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秋的庭園圍繞雪玫瑰設(shè)計。定下這一點后,姬小意了卻心事,舒一口氣,移回目光。
“那么,殿下究竟在為什么事煩惱呢?”柔和嗓音浸著涼亭邊頭巾百合的幽香,傳進神蒼夜耳中,“從剛才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睡蓮果然不是無緣無故在沮喪。”
神蒼夜剛拈起一顆桑葚,聞言心里一緊,默默片刻,把桑葚放回去,問:“心事重重……這么明顯?”
“嗯。”
“……干脆利落啊?!?p> “因為看上去就是這樣啊——聲音比平時低,笑得也比平時多。殿下精神好的時候,反而不怎么笑,但是眼睛卻很亮?!?p> “有、有這回事?”
“嗯。”
又是干脆到不容置疑的“嗯”……神蒼夜忽然意識到,這姑娘看似柔弱,說不定意外地很難對付……
她投降了,思慮片刻,慢慢道:“其實是,關(guān)于吟澈——”
“啊,果然?!?p> “‘果然’?”什么情況?這都能看出來?睡蓮是不是話太多了?間諜!波特蘭花瓶里的間諜!
不想姬小意沒有再提睡蓮,而是道:“大前天晚上,我在金錐宮里照顧蔓金苔,看見了冥水公爵大人……”
神蒼夜一凜。金錐宮是帝國皇帝處理政務(wù)的場所,這么說,水吟澈是去覲見皇帝……啊,不是。
她回憶了起來:大前天,也就是水吟澈進宮那天,皇帝、皇后受邀出席了皇家魔法學(xué)會的落成典禮,晚上也不在宮中?;实垭x宮,儲君未立,此時依慣例在金錐宮中主持事務(wù)的,想必是帝國內(nèi)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一位——
果然,只聽姬小意續(xù)道:“過了一會,宰相大人送公爵大人出門,我聽兩位提到了殿下。”
“提到我?”神蒼夜反問,“提到我什么?”
“這我就沒有聽清楚了,只是公爵大人看上去和平時不太一樣,該說是生氣還是憂慮呢……我也說不好,畢竟那位大人,情緒從不放在臉上?!?p> 神蒼夜神容微動。生氣或者憂慮?水吟澈?為了她?
不……她心一沉,想到那晚與水吟澈分別前的對話,明白過來。他未必是為了她,提到她大概只是表象。他真正憂心的,恐怕是另一件事。
與這兩天壓在她心頭的事,是同一樁。
目前,她還什么都無法確定,不敢輕舉妄動,更無法對姬小意明說,可姬小意的描述令她醒悟,一直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水吟澈心事重重,她能否幫他分擔(dān)且不論,至少該先弄清她心中設(shè)想的情況究竟是不是事實。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能采用的辦法——
“……殿下?”
聽見姬小意擔(dān)心的喚聲,神蒼夜察覺自己在思慮里陷得太深了,舒一口氣,按住袖子,端起茶杯:“……事情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小意?!?p> “一點小事,沒關(guān)系的?!?p> “不瞞你說,吟澈究竟在為什么事‘生氣或憂慮’,我雖然能猜一猜,但也沒有確切答案,因為他從不會來找我商量這些?!彼龜磕窟纫豢诓?,淡淡道,“只有我會去找他。”
“啊……”姬小意逐漸明白過來,“殿下難道就是在為這件事煩惱?”
“煩惱倒算不上。只不過,陛下的冥水公爵大人一邊居高臨下地教訓(xùn)別人‘不要總想靠自己解決問題’,一邊像一團球形閃電一樣獨來獨往,生怕沾到什么害自己爆炸一樣,不禁讓人懷疑他處事準(zhǔn)則的一貫性?!?p> “殿下……真的非常煩惱呢……”
“不,都說了不是煩惱,這是——”才說一半,神蒼夜忽然一掀眼皮,目光直射庭院對面。而甚至在她目光抵達之前,兩人就聽見了那邊一道興奮的叫聲——“球形閃電?在哪里,在哪里!”
姬小意微微一震,神蒼夜則嘆了口氣。
只見庭院對面闖進一名穿帝國軍服的青年,東張西望,激動不已,長得雖是神清氣爽,一雙眼睛卻快變成球形閃電的形狀了,一頭紫色硬發(fā)隨每次扭頭而晃動。
從這個人身后,啟明宮總管大臣追上來,氣喘吁吁地通報:“殿……下,雷玄破準(zhǔn)將大人……求見……”
“我看見了。”神蒼夜冷靜地說。
“小破……”姬小意緊張地絞緊衣袖。帝國最年輕的將軍聞聲回頭,看見涼亭中的兩人,眼睛一亮,抬手打招呼:“早啊!殿下,我剛好路過這邊,聽說小意也在,就進來看看。”說著他朝姬小意咧嘴一笑。神蒼夜眼睜睜就瞥見她臉紅了。
不等誰回答,雷玄破又轉(zhuǎn)回去:“稍等下啊,我聽說這里有個球形閃電——”
“實在抱歉,殿下。”總管大臣滿頭是汗,“準(zhǔn)將大人……不知為什么,相信啟明宮里存在那種罕見的天象……”
“這我也看見了?!?p> “真的嗎!”雷玄破正在張望灌木叢后面,聞聲立刻抬頭,“殿下,你看見了球形閃電?”
“‘您’!準(zhǔn)將大人,請至少說‘您’?!笨偣艽蟪伎拗蟆?p> “啊,對。殿下,您看見了球形閃電?”
“……不是今天?!?p> 雷玄破顯得非常失望。
過了一會,他不甘心地問:“那剛才在這里的球形閃電呢?”
神蒼夜沉默一秒,毅然道:“爆炸了。”
“什么?小意,你有沒有受傷!”
總管大臣又哭了:“就算只是演戲,也請您先關(guān)心殿下……”
“就算只是演戲”是什么意思?根本分不清你們兩個誰的發(fā)言問題更大。
姬小意也稍顯局促,但到底還是高興更多,溫言道:“我沒事的,殿下也是,謝謝你的關(guān)心,準(zhǔn)將大人。”
不不……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球形閃電???
雷玄破放心了,摸著胸脯感慨:“沒事就好。閃電真是太危險了,我最近很有體會?!?p> 你一個雷系法師,這種發(fā)言真的很成問題。
“昨晚不是打雷嗎?正好兵營的燈壞了兩天了,我就引了一道雷下來修理照明系統(tǒng)——”
“——你就干了什么?!”神蒼夜一下抬起眼皮。
“就是修兵營的燈啦。”雷玄破很爽快地解釋,“那邊的照明系統(tǒng)比較老了,一旦壞掉,要用很大的電力沖擊它才能重啟,等人來修的話還挺麻煩的。這時候正好天上打雷,我就想不如順便利用一下,結(jié)果竟然真的被我修好了。
“修好之后,我一高興,不小心把沒用完的雷放跑了。我拼命拉它,好不容易讓它落在河對岸沒人的地方……”雷玄破撓撓腦袋,“不過它好像劈中了什么金屬,我還沒去看?!?p> 神蒼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就連姬小意也面露為難之色:“準(zhǔn)將大人,這……真的很危險,就算沒有傷到人,萬一打到了街上的小狗,或者河邊的樹……”
“……或者《蛇城郵報》總部的天文鐘?!币蛔肿直某錾裆n夜的牙縫。
“是啊,我也正在反省……等等,殿下,你的舉例怎么這么具體?”
“‘您’!準(zhǔn)將大人,‘您’!”
“別管這個了?!鄙裆n夜深呼吸兩次,看定帝都破壞王,“……雷準(zhǔn)將,你今天接下去有什么安排?”
“今天嗎?沒什么特別的,我正打算去雷劈到的地方看一圈——”
“很好!”神蒼夜說完醒覺自己語速太快,輕咳一聲,鎮(zhèn)靜下來,“你就去吧,馬上去。小意,你陪他一起?!?p> “咦?但是花園——”
“花園可以等?!?p> 姬小意看她表情,隱約察覺到什么,便答應(yīng)下來,起身告辭。雷玄破站在臺階底下注視姬小意走下涼亭,意外地安靜下來,眼睛亮亮的,像藏著星光。
看他那副模樣,神蒼夜實在不忍心打擊他,已到嘴邊的一句“最好帶上三年俸祿再去”就暫且咽了回去。
反正……《郵報》……應(yīng)該是買了保險的吧(。
“對了,殿下?!奔∫庾叱鰩撞剑只仡^,微笑道,“您現(xiàn)在看上去就很有精神。
“您煩惱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已經(jīng)有答案了吧?”
“……”神蒼夜目送那兩人并肩遠去,看著姬小意摘掉雷玄破肩上一片落葉,揚起臉對他笑……不知不覺,連她也跟著放緩了嘴角。
終于,庭院恢復(fù)了靜謐。一枚花瓣打著旋兒,落進溫涼的茶水。
神蒼夜垂眉靜坐片刻,再抬頭時,銀灰色的眸子完全恢復(fù)了往日的銳利。
“備馬車,我要出宮?!?p> “是?!笨偣艽蟪济C容答應(yīng),“不知殿下要去哪里?”
她站起身,沉聲答:“鏡廳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