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之后,都城君悅客棧。
柯萱靜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一口一口地輕啜著茶水,眼神有些放空。
她因為留在鄒城查找大哥的尸體,晚于大軍一日返回都城。
連日來的奔波勞苦使她漸漸地壓制住了疼痛,已經(jīng)冷靜下來。
如今坐在君悅客棧的客房里,她開始思考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首先,從兇手那端來看。
只有高級將領(lǐng),才有資格佩戴環(huán)首刀。
父親身上沒有多余的傷口,一刀斃命,以父親超群的武藝,敵軍根本沒有機(jī)會繞到他的背后。即使柯萱想給那些親衛(wèi)開脫,都找不到借口。
我方軍營中,能近身且待在父親背后的高級將領(lǐng),只有一直追隨他的三位親信。
照那天柯萱對出城大軍的觀察,那三位親信,都失蹤了。
以她現(xiàn)在無權(quán)、無錢又無人的窘境,光是搜查出這幾個人她就做不到,這條線索算是斷了。
若從父親那頭來推想,會與他結(jié)仇的……
皇帝。
父親這幾年橫掃北境,英雄蓋世,在軍中的威望一直不可撼動。自古功高蓋主而喪命者,不在少數(shù)。
半年前大敗夏族,平定邊關(guān)后,父親的價值驟減,聲望卻再次上漲。
或許在皇家看來,威脅終于超過了價值。
但半年來父親多次提出告老還鄉(xiāng),皇帝均不應(yīng)允,倒不知偏向哪方面。
二皇子和七皇子。
這兩人都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爭奪者。
三皇子李曙,空有仁義,懦弱無能。若非身為嫡長子,又有精明能干的皇后做靠山,太子之位怎么著也輪不到他。
二皇子李煦和七皇子李昰(shi通“是”),一善武一能文,均為眾皇子中的佼佼者,實力相當(dāng)。
大皇子已死,七皇子為嫡二子。
若太子被黜,按長幼尊卑,亦或才能,太子之位均非二人莫屬。
父親本不意卷入皇室子孫的爭斗之中。但半年前,在皇后的極力促成下,皇帝賜婚柯萱和八皇子李晙。八皇子乃由皇后教養(yǎng)長大,與太子交好,一直追隨左右。這一聯(lián)姻,無異于將父親歸到太子一派。
父親成為這二人的絆腳石,被設(shè)計取命的可能性,很大。
最后。
據(jù)柯萱近幾日打探到的消息得知,對于父親的死訊,李煦密而不報。她稍加推測便知道了他的意圖。
此次出征的柯家軍,跟隨她父親鎮(zhèn)守邊關(guān)多年,一直忠心耿耿。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個個驍勇善戰(zhàn),為兵中精銳。若被他們得知柯震將軍被迫害,軍中必有動亂。
李煦嚴(yán)守死訊,再將士兵引到都城,遣散到各處,之后兵力難聚,一場大難免于無形。
面對如此驚心的突發(fā)事件,他在短短不到一夜的時間內(nèi),找回父兄的鎧甲,找來和父兄身材相當(dāng)?shù)奶娲?,想出稱病的計策,安安穩(wěn)穩(wěn)地將軍隊帶回都城。
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分析多方利害,想出如此對策尚可為,關(guān)鍵是,他在缺乏親信人手,在熟知和忠于柯震的柯家軍眼皮底下,將這一切做得悄無聲息。
而且目前都城平靜無波,柯家軍也在有理有序地以各種名堂被分派遣散到各處。看來他回朝之后還說服了皇帝、朝廷核心官員以及將軍府。
一切的一切,他做得天衣無縫,要么他有大才,要么一切早有預(yù)謀。
無論如何,很明顯,李煦已經(jīng)卷入這場紛爭。
若此次計謀是他所設(shè),有朝一日,她必親自手刃他賤命。
若此次是被他人所害,那她可以通過他找到他的仇人,也就是她的仇人。
所以她現(xiàn)在首要做的便是,混入楚王府,接近李煦。
目標(biāo)已定,柯萱心中略一思考便有了主意,匆匆吃完早飯出門,不一會就拎著大包小包回來了。先是吩咐小二打來了熱水,又將一小包香粉撒了進(jìn)去,擼起右邊的袖子,露出小半截玉臂將水?dāng)噭蛑?,柯萱綰發(fā)脫衣跨坐了進(jìn)去。待覺得體潤皮香時,柯萱出水擦凈身體,從大包袱里取出新買的女裝穿上,坐到桌前開始打扮。
待最后涂完唇脂后,柯萱看著鏡子中的女人,恍如隔世。
上次這個樣子還是幾個月前,當(dāng)時是在家里,父母親人齊聚一堂,歡聲笑語不斷。那也是幾年來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女裝之一。
父兄知她生性好動最是不耐被困住,但若讓她出門,又實在擔(dān)心,她愛打抱不平,而且那女兒家的樣貌,太扎眼。所以平時最怕她撒嬌,常常她一撇嘴一蹙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們,還未開口,他們就已繳械投降。
后來她在軍營中開始扮男裝之后,父兄像是找到突破口,不但不反對,還勤加調(diào)教,并以此作樂。久而久之一番男子形象被她刻畫得入木三分,若不是父親越皺越緊的眉頭和踮著腳跟兄長勾肩搭背時的突然醒悟,她就快忘了自己是女兒身了。
一股疼痛涌上心頭,她對著鏡子,強(qiáng)行彎了彎嘴角。
鏡中之人,白玉般的小臉上一雙琉璃明亮的桃花眼,烏油濃密的長發(fā)披散在朱槿紅袍上,嬌美奪目,宛如一朵待開的蓮花。
柯萱較為滿意,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兩圈,頭抬胸挺,身拔腰直,步履淺淺,墜飾微搖,端的是莊重從容的宮廷之儀。
她母親楊蕊生于趙國望族,自幼聰穎出眾,被寄予厚望。族里專門請了從宮里出來的教養(yǎng)嬤嬤細(xì)心培養(yǎng),一心想把她送進(jìn)宮中。奈何她母親不愛宮墻愛俠客,留下一紙書信后跟著隨身護(hù)衛(wèi)浪跡天涯。
本來楊蕊以為自己最是不囿于世俗的那種人,但看到自家女兒那大喇豪邁的行姿,趕緊撿起生平所學(xué),拉著柯萱閉門調(diào)教數(shù)日,哪怕平時用不上,關(guān)鍵時刻能裝一裝撐撐場面也是值得的。
柯萱借著鏡子看到自己儀態(tài)端莊,雙目平視的樣子,都想抬手行禮了。
這哪里是勾引人的樣子?
柯萱眉頭微蹙,回想著之前見過的那些妖嬈女子,模仿著她們的樣子搔首弄姿,扭腰擺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之后,她認(rèn)命地放棄了。
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時辰已然不早,她抽出一條薄紗覆在面上,出了門。
進(jìn)到玉石軒旁邊的那條巷子里后,柯萱隱了起來,玉石軒門前的那條街道是李煦從皇宮回楚王府的必經(jīng)之路,柯萱準(zhǔn)備在這兒跟他來個偶遇。
因為之前她和大哥跟他一起吃過飯,他們兄妹倆交流略微頻繁隨意,之前沒發(fā)生后面這么多事也沒覺得怎么,但如今她帶著目的接近他,就不能不多考慮一層了。萬一他當(dāng)時看出她和她大哥關(guān)系不一般呢,之后她又違抗他的命令,私自逃離了他,若他是兇手,若他起了疑……
好在他沒見過自己的女裝扮相,用女兒身接近他會安全許多。
等了不一會兒,就聽到多匹馬的踏蹄聲,柯萱?zhèn)仁浊屏艘谎?,看到馬車上楚王府的標(biāo)志后,斂了斂神。
等馬車行近后,她一個用力傾撲了出去。
那車夫非常機(jī)敏,一看有人摔倒在路前便立時拽停了馬,同時有兩個人飛躍上前,將柯萱隔擋在外。
一番動靜驚動了馬車?yán)锏娜?,李煦低聲問道:“何事??p> “有個人摔在了馬車前?!彪S侍在外的人趕緊回道。
之后本來靜止的馬車微微晃動,似有挪腳的聲音。
柯萱看著停在一步遠(yuǎn)外的馬匹,這跤摔得有些尷尬,但她厚著臉皮沒有起身,只等李煦出來。
此時聽到馬車上的動靜,柯萱猜想李煦是要掀簾子了。
那隨侍也是這么想的,所以趕忙補上一句:“是位女子。”
此話一出,車上的晃動一停,接著又動了動,就再次歸于平靜,簾子自始至終嚴(yán)絲合縫......
柯萱有些傻眼,這,這什么情況?
前面那兩個侍衛(wèi)根本不給她思考的時間,架起她就扔到了一邊。
這怎么跟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呢?柯萱看著駛遠(yuǎn)的馬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