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破冰
那封退社短信，官平安是一時沖動發(fā)出去的，第二天睡醒，她便后悔了。盡管心頭仍舊氣憤，可她還是舍不得離開話劇社。然而短信既已發(fā)出，自己總不能再厚著臉皮回去，這不是給自己打臉嗎？她懊喪地躺在床上，一個轉(zhuǎn)身，把頭埋在枕頭底下，暴躁得大叫幾聲發(fā)泄。
她的爺爺奶奶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讓孫女這兩天一直悶悶不樂，躲在房間大門不出小門不邁。官東只能假裝不知情。這種時候他若替蘇菲去解釋，只會讓女兒有逆反心理，以為他偏幫蘇菲。既然他答應(yīng)過蘇菲，她跟平安之間的問題讓她們自個兒去解決，那他也只能袖手旁觀了。
周一中午，馬非語特意在午飯時間去了趟學(xué)校，在學(xué)生飯?zhí)脤さ焦倨桨?。這小丫頭似乎習(xí)慣獨來獨往，別的學(xué)生三五成群，她卻一個人吃午餐。馬非語也去打了飯菜，坐到官平安對桌跟她一塊吃。
官平安抬頭看見她，一臉意外。
“你怎么在這？”
雖然馬非語不大滿意這小丫頭沒大沒小，成日里“你”啊“你”地叫她，但她也懶得跟小女生多計較，咧嘴笑了笑，招呼道：“官同學(xué)，這么巧呀！”
官平安才不相信是巧合。雖然她不知道馬非語跟蘇菲關(guān)系有多親厚，但看她一天到晚跟在蘇菲身邊，一口一句“姐”的，也懂得她們交情匪淺，并不只是話劇社助教而已。于是官平安便猜測，她是來幫蘇菲勸自己不要退社的。
然而一碟飯吃了大半，馬助教仍舊絕口不提自己申請退社的事，只是東拉西扯點評了幾句她們學(xué)校飯菜的水平。難不成她真是來參觀學(xué)校飯?zhí)玫模?p> 又等了一會，官平安飯都快吃完了，這位助教還是不提她退社的事，她按捺不住，自己主動提及：“那個，你跟蘇老師提我的事了嗎？”
馬非語心里發(fā)噱，小丫頭這么一會就沉不住氣了。
“你的事？”馬非語慢條斯理喝了口酸梅湯，故作糊涂問道，“哦，想起來了，你是說你辭演男主人公的事？”
不出馬非語預(yù)料，官平安聽完這消息，臉上露出了訝異的神情。
“男主人公？你說我？”
“對呀，上節(jié)課面試選拔完，蘇老師不已經(jīng)公布了嗎？哦對，我忘了，你走得那么急，估計都沒聽見吧。”
官平安愣住好一會，她沒想過蘇菲會讓她去演男主人公。男主人公馬蒂爾德的丈夫，是劇中第二大吃重的角色，有很大的發(fā)揮空間。只是，那女人讓自己去反串演男人，是想故意捉弄她嗎？一時間她心情復(fù)雜，不知該怒該喜。
馬非語見她不語，故意嘆口氣說：“要是讓蘇老師知道你要退社，不知這男主人公她該找誰來頂替呢？”
官平安一聽，言下之意，是蘇菲還不曉得自己發(fā)短信提退社的事，也就是說，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伤幌蜃宰鹦膹?，如今只過了兩天便要反悔，這可怎么跟馬助教說呢？她支支吾吾半天，憋紅了臉，還是不知該怎么開口。
這時對面又說話了。
“誒，你對你們蘇老師了解有多少？”
官平安當(dāng)然不會主動告訴她，蘇老師是自己爸爸的女友。不過對于這個女人，她確實不了解。
“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了解她？”
“的確，你不必了解她，但至少，你不要誤解她。記得我跟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問我，蘇老師為何會來學(xué)校教你們這些中學(xué)生，現(xiàn)在你心里應(yīng)該有答案了吧？她來這里教話劇表演，最主要的原因確實在你，所以照理說，這次話劇選拔，她就應(yīng)該直接讓你演女主角，這樣不就能把你哄高興了？還辦什么選拔面試，不是多此一舉嗎？”
官平安聽到這里，冷哼一聲，她上臺表演是要靠自己的能力，才不需要別人自以為是的關(guān)照。
“可她沒有。”馬非語繼續(xù)說，“因為她對待表演向來認真不兒戲，不會因私人關(guān)系影響她的專業(yè)判斷，她只會從角色本身去考慮最佳出演人選。這次選女主人公，她選了謝天心而沒有選你，她肯定是出于客觀而專業(yè)的考量。當(dāng)年她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配角，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主角的位置，后來還成為了影后，從影那么多年，你覺得她會不懂得表演？”
官平安聽著聽著，竟忘了反駁。
“以往她接的每部戲，無論角色戲份多或少，她向來是認真對待，不小看每一個角色。演不演主角從來不是她考量的重點，她看重的只有一點，就是那是不是一個適合她并且能夠讓她發(fā)揮的好角色?！?p> 官平安忽然想起第二節(jié)話劇課，小猴跟二寶兩人開玩笑說他們也要參與競逐女主人公時，蘇菲曾在課堂上說過的話：“在戲劇表演的世界里，本來就可以跨性別。我們切忌自我設(shè)限，不要讓性別意識限制了你們表演的可能性?！?p> 該說的話說完，飯也吃飽，馬非語拿紙巾擦了擦嘴。
“好了，不打擾你繼續(xù)吃飯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p> 一直低頭不語的官平安，聽見她要離開，終于抬起頭來，有點著急地叫住她。
“退社的事，你，你……”她想說你能不能當(dāng)沒聽過，卻又不好意思啟齒。
“我只是個小助教，只管協(xié)助上課，不管什么入社退社。你那天發(fā)的那條短信呢，我就當(dāng)沒收過，如果你還是堅持要退的話，得麻煩你自己去跟蘇老師說了?！?p> 官平安難得沖馬非語笑了笑，她當(dāng)然知道馬非語這么說是給她找臺階下。
“你們飯?zhí)蔑埐诉€不錯，有機會再來找你吃飯，下節(jié)課見咯?！?p> “嗯，謝謝助教?！?p> 小丫頭終于懂點禮貌了。
等到下一節(jié)話劇課，蘇菲原以為官平安會因選拔的事對她懷有更深的敵對情緒，沒料到，官平安卻比之前幾節(jié)課都更愿意認真配合。雖然面子上還是淡淡的，卻已不再是冷著張臉，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樣。
“非語，你有感覺到嗎？平安今天對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回去的路上，蘇菲在車上高興地說。
“青春期的小孩不就是這樣，情緒像天氣一樣，說變就變。管她什么原因，反正不來跟你為難就好了嘛?！?p> “無論如何，只要她還愿意繼續(xù)來上我的課，我就放心了。
劇本和演員塵埃落定，接下來正式進入排練階段，話劇社開始忙活起來了。除去周五課后的時間，蘇菲又向校長申請，周六早上額外增加一節(jié)課，讓社員們回學(xué)校排練。久未拍戲的蘇菲，在話劇社重燃演戲的熱情，日子倒是過得分外充實。
經(jīng)過那天在飯?zhí)煤婉R助教的一番談話，再加上在話劇社朝夕相處，官平安對蘇菲的印象開始逐漸改觀。官平安不得不承認，蘇菲的話劇課很有意思，她所展現(xiàn)的專業(yè)更是讓人心服口服。如果不是因為她跟爸爸的那層關(guān)系，官平安很可能還會將她視作偶像看待。
這日官東被母親念叨，說他有一段時日沒帶蘇菲到家里來走動，正好周日老爺子過壽，叮囑他請?zhí)K菲來家里吃晚飯。
“我去好嗎？我擔(dān)心平安會不會不喜歡？畢竟叔叔過生日，我不想因為我的關(guān)系，把氣氛弄僵了，讓叔叔生日過得不開心?！碧K菲有一絲猶疑。
“我看你跟平安最近關(guān)系似乎緩和了不少，正好趁這次機會試試水溫?！?p> “唔......好吧，聽你的?！?p> 官平安的爺爺平日里最愛吃面食，所以生日當(dāng)天，官平安的奶奶做了一鍋紅油鋪面的過橋米線和一大盤麻油涼拌面，一個熱面一個冷面，伴以幾碟小菜，絲毫沒有富貴人家的做派，卻有尋常小家庭的簡單風(fēng)味。
官東接連幾日在外地談生意，直到周日下午才趕回來，下了機場，便直奔蘇菲住所，接上她一同回父母家吃飯。
官東父母還是一如既往對蘇菲十分熱情。可惜，仍舊不見官平安的身影，蘇菲心中不免失落——平安還是躲著她，看來，是還無法接受她。
“小蘇，先進來喝杯茶，一會等平安回來，差不多就可以吃晚飯了?！?p> “平安上哪了？”官東問，他原也以為女兒是躲在房里，不肯出來與蘇菲相見。
蘇菲又重燃希望，原來平安只是剛好出去了。
只聽老爺子接話：“哪曉得，出去好些時候了，也沒說上哪、幾點回，出門也不交代清楚，回頭你得說說她?！?p> 蘇菲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難不成官平安為了不想見到她，故意跑出去不回家？
時間滴答滴答過去，蘇菲心里越來越著急，她可不想官平安因為她而有家不歸，跑出去外頭閑蕩。
官東也在暗暗擔(dān)心。天都快黑了，女兒怎么還不回家？打她手機居然也不接。如果女兒態(tài)度還是這樣強硬，堅決不肯接納蘇菲，他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客廳的大電視開始播報新聞，除了老爺子，官東和蘇菲都無心細聽。
時間一晃已近七點。
官東眉頭微蹙，正打算掏出手機再次撥給女兒，大門處傳來了開門聲。
女兒終于回來了。
官平安經(jīng)過客廳，喊過了爺爺和爸爸之后，她的目光落到了蘇菲身上。兩人四目相接，官平安顯得有些局促，似乎猶疑著要不要打招呼。
“平安，你回來了。”蘇菲率先朝她打了聲招呼，如往日一般，態(tài)度溫和，不冷淡也不過分熱情。
“蘇老師。”官平安終于回應(yīng)了一句，聲音很小，情緒也是淡淡的，但在蘇菲和官東看來，已是令人振奮的一步進展。
平安爺爺當(dāng)然沒那么多復(fù)雜心思。
“怎么回來這么晚？”他囑咐孫女：“快，先去洗洗手，你奶奶面都做好了。”
官平安點點頭，依言默默進洗手間去洗手。
望著官平安走開的身影，官東和蘇菲默契地同時看向?qū)Ψ?，相互交換了個欣喜的眼神。
沒有人追問官平安下午到底去了哪，她自己自然也沒有提。在她得知蘇菲將會在爺爺壽辰這晚來家里吃飯時，她心里其實有些慌亂。她可以像之前一樣，躲在房里避而不見，讓這個女人繼續(xù)難堪?？山?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似乎沒辦法再這樣決絕地對待蘇菲。她還沒想好，當(dāng)拋開老師和學(xué)生的身份，回歸到私人生活，當(dāng)蘇菲以爸爸的女人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時，她應(yīng)當(dāng)用何種姿態(tài)來面對蘇菲。所以她像個逃兵，離開家出門去躲避，一整個下午，都泡在圖書館背《項鏈》的劇本。
可越是臨近晚飯時間，官平安越是坐立不安。她手里捧著蘇菲重新整理的劇本，心里亂成麻，什么臺詞都背不起來。
六點半，圖書館打烊，一位管理員阿姨過來提醒：“同學(xué)，該回家去吃飯啦?！?p>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回家。
不過是一起吃頓飯罷了，并不代表什么，她這樣告訴自己。
原本她不打算搭理蘇菲，能回去吃飯就已經(jīng)給足面子?？僧?dāng)她看見蘇菲和善的目光與微笑，她竟不好意思一而再地堅持板著一張臉。
蘇菲并不逼迫官平安，她知道對方愿意接納她，在同一張桌上一起吃飯，已經(jīng)是一個突破。兩個人要拉近關(guān)系，原就需要一人往前一步，只要官平安愿意踏出第一步，蘇菲有信心，她們之間的隔閡終將可以打破。
往后幾乎每個周末，蘇菲都會到官東家吃一次飯。對于她的存在，官平安慢慢從抗拒到嘗試接受，再變成習(xí)慣，彼此的相處也越來越輕松自在。
踏入十一月，學(xué)校迎來了期中考試，所有課外活動需暫停兩周，包括話劇社的活動。
全市中學(xué)生話劇比賽即將在月底舉行。在同學(xué)們都忙著備考的時候，官平安還心心念念準(zhǔn)備著她的話劇演出。暫停兩周話劇課，意味著他們將失去半個月的排練機會，她其實很不樂意。
官東杭州的朋友送了些上好的龍井茶。趁著這日周六，他叫上蘇菲到父母家吃早餐，順道一同品茶。
官平安早晨醒來，一下樓看見蘇菲也在，不但沒有不高興，反倒面露驚喜。
吃早餐的時候，官平安問她爸爸：“一會你跟蘇老師有什么安排嗎？”
“安排？”官東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望了眼蘇菲，回答女兒，“就是在家喝喝茶聊聊天唄，怎么了？”
“那，吃完早飯，能把蘇老師借我一會兒嗎？”
官東和蘇菲粥喝到一半都停住，同時抬起頭來看官平安——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官平安被他們瞅得不大好意思，先跟她爸爸解釋：“就一個小時，我想找蘇老師陪我練一下話劇?！彪S后又轉(zhuǎn)向蘇菲，帶點不好意思問：“蘇老師，可以嗎？”
“當(dāng)然沒問題！”蘇菲迅速應(yīng)道，按耐住內(nèi)心的欣喜。
官東夾了一根油條放到蘇菲面前的空盤子上。蘇菲抬頭，遇上官東的目光，兩人什么都不用說，笑眼里已有了默契。
早餐過后，蘇菲和官平安關(guān)在房里，排練了一上午的話劇。
平安奶奶特意洗了些香印提子，以送水果為名，到樓上孫女房間探聽里頭的動靜。
不一會老太太返回樓下，已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什么事這么高興？”老爺子問，他和兒子正泡開一壺龍井準(zhǔn)備品嚐。
官東聞言也擰頭去看母親。
只見老太太豎起食指，指了指樓上的方向，眉開眼笑悄聲道：“我看她們倆處得這樣好，估計我們家很快就可以辦喜事了?！闭f著下巴一抬，笑嘻嘻看向官東，“兒子，你說呢？”
官東微微一笑：“或許，快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