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賢一邊往沉香院去,一邊聽盧氏身邊的女使道:“小公子當(dāng)初不過是吐奶,大夫說是嬰孩常有的,又見小公子胃口與尋常的不同,怕日后影響脾胃,便讓乳娘服藥,小公子喝乳汁調(diào)理??刹恢趺矗@幾日小公子不吃奶了,方才還起了低熱?!?p> “這么小就說脾胃不好,怎么能是嬰孩常見之癥?”明賢憂心之余,腳步也加快了。
進了沉香院,趙姨娘和滕氏也守在小俊的搖車邊。她二人見明賢進來了,便站起身來,明賢似無心道:“趙姨娘怎么也在?倒是難得你如此關(guān)心小俊了?!彼Z氣溫柔,不見一絲嘲諷,趙氏的臉卻紅一陣,只因她從前知道小公子被抱給沉香院養(yǎng)后,并不時常來看望,如今聽了消息殷勤趕來,也是身邊有滕氏在,想與嫡子扯上幾分關(guān)系的緣故。
明賢走到盧氏身邊,輕叫了聲“阿娘”,盧氏見她來了,憂心忡忡地握住她的手才抓住幾分心安?!按蠓蛟趺凑f?”盧氏搖了搖頭,曹嬤嬤稟告道:“回三姑娘,小公子是受寒了,大夫已經(jīng)去開方子了??刹徽撊绾?,大夫說了,要小公子肯喝奶才行?!?p> 搖車里的賀蘭容德睡醒了,臉紅紅的又哭了起來,盧氏連忙起身去哄她。明賢下意識瞟了滕氏一眼,她眼睛定定地盯住搖車,沒有為人母的心疼,反而像是盯住一匹不可失去的獵物。她照舊是話少又膽小怕事的樣子,明賢沒有管她。
明賢還在和曹嬤嬤說話,余光被一道忽而向前的影子引了去。滕氏上去抱過小俊,盧氏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滕氏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解開衣衫。眾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松下肚兜,親自喂起小俊奶來!明賢轉(zhuǎn)過臉去,不讓視線停留,拿起帕子掩了掩嘴,一旁站著的明玉小臉煞紅。盧氏驚訝地半張著嘴,雙手還彎在半空,生怕滕氏沒抱穩(wěn)小俊讓他摔下來。趙姨娘一人毫不避諱地看著,喜道:“吃了!他吃了!小公子吃奶了——”
明賢眉頭一皺,心里一陣惡寒,她剎那間就懂了事出有因,滕氏有鬼,只苦于無憑無據(jù)不能戳破。滕氏臉上依舊是沒有一絲心疼的神情,反而在小俊大口大口吮奶后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明賢握著手帕的手緊了緊,看向一邊驚惶的乳娘:“怎么回事?”乳娘正疑惑,也沒多想明賢是否在開罪她,回道:“婢子也不知。這些天什么辦法都用了,小公子就是不吃奶?!?p> 趙氏激動地猜測道:“難道,這是母子連心?小公子終于見了親娘,兒子最饞親娘的奶了?!辈耪f完,笑意未退就被一道尖銳的目光嚇到閉嘴。曹嬤嬤老眼一掃,趙姨娘才想起輕重,又改口夸盧氏道:“也是小公子知道夫人照顧得辛苦,不想夫人著急,所以才又吃起奶來?!泵髻t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才掩住對趙姨娘的白眼,又站起來走去把趙氏和盧氏、小俊隔開,笑道:“母親照顧兒子是應(yīng)該的,趙姨娘說的哪里話?這么小的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思?”
趙氏尷尬地笑了笑,明賢又一臉天真地問她:“難道二姐姐小時候也是姨娘親自哺育的?怪不得,二姐姐與趙姨娘親母女如此親密?!泵髻t恨不得直接直接詰問:什么“兒子最饞親娘的奶”?你閨女不也是吃別人的奶長大的嗎?
滕氏安安靜靜給小俊問完奶,興許是這許多天哭鬧累了,小俊吃飽了奶心滿意足地睡去。滕氏把他放回搖床,才理好衣衫。滕氏不顧眾人暗中的關(guān)注,施施然在盧氏跟前跪下,聲如蚊吶,求道:“夫人!夫人、公子尊貴,婢子不敢僭越。婢子托了老爺、夫人的福才能生下公子,夫人也是為母之人,如今見小公子如此病弱,想來夫人也不忍,婢子只求可以繼續(xù)為老爺、夫人解憂,暫得親自為小公子哺乳!求夫人成全,婢子不求賞賜,只要小公子早日痊愈!求夫人成全!”她那個腦袋不惜疼地在地上“咚咚”地磕著,明賢卻毫無憐惜,甚至有些被算計的氣憤。從后面看,她那顆腦袋像只糠球,明賢只恨自己不精于蹴鞠,不能一腳把她送回江南關(guān)起來。明賢面無表情,心里對她的話句句不滿:你托了老爺、夫人的福?真是客氣,你不過是托了阿耶一時好色的福罷了,阿娘是賀蘭氏所有公子姑娘唯一的母親,要你解憂分難?還不求賞賜?誰說要賞你?
滕氏雖然低賤,到底是小俊生母,乳娘這樣的身份不好隨意授給她。盧氏求救的目光投向明賢,明賢暗暗嘆了口氣,才開口催阿覃道:“快快扶起來!”然后為難道:“乳娘一時伺候不好,也是常有的,這么能讓你親做這般?只怕薄待了你?!彪蟽裳酆瑴I,立馬央求道:“婢子無礙的!求三姑娘替婢子勸勸夫人吧!”真可惜了,今日阿耶不在,看不見這樁楚楚可憐的滕氏求情。明賢強撐住笑意,試探道:“那可要把小俊抱去琉璃院啊?”趙氏和滕氏都是目光一動,沒想到三姑娘如此問。趙氏那個蠢貨便算了,滕氏竟然當(dāng)真了,還轉(zhuǎn)著眼珠子思考了起來,明賢立馬拉下臉來,吩咐道:“那便請曹嬤嬤在沉香院里給收拾出間屋子,從琉璃院幫著把東西收來,既然百般相求,母親為了小俊也不好拒絕,便請趙姨娘也幫著時常來看顧,好讓小俊及時得喂養(yǎng)?!泵髻t不提一句“女使”或者“滕姨娘”名兒,滕氏既然如今身份不清不楚,她便連個稱呼都不想叫??床坏秒洗箿I感激的樣子,明賢隨便盧氏和趙氏陪著她演戲,一邊又跪下磕頭了,一邊又叫人扶起來了。明賢真想看看滕氏那顆腦袋夠磕多少下頭。
明賢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幾人,才與一直沉默在側(cè)的曹嬤嬤對視,眼角往乳娘身上揩了眼,曹嬤嬤明白她的意思,輕輕點了下頭。明賢便面帶假笑站著盧氏身后,目送趙氏和滕氏二人回去收拾東西。
盧氏心口的大石頭落地,眼角微濕,雙手合十朝空中拜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币婚_始盧氏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明賢知道,她也知道是自己和阿耶一直在逼盧氏,自己上門來拿著死去的二哥哥逼她,阿耶則是不言不語地逼她。盧氏待小俊如同親生,如今還似乎被滕氏那個心懷不軌的生母算了一招,明賢又是心酸又是憤怒。
明賢叫來明玉,囑咐道:“你陪著阿娘看好小弟,我回去換身衣服就來?!辈軏邒咂沉艘谎坌】〉娜槟?,讓她站在自己身后。明賢走后,曹嬤嬤也尋了個由頭領(lǐng)著乳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