖欠官家的稅收了。”韓捕快走到面老板面前，給了對方一個下馬威，端了一碗清湯面吃了起來。
正在煮面的面老板卻不為所動，倒是幾個傭人躲在一旁澀澀發(fā)抖。如果這次沒能成功，那因高額的稅收而虧損的部分必定要由他們來加倍努力干活償還，這讓他們苦不堪言。雖然稅收是在面老板的名下，但他有的是方法賺回來，低三下四的他們才是這場經(jīng)濟斗爭的受害者。
面老板狡黠的眼神晃過這群官家的狗腿子，望向街角，他在等待著什么。
馬精忠初來乍到，只是在一旁觀察。韓捕快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想到了些某種情況，放下見底了的湯碗，望向面老板：“哼，這么多家店躲著我們官府，是不是益民團在背后干的好事？看來你的確在背后跟那群賤民有勾結(jié)。”韓捕快起身拔刀，想殺了這個給他帶來不安的人。
就是這時，街角處傳來的許多人的腳步聲。
“何人在此鬧事！”看來這就是導(dǎo)致變故的罪魁禍?zhǔn)琢恕?p> 益民團的老六？韓捕快有些慌亂了，益民團集結(jié)了民間和江湖上的力量，幾位當(dāng)家的都是功夫高手，但這樣一來不就代表著他們要跟官府撕破臉皮了？他有些緊張地說：“你不是那益民團的老六？你知道你面前的是官家的爺嗎？”韓捕快放下刀，有些怯了，對方帶著百來個人，真要打起來這邊肯定不是對面的對手?！跋沽四愕墓费劭床灰姽偌以诶泄?？”旁邊一位走后門進來的沒見過大世面的愣頭青隊友卻附和道。
沒等韓捕快去制止他，那老六卻快步?jīng)_了上來。
“我當(dāng)然知道，你們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官府走狗！”斗亂一觸即發(fā)。
韓捕快習(xí)過幾招花拳繡腿，人們忌憚他是官府的人，從不敢招惹他，使得他對自己的武藝還頗有些信心，當(dāng)即腦袋一熱，提刀也沖上去，想跟這位反抗者過上幾招。
“當(dāng)局就是為了養(yǎng)你們這群蝦兵蟹將才加倍征收的吧，哼。”只是一腳，韓捕快便被踹出幾米遠(yuǎn)，口吐獻血，身受重傷了。
看對方如此囂張，還帶著很大的惡意，一直靜默著旁觀的馬精忠也很難做到渭涇分明，他空手迎上了殺氣騰騰的老六，對于不懷好意的人他不會留手。那益民團也不再擔(dān)心會弄出人命來，反正他們這次就是要和官府?dāng)偱普勁械?！回轉(zhuǎn)刀鋒，想要一刀斬殺對手，這傻大個，連刀都不出，要你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
但下一秒，他就無法再持續(xù)這份怒氣了：那人竟徒手將自己的劍一劈兩半！他只來得及看見一抹鋒芒往自己的咽喉處竄近。
“轟！”馬精忠一掌將被斷劍刺穿了脖子的老六重重?fù)舻乖诘兀孛娑紴橹活?，揚起了連帶著水底塵埃的一層積雨，血液隨著雨水蔓延開來，有些駭人，但馬精忠在【鑒寶師】的世界里經(jīng)常見到這樣的畫面，所以并不覺得惡心。
兩個倒地的人的兩場搏斗，都只用了一個回合，益民團的成員及其擁護者們見到這天神下凡般的馬精忠，再顧不上自身的利益，也顧不上為同伙報仇，紛紛四散奔逃。唯一一個膽大一點的，用驚恐的眼神盯著馬精忠，舉起顫抖著的手指向他：“益，益民團不會放過你們這幫邪神的，你們，你們?nèi)嫉盟?！”丟下這句話后，他也跟上同伴們的腳步，一溜煙跑了，百來號人在雨的街道上瞬間消失，這有些不對。
“還要收下一家嗎，附近貌似沒有別家開著的店了?！瘪R精忠活動了下手關(guān)節(jié)。腦袋里縷著線索。
面老板在這一片混得久了，很會做人，見事情敗露了沒有慌張，交齊了稅收后，又另外拿出一份數(shù)額不小的錢單獨交給馬精忠，馬精忠在錢眼里猶豫幾秒，最后沒有收下。
“不用了，”驚魂未定的隊友們扶起虛弱的韓捕快，他們驚異于飛來的橫禍，馬精忠的超強?！暗孟然厝シA報城長，忠，你給我們殿后吧，這群亂民好生可怖……”
離開冰冷的街道，冬天又更深入人心了些，冬雨下得更大了，淋在身上冰涼刺骨。
…………
皇宮之中，火藥味彌漫。
“宣民馬國榮覲見！”
衣裝華貴的老人輕挑眉頭，他沒想到會出差錯，看來得更換一批下屬了。他是朝廷之中的重臣，高居宰相，站在皇帝身旁。
皇位之下與老臣對著的，是一直與宰相爭權(quán)奪利的內(nèi)臣，內(nèi)臣呈跪狀，陰著臉，盤算著如何找出對手的漏洞。這些年來皇帝一直都在宰相的帶領(lǐng)下縱欲歡樂，不理朝政。朝廷大權(quán)和宰相的位置也自然而然不會屬于他。
“陛下，這是來自邊關(guān)的游民，他在邊境畫圖二十年，對邊境狀況了如指掌。”由于馬國榮不能張嘴說話，話語權(quán)就交到了內(nèi)臣手里，他暗中轉(zhuǎn)移馬國榮，保護這條證據(jù)的安全，就是為了要讓宰相栽個大跟頭。這位宰相為了獨攬大權(quán)，安圖享樂，亦或是有其他不可見人的意圖，封閉了前線的消息，這讓內(nèi)臣抓到了把柄，他要借如今已經(jīng)名聲遠(yuǎn)揚的邊關(guān)畫家來揭露前線的戰(zhàn)況。
隨即獻上馬國榮歷時二十余年畫出的邊關(guān)圖，文臣武將們欣賞后無不贊不絕口：論文，它是空前絕后的地理巨著；論武，它擁有極高的軍事價值。
沒想到被美酒美色打垮了的皇帝只是隨便翻了翻，沒有注意到那些紅色的正在被外國侵犯的國土，賞下金錠后就不再過問，他不明白為什么要為一張畫紙而興師動眾。他還在等著相父帶他去玩樂呢。宰相裝模作樣地揣摩起地圖來，裝出來的恍然大悟的樣子甚至真叫人以為他從前對此一無所知。在壓力之下，皇帝頒布了一些戰(zhàn)事條例。當(dāng)然，條例斟酌了宰相的一些建議。
內(nèi)臣得理不饒人，為了覬覦已久的宰相之位，依然奮力地爭辯著。他知道如果這次預(yù)謀已久的計劃都不能撼動宰相的位置的話，那他將自身難保?？上?，宰相已經(jīng)將皇帝的心牢牢地抓在了手里，經(jīng)過宰相積年累月的教導(dǎo)，龍椅上坐著的不過是一具渴求欲望，由他控制的傀儡罷了。
在爭辯聲和質(zhì)問聲中，跪著的馬國榮只是心生黯淡，那位內(nèi)臣以保家衛(wèi)國，鏟除孽臣的名義指使他揭露邊關(guān)形式的嚴(yán)峻，沒想到這個朝廷，這些大臣，甚至他唯一信賴的一國之主，都不過是利益與權(quán)利的化身，他失去了對統(tǒng)治者們的最后一絲希望。
看來救亡圖存的目的不可能依靠這群滿眼權(quán)益的人實現(xiàn)，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不知道成長起來的小精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雖然排斥殿堂中的衣冠禽獸，但還是希望他能成就一番功名吧。
…………
邊城的繁榮依舊，但大人物們能看到其中洶涌的暗流。
“團長，城西一個新來的官兵，一回合不出就把六把手給殺了！”
隱蔽的糧倉里，幾個人正圍坐一團進行一場密謀。聽到傳來的消息，無不露出驚訝的神情。六把手雖然不是頂尖高手，但他那套強悍的腿法可不容小覷。
“哦？可有那人的信息？”說話的是益民團的團長。他沒想到會在緊急關(guān)頭出這種岔子。
“不清楚，只聽得退回來的兄弟們說，那人力大無窮，一拳下去連地面都要顫一下?！?p> “我知道了，退下吧。”團長雖然說有些驚訝，但也不至于慌亂。
益民團敢于和官府對著干是有所倚仗的。
這次因稅收過高而引起的反抗運動是早有預(yù)謀的，在幾位大財主的支持下，益民團買通了城內(nèi)有能力的官員，剩下那部分不夠資格收到賄賂的官兵是沒能力阻止益民團掌控城內(nèi)的主動權(quán)的。
至于反叛后紅國的懲罰，益民團也早就考慮到了，這也是這次運動的重中之重：外國的攻勢將要蔓延到這里了，如果益民團能趕在紅國的衛(wèi)軍到達之前掌控邊城，等外國到來后獻城，就能逃過紅國的暴怒，免收戰(zhàn)火的侵襲，并且在之后的協(xié)商里降低邊城的稅收，這樣一來，財主們就不用再因巨額稅收而苦惱，擁有武功相當(dāng)于打手的益民團首領(lǐng)們，也可以拿到一筆數(shù)額巨大的報酬，這簡直是萬全之策。
只是，有些不對的地方。
…………
城內(nèi)的益民團和官府近期有著頻繁的沖突，起因是官府稅收過高，損害了人們的利益，但事實又并非完全如此。據(jù)了解那益民團的成員是附近厲害的武道中人，他們在本地財主的指使下成立了這個組織。背后的財主們唯利是圖，不留余力地壓榨貧民們，導(dǎo)致許多人成為乞丐，家產(chǎn)非常雄厚。官府看到他們的暴富后十分眼紅，收取更多的稅收，財主們在肉疼之下又變本加厲地壓榨貧民們，這種惡性循環(huán)最終苦的是下層人民，這是一場無法分辨是非的爭斗。
馬精忠正在思索著城內(nèi)的狀況，并沒有輕信打聽到的官員們或百姓們添油加醋的說法，他們所說的事件太過于片面了，并且有很多不統(tǒng)一的地方。
有人告訴他洪城主要見他。馬精忠于是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洪城主站在官府內(nèi)的花園里，這還是馬精忠第一次見到這位一城官府的掌控者。
此時洪城主正醞釀著話語，馬精忠以為他知曉自己的心思，要跟自己討論城中事宜，便從思緒中走了出來，等待著對方開口。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更像是一場閑談。
“聽韓捕快他們說你是外地新來的那個馬小子吧？”洪城主問道。
“嗯，正是在下?！?p> “你是不是那位朝廷武將的子嗣或門生？”
馬精忠有些疑惑：“不是?！?p> “那你是某個武門世家的傳人？”
看來洪城主在聽說了馬精忠一回合斬殺益民團首領(lǐng)的事跡后，認(rèn)為他是哪位大家的名望后生來邊城歷練，怕自己招待不周引來禍患。
馬精忠意識到了些什么，沉聲道：“城長多慮了，忠是來自邊關(guān)的游民，親眼目睹邊疆受到敵國侵犯?！?p> “哦，原來如此?！敝礼R精忠確實只是一個武力過人的平民后，洪城主明顯松了一口氣。
其實他不是專門來詢問這件事的。
“近日啊，那益民團有些不安分，拒絕繳稅，傷了韓捕快，接著外國的部隊要攻過來了，朝廷又沒有再這里布置些兵力，形式危機，我有必要去臨近的城市去搬救兵，而我走后武藝高強的你就是城內(nèi)的中流砥柱了?！?p> 洪城主知道一些內(nèi)幕，也沒有說假話，卻是代表著益民團正式開始奪取官府的掌控權(quán)。為了對得起某個富商給他的幾車金銀財寶，他并沒有干涉益民團的叛亂舉動，他將在亂起來的時候找個借口離開這是非之地，神不知鬼不覺用那幾車錢財購置幾套房產(chǎn)。直到益民團叛亂的消息傳到紅國大臣們的耳朵里，再按紅國政府的行動力，帶著救兵姍姍來遲的時候，邊城早已是外國所有了。而洪城主自己除了收下益民團的錢，還可以繼續(xù)在紅國內(nèi)當(dāng)個不小的官，豈不美哉？
但此時馬精忠還只是知道一些邊邊角角的事件與原因，沒法推理出真相，反而因被委以重任而激動?！案兄x城主信任，忠定不辱國恩！”
洪城主禮貌地笑了笑，這年頭這樣傻的孩子不多了，他轉(zhuǎn)身回府去收拾物品，將爛攤子丟給剩下的官兵們，跑吧，叛逃吧，都不再跟他有關(guān)系。真是越大的官越多的快活啊。
這實在有些不對。
…………
邊城徹底亂了。
益民團的侵襲是在明面上進行的，他們籌備武器，召集人員，毫不顧忌官府的存在，畢竟這官府只剩下一層空殼了，許多酒囊飯袋聞風(fēng)喪膽于益民團的崛起，沒剩下幾個傻子。他們要發(fā)動一場大動亂，一場足矣排泄狂喜與空虛的大動亂。
沒有了官府的約束，舉著反旗的人們大開城門，等待著外國人的到來，他們更加瘋狂，日復(fù)一日地狂歡作樂，在他們眼里，換一個國籍就能享受到加倍的快樂，這是再值得不過的了，家國不過是生命中無關(guān)緊要的一部分。這有些不對。
這座城市都不對勁！
這是一座欲望的城市。你瞧他們，因欲望而度過每一天，放縱欲望，盡情歡樂，以皮肉的空乏代替勞動與堅辛。
軟懦的官府，無能的官員，招搖撞騙的益民團，貪婪的財主，唯利是圖的人民，他們在這座無光之城里慢慢腐化，沒有信仰的永恒照耀，只有欲望的短暫癲狂。
鎮(zhèn)守這座城池的馬精忠默默地看著這一切，逐步意識到了事情的全貌。還好，他的經(jīng)歷造就了他堅定的信仰，在淪落時及時收手，沒有被欲望的風(fēng)暴所摧毀。
他要阻止這場動亂，哪怕是不自量力、螳臂當(dāng)車，因為他是一名真正的紅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