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站在宣室殿外的瞭望臺邊,劉弘俯瞰著夜空下的長安城,不由心曠神怡。
整個長安城內,除了緊鄰東宮墻的尚冠里燈火通明外,便只有城墻上星星點點的篝火點亮了夜空。
那一堆堆篝火,隱隱將漢長安城的輪廓勾勒出來,形成一個絲毫不符合建筑美學的‘斗’字形。
在劉弘身后,老太監(jiān)則安靜的躬立一旁。
在送走曹巖之后,劉弘終于知道了老太監(jiān)的來歷。
清河郡人,年四十二,父母餓死在楚漢爭霸時的戰(zhàn)亂之中,老太監(jiān)無以為生,只好凈身入宮混口飯吃。
高祖劉邦駕崩之后,呂后記恨戚夫人爭寵,恨屋及烏,想要弄死曾經(jīng)險些取代劉盈儲位的趙王劉如意,便召其入長安。
劉盈得知了母親的打算,便親自出城迎接幼弟劉如意,隨后出則同車,入則同塌,片刻不離劉如意左右,以護其周全。
有一天,劉盈約了幾位宗室長輩去打獵,年幼的劉如意沒能早起,就被留在了宮中睡懶覺;呂后得到消息后,趕忙派了兩名貼身侍宦前去,喂小劉同學喝下了一杯毒酒。
等到劉盈打獵歸來時,小劉如意早已死去,尸體都快僵了···
此事雖沒相傳至民間,但朝中之人多少有些耳聞;劉弘也曾在后世某一本不記得書名的史書上讀到過此事。
但在得知老太監(jiān)的底細后,劉弘很是吃了一驚——那件事的后續(xù),簡直讓人對‘仁弱’的劉盈刮目相看!
出于孝道,劉盈沒敢前去質問母親呂太后,只好問留下來照顧劉如意的宦官們:究竟怎么回事?
見留守的宦官都低頭不語,劉盈盛怒,干了一件十分不‘仁弱’的事。
當日輪值未央宮的宦官,全部杖殺!
其母呂雉被劉盈的舉動著實嚇了一跳,便在吃飯的時候試探道:趙王死便死了,吾兒何必牽連那么多無辜的內宦?
仁弱的劉盈笑意盈盈的抬起頭,恭敬的回答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這件事之后,呂后對皇帝兒子起了芥蒂,出于監(jiān)視的目的,便借口未央宮內宦不足,派了一批宦官前去,名為照顧劉盈起居,實則是替呂后監(jiān)視劉盈。
老太監(jiān),就是那幫前去監(jiān)視劉盈的宦官之一。
在被母親做出來的人彘嚇得懷疑人生后,劉盈心中的躊躇壯志頓然消失,年不及冠而整天沉迷酒色,最終成功把自己作死,享年二十三歲···
出于這個慘痛的教訓,呂雉便從那伙負責監(jiān)視劉盈的宦官中,選了最得力的幾人,派到劉盈的長子——新皇帝劉恭身邊,任務只有一個:但凡有狐媚子敢往小皇帝身上貼,就直接往死里打!
而在那個名為“替母親監(jiān)視兒子”的任務中,因為包庇劉盈到處亂來而被呂后拋棄的老太監(jiān),則在劉恭繼位后,自發(fā)來到劉弘身邊,看顧少主‘存保陽氣’。
從老太監(jiān)嘴中得知這些宮廷密辛后,劉弘心里只有一個想法:老爹牛批!
果然,劉邦的子孫都不是什么善茬!
可惜的是,劉弘依舊沒能知道老太監(jiān)的名字;在被問及名諱時,老太監(jiān)口稱‘殘缺之身無顏面會列祖列宗,不敢復用祖諱,以污家祠。’
無奈之下,劉弘只好學著后世某知名小說作者,給老太監(jiān)起了個新名字:王忠。
被賜名便是確立了主仆關系,王忠自然是喜極而泣,謝恩謝的頭都快磕破了。
但劉弘此時,卻是沒有精力去想這些事了。
——明日早朝,他將面臨兩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需要解決:諸侯大臣共誅諸呂的事,究竟該如何定性?
原本的歷史中,這本來是一件事,但在劉弘活著回到未央宮后,這件事就變成兩件事了,即‘諸侯大臣共誅諸呂’,以及‘諸侯大臣共誅劉弘’···
在還沒能適應新身份的時候,劉弘下意識的將第一件事排除了——共誅諸呂當然是正確的;只是原主被逼殺這件事需要考慮如何處理。
現(xiàn)在這種局勢下,其實劉弘地選擇也不多:要么當做那件事沒發(fā)生,要么只誅首惡——夏侯嬰,及劉興居。
如果當那件事沒發(fā)生,那劉弘才立起的些許威嚴就將蕩然無存,他就將變成一個泥塑雕像;但會最大限度保證朝局穩(wěn)定,可以為劉弘贏得足夠多的時間茍發(fā)育,籌謀將來。
誅首惡,則定會讓其余人兔死狐悲,從而產(chǎn)生一些未知的隱患;但手段尚還算強硬,可以很大程度上贏取軍心、民心,和一些墻頭草的暫時性吶喊助威。
權衡利弊之后,劉弘決定采用后一種方案——比起朝臣們隨時會消失的‘納忠’,軍隊的支持無疑對劉弘更重要一些。
但現(xiàn)在,劉弘反應過來,諸侯大臣共誅諸呂之事,也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處理。
如果諸侯大臣共誅諸呂是正確的,那劉弘就面臨著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呂后到底是對是錯?
封建時代的政治就是這樣,一個人錯,那一切都是錯的,一個人對,那哪怕是把天捅個窟窿也是女媧在世。
如果呂后是對的,那殺了呂氏全族的朝臣就是錯的!
若呂后是錯的,那更恐怖:在以孝治天下的漢室,身為孫子,劉弘居然讓祖母變成了‘錯’的人?
在漢室,再沒有比這更嚴重的罪名了——不孝!
仔細考量過后,劉弘得出結論:首先,呂后必然是正義偉大神圣的,不然劉弘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其次,為了贏得大部分朝臣的支持,亦或哪怕是中立,也要保證呂氏全族除呂后外,都有罪!
只有這樣,才能替殺盡呂氏子弟的朝臣們擦干凈屁股。
至于什么樣的罪過,才能保證碩大一個呂氏宗族悉數(shù)有罪,哪怕是襁褓中的幼兒都必須死?
劉弘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但他還缺少一樣東西,或者說一道程序。
緩緩回過身,劉弘對王忠問道:“傳國玉璽安在?”
王忠略一沉吟,開口道:“陛下歸宮之后,代王便遣代王相至未央宮,前來歸還傳國玉璽。”
劉弘點了點頭,玉璽在手上,程序就完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一半···
劉弘從懷中取出一張小布片,看著上面寫著的撩撩數(shù)字,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公元前180年冬十一月十九,月虧,無云,繁星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