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情網(wǎng)是一個甜蜜的陷阱,需要犧牲自由意志。情愛是一種罪孽,因為被情愛所困之人無一不拋棄智慧與尊嚴(yán)。一個人失去了自由意志,喪失了尊嚴(yán),背棄了智慧,還有什么光明之路、羅馬大道可言?一個深陷情網(wǎng)、被情愛之火吞噬的人最終有以下幾種結(jié)局:其一,含恨歸零,當(dāng)初愛得至深,后來恨不能從來沒遇到過;其二,由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感慨,到最后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的遺憾,充盈期間的是淡淡的哀愁與無可奈何的分道揚(yáng)鑣;其三,身邊的人還是當(dāng)初的那個人,卻早已是同床異夢。肉體厭惡肉體,靈魂厭惡靈魂,一呼一吸都在精神上引起極大的反感。這不是危言聳聽,也許有時結(jié)局不至于如此慘烈,但是在情愛的世界里,好的結(jié)局真的是鳳毛麟角,而壞的結(jié)局卻屬實多如牛毛。因為大部分人無法超越人性本身,人性本身的劣根性是無法回避的,更是無法克制的。人彰顯人性,反過來人性又反映人,人與人性是不可分割的整體。當(dāng)我們強(qiáng)調(diào)做人的時候,其實就是在強(qiáng)調(diào)如何克服人性的弊端,在最大程度上,盡量使人看起來更像一個大寫的人,更具人性光輝、至善、完美的那一面,這是做人的基礎(chǔ),亦是做人的前提。
但在情愛的世界里,人無法克服人性喜新厭舊的這一面,而人性力求光輝、至善、完美的這一面也無法約束人見異思遷的行為,因為產(chǎn)生情愛的動機(jī)是欲望,欲望一旦滿足,情愛就自然消亡。但人海茫茫,茫茫人海,一個人終其一生駕著這條人生的航船乘風(fēng)破浪去航行的時候,會遇到不計其數(shù)、形形色色的人,在這個世間上沒有完美無瑕的人,也沒有一無是處的人,人都是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短也不盡然就是缺點(diǎn),長也不盡然就是優(yōu)點(diǎn),某時短彰顯的魅力與光彩也許比長彰顯的魅力與光彩更引人注目,在此意義上,每個人都有自身獨(dú)一無二的魅力與特點(diǎn)去吸引別人或被別人吸引。但吸引具有時效性,很難保持長久性。所以,我們要認(rèn)清情愛的本質(zhì),情愛的意義,然后理性地投入這場情愛的游戲。要求自己忠貞不渝是不理性的,要求別人忠貞不渝更是不理性的。接受自己的見異思遷,也要接受別人的見異思遷。包容人性的劣根性,是對生命最大的優(yōu)化。
然而,張之琛和趙悅馨目前還沒有這種理性的、清醒的認(rèn)識,他們被情愛沖昏了頭腦,干了一系列愚蠢的事情,導(dǎo)致了以后不能挽回的局面。
張之琛的擁抱與其說使趙悅馨觸不及防,毋寧說令她心花怒放。在這間逼仄、陰冷、潮濕的地下室,這個擁抱無異于一個滾燙的火爐,即刻逼退了所有的不適,取而代之的是夢幻般的舒適。因為在這個世間上,還有什么地方比愛人的胸膛更舒適、更溫暖嗎?此刻,在趙悅馨的眼里,逼仄剎那間變成了寬敞,陰冷剎那間變成了溫暖,潮濕剎那間變成了干爽。不僅如此,連硬邦邦的水泥地板都變成了綠油油的草坪,坑坑洼洼的頂棚變成了藍(lán)天,頂棚上的污漬變成了朵朵白云。一切都變了,簡直是花非花,霧非霧。可以毫不夸張地這樣說,簡陋的地下室在剎那間變成了美輪美奐的愛情城堡、能夠承載愛與希望的一望無際的曠野,以及流光溢彩、司愛情之職的天使鼓動雙翼漫天飛舞的天堂。愛究竟有多大的魔力,現(xiàn)在趙悅馨的感受足以說明一切。
趙悅馨不自覺地反手摟住張之琛的脖子,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的呼吸與體溫,陶醉地沉浸在這種愛的溫存中。女人的柔情對男人來說沒有抵抗力,試問哪個男人不喜歡溫柔鄉(xiāng)?如果說張之琛一把抱住趙悅馨是出于沖動,但當(dāng)趙悅馨反手摟住他的時候,這種沖動就軟化成了享受溫柔的感覺。這一刻,世界化為烏有,什么都不存在,只有趙悅馨的柔情包圍著張之琛,他被柔情吞噬了。
但是,女人的感性對女人來說卻有致命的殺傷力與破壞性。試問有幾個女人能在感情這場虛幻的游戲中運(yùn)籌帷幄、獨(dú)攬全局,最后成為那個既享受了肉體的歡娛,又享受了精神的盛宴的贏家?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因為女人的特性有時使她們難以擺脫感性的控制與影響。在某種意義上,女人就是感性的代名詞。女人對情感的追求與其對物質(zhì)的追求,對精神的追求,對事業(yè)與理想的追求不分伯仲。女人不像男人那么實際,女人也不像男人那么容易被動物性本能——性欲——所支配。女人既富于幻想,也富于理想,女人對純粹愛情——這種純粹愛情導(dǎo)向的不是性欲,而是情欲,即先有情,后有欲——的追求是導(dǎo)致她們更容易走向失敗的主要原因。這既是女人身為女人的魅力所在,也是女人身為女人的悲哀所在。所以,一個女人終其一生都要學(xué)會如何彰顯自己的魅力,如何避免悲哀的發(fā)生。假如有時難以避免,但一定要把悲哀的程度降到最低。也就是說,一個女人追逐愛情可以失敗,可以經(jīng)受感情的打擊,但決不可一蹶不振。
故事發(fā)展到這一階段,我們不難看出趙悅馨對張之琛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懷疑,張之琛的種種不合理的行為——他對趙悅馨不自覺的冷淡,對王微安的過分關(guān)注——使趙悅馨不由自主地對他的愛產(chǎn)生了不明朗的看法。趙悅馨的那顆熱烈的心被疑云籠罩了,但是,當(dāng)張之琛動情地抱住趙悅馨的那一刻起,女人的感性像一陣風(fēng)把疑云吹散了,剩下的只是忘我的柔情蜜意。也就是說,這一刻,趙悅馨什么都不考慮了,她只是沉浸地沉醉在與張之琛繾綣纏綿的愛里。這是一切悲哀之所以會發(fā)生的導(dǎo)火索。
當(dāng)張之琛與趙悅馨這樣肆無忌憚地?fù)肀г谝黄鸬臅r候,當(dāng)兩具年輕的、生理欲望剛剛成熟的肉體這樣貼近彼此的時候,后果可想而知?!皼]有抵抗力”征服了張之琛,他不自覺地沉浸在趙悅馨的溫柔鄉(xiāng)里無法自拔。而“致命的殺傷力與破壞性”引誘了趙悅馨,此刻她沉浸在自己的感性世界里,被“情”這支毒箭牽引著,任由它肆意擺布自己。只聽趙悅馨伏在張之琛的肩頭,喃喃低語:
“之琛,你永遠(yuǎn)都無法想象我有多愛你?!?p>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這句動情的話讓張之琛甚為感動,他把趙悅馨抱得更緊了,恨不能把她的身體鑲嵌在自己的身體里。我們不由得要問:這一刻,張之琛愛趙悅馨嗎?答案非常肯定:愛。但這是動物性本能唆使的情欲之愛在起作用,不是靈魂之愛,也不是精神之愛。這種愛是現(xiàn)時現(xiàn)景的產(chǎn)物,不是怦然心動后的連續(xù)性產(chǎn)物。情欲之愛來得迅猛,欲望一旦滿足,瞬間消失。而精神之愛或者叫靈魂之愛由于投入了太多的情感與心力,扎根較深,不是欲望得以滿足就能淡化情愛的延續(xù),而需要精神的覆滅或者叫靈魂的背離,愛才會慢慢消失。
于張之琛和趙悅馨而言,張之琛對趙悅馨是情欲之愛,而趙悅馨對張之琛卻是靈魂之愛。這是不平等的愛,所以趙悅馨注定要承受她該承受的一切,而張之琛則需要被動承受他的良心不能擺脫的一切。這叫愛的代價。不管愛的動機(jī)是什么,愛的意義是什么,一件事情一旦發(fā)生了,參與事件的人,或者叫踐行事件的人,就要承受后果帶來的有益或無益的影響。
趙悅馨暗戀了張之琛三年,直到現(xiàn)在,她才“名正言順”地投入了他的懷抱,可想趙悅馨經(jīng)歷了多少一言難盡的情感的波折與坎坷。但張之琛僅僅是幾分鐘,他的情欲之火就燃燒到了極致。而現(xiàn)在正是這種極致的情欲之火在這對年輕人之間起化學(xué)作用。誰都無法撲滅這股火焰的氣勢,在火焰中盡情地燃燒自我,這是愛此刻的唯一訴求。這種訴求正在實現(xiàn)。
張之琛擁住趙悅馨的前一刻,他在潛意識深處做出這樣一個決定:通過和趙悅馨發(fā)生關(guān)系而愛上她。也就是說先滿足肉體的欲望,再進(jìn)行情感的鏈接。這是相當(dāng)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也是相當(dāng)自私的行為。但張之琛受的打擊太大了。李白甫的橫刀奪愛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雖然這個計劃是可鄙的;王微安的夜不歸宿徹底粉碎了他的幻想,雖然這個幻想有點(diǎn)自作多情的成分。當(dāng)計劃被打亂,幻想被破滅,張之琛用三年時間一點(diǎn)一滴筑起的情感世界渾然倒塌,他的夢化為泡影,在這種前提下,張之琛把趙悅馨既當(dāng)成了他泄恨的工具,也當(dāng)成了他報復(fù)的棋子。但趙悅馨不知道張之琛的真實動機(jī),她把這看成是張之琛愛她的表現(xiàn)。為了回應(yīng)這種愛,趙悅馨恨不能立馬以身相許。
二十一年隨順的成長塑造了趙悅馨天真爛漫的性情和富于幻想的、繽紛多彩的、也可以說是幼稚的情懷,她簡單、純粹、任性又自以為是,這些特質(zhì)本身都無傷大雅,但是如果一個姑娘在戀愛的初期遇不到適當(dāng)?shù)膼矍?,初戀會損壞一個姑娘最天然、最純真的東西。如果損壞的程度小,會使這個姑娘性情大變,如果損壞的程度大,這個姑娘自此后會邁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而趙悅馨偏偏是后者。跟隨著這個故事的走向,我們不能不為此感慨萬千。
再來看張之琛。張之琛是個男人,知道就目前來說,利用單純的趙悅馨的這種辦法是最行之有效的措施。當(dāng)然張之琛也明白應(yīng)該把最寶貴的童貞留給最深愛的女人。但是,對張之琛來說,當(dāng)他默默地苦戀了王微安三年,眼睜睜看著王微安與另一個男人發(fā)展了特殊的關(guān)系,他所受的挫敗也許連他自己都難以描摹,因為這是張之琛的初戀,初戀就像旭日初升,美不勝收?。】墒?,這初戀的結(jié)果竟是如此這般地令人黯然神傷!說句公道話,男人也經(jīng)不起初戀的打擊?。∧腥斯倘焕硇?,男人固然實際,但當(dāng)男人深愛一個女人的時候,他也會哀傷,也會痛苦,也會失望,也會患得患失。只不過男人抽離感性的控制比女人要快。所以說,在張之琛、趙悅馨、王微安的這段三角戀的關(guān)系中,趙悅馨是純粹的受害者,張之琛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而王微安卻是那個被動的加害者。因為王微安從來沒打算參與這個游戲,但她卻被悄悄地拉了進(jìn)來,后來又不得不被動承擔(dān)因為她的存在而造成的后果,這就印證了薩特的那句話:他人,就是地獄。
愛而不得固然令人心灰意冷、心力交瘁。但是,眼睜睜看著愛被另一個男人剝奪,這就不單單是挫敗了,而是有辱尊嚴(yán)的打擊。在這種打擊下,再加上長期品嘗的那種暗戀不得果的苦澀滋味,尤其是目睹了王微安的這間陋室、坐在這張散發(fā)著王微安獨(dú)一無二的氣息的單人床上,王微安的那種韜光養(yǎng)晦的深邃、虛懷若谷的性情、不顯山不露水的默默無聞的奮斗精神,這一切一方面刺激著張之琛的痛苦,一方面鞭笞著張之琛的人性,在愛而不得的痛苦與人性陰暗面的雙重夾擊下,去他的高貴的愛情,去他的純潔的童真,為了滿足自己失掉平衡的傾斜心理,為了報復(fù)王微安的夜不歸宿,假借著努力愛上趙悅馨的名義,張之琛一把把趙悅馨推到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