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一結(jié)束,話劇社一眾學生就全身心投入排練當中。
官平安一向有表演天分,對話劇又滿懷熱忱,她的表現(xiàn)毋庸多說是出彩的。雖說這次要她反串演男主人公路瓦栽先生,挑戰(zhàn)有點大,但總算駕馭得來。她一米六八的高個頭,絲毫不輸同年齡男生,又留一頭清爽短發(fā),換上男裝站到舞臺上去,遠遠看著,當真是雌雄莫辯。
至于飾演女主人公的謝天心,最初開始排練的時候,由于緊張和對劇本不夠熟悉,時常把臺詞說得磕磕絆絆,大家都不是那么看好她。但沒想到幾次排練過后,她的狀態(tài)漸入佳境,站在舞臺上越來越自信,而且臺詞一字不漏全部背了下來,看得出背地里也是下了一番苦功。
而最令人驚艷的,是在女主人公參加舞會那一幕劇中,謝天心所展現(xiàn)的曼妙舞姿,如同劇本所描述般“她比所有的女賓都漂亮、高雅、迷人”,將女主人公的魅力完美呈現(xiàn)了出來。
至此,學生們紛紛信服,蘇菲老師的眼光果然沒錯。至于官平安,同樣是心服口服。
話劇排練進行得如火如荼,場地已從教室改成學校大禮堂。禮堂那兒有一個大舞臺,正好適合用作排練。當初蘇菲讓馬非語去申請大禮堂,校長一聽就立馬應允下來,說學校對這次的話劇比賽可是寄予厚望,話劇社需要什么支持,學校都會盡量滿足。末了,校方表示這次將會安排拍攝人員,全程跟拍大伙排練和參與比賽的過程。
三個月下來,蘇菲跟話劇社七個學生都慢慢建立起了感情,還常常在排練結(jié)束后請大家去吃大餐。一個美麗、溫柔、專業(yè)公正又經(jīng)常請吃飯的老師,自然是迅速贏得了社員們的喜愛。官平安時常聽身邊小伙伴稱贊蘇菲,心中莫名地也升起一股自豪來。
一個周六上午,話劇社排練結(jié)束,官東來學校接蘇菲和女兒去吃飯,被經(jīng)過的侯小雷不經(jīng)意看見。等到下一次話劇課,社員們在大禮堂舞臺布幕前集合,侯小雷見蘇老師還沒出現(xiàn),當著大家伙的面,直接去問官平安:
“那天我撞見你跟蘇老師上了同一輛車,車里還有個男人,我聽見你喊他‘爸爸’。你跟蘇老師,你們倆是什么關(guān)系???”
官平安被問得猝不及防,其實她大可隨便搪塞一個理由,可是她選擇了大大方方告訴所有人——
“蘇老師她是我爸的女朋友,怎么了?”
同學們聽了,一下子炸開了鍋,紛紛好奇圍上前,追問官平安關(guān)于蘇老師跟她爸爸的各種八卦。
他們不曉得,此時布幕后,正站著蘇菲和馬非語。她們倆正在清點學校讓人運送過來的舞臺道具,不想?yún)s意外聽到官平安跟其他同學的對話。
馬非語興奮抓住蘇菲的一邊手臂,悄聲說:“姐,聽見沒?小丫頭公開承認你了!”
蘇菲內(nèi)心也是好一陣激動。接下來布幕外傳來的問話更是讓她緊張得屏住呼吸。
“那學姐,你爸爸會跟蘇老師結(jié)婚嗎?”有同學好奇問。
大家也都靜下來等待官平安回答。
對于這個問題,官平安似乎沒有料到,她愣了一會,語氣開始不耐煩起來。
“哎呀,這都問的哪跟哪了?哪來那么多問題,還排不排練了?”
話劇社社長兼學姐的架子一端出來,大家知道吃瓜時間結(jié)束,帶著興奮的余勁,各自分散去做自己的事。
“唉?!瘪R非語小聲嘆氣,向蘇菲搖搖頭,總結(jié)說,“革命尚未成功,姐仍需努力啊?!?p> 蘇菲沒好氣地笑嗔她一眼,心中卻也兀自輕嘆,平安或許還需要多點時間呢。
學校提供的舞臺道具勉強過關(guān),可服裝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劇本要求十九世紀法國古典服飾,校方卻東拼西湊,找了些不知名國家及不知名世紀的服裝,意圖魚目混珠,甚至連日本和服都有,一堆亂糟糟的服裝讓蘇菲和馬非語看了都不禁頭疼。
服裝是馬非語的強項。她的媽媽在坪洲島開時裝店,她跟著媽媽打小便學會怎么用縫紉機和量體裁衣,以前在香港當助理時,蘇菲就??渌龝r裝觸覺和品味很好。所以這一次,蘇菲二話不說,把準備演出服裝的重任交到了馬非語這位助教手上。
馬非語花了兩天時間,幾乎跑遍全市的服裝出租公司,尋來的服飾也都差強人意,要不就是女裝太裸露,要不就是衣服太寬大以致衣不稱體,根本不適合給中學生穿。
雖然平日生活中她做事一向隨意,不過真要認真干點什么,她也不是個隨隨便便得過且過的人。何況這雖然只是個中學生話劇比賽,但畢竟是蘇菲姐第一次帶隊,光是為了蘇菲姐的名譽而戰(zhàn),便馬虎不得。
于是乎,她做了一個神圣而艱巨的決定。
“既然借來的不合意,那干脆自己動手做吧!”
下了這個決定之后,她很快便買來一架縫紉機,并為話劇社的成員量好尺寸。距離比賽只剩半個多月,幾個配角出場時間很短,他們的衣服可不必太費周章,將借來的服飾按照同學的尺寸略作修改便可,需要下功夫的是男女主人公官平安和謝天心的兩套表演服,她必須親手制作。
而第一步,她需要去布料市場挑選布料。
馬非語上網(wǎng)查過資料,得知舊和平商場有個布料市場。于是乎,第二天一大早,她便駕車開導航出發(fā)去舊和平市場,不料車子走到中途,方向盤忽地一抖,緊接著便聽見“砰”的一聲響。
馬非語心中暗叫倒霉,不得已慢速停下來。下車查看,果不其然,爆胎了。雖然后車廂有備胎,可問題是,她不會換輪胎呀。幸好車子壞死在少車輛經(jīng)過的僻靜路邊,要是在高速上拋錨,真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陌生城市,站在陌生街頭,她思忖著自己能找的也就三個人:蘇菲姐、官先生和包龐博。
這個時間,蘇菲姐正在學校上課,不能去打擾她。官先生呢,前后只見過幾面,還不太熟,馬非語也不敢找。最后她掏出手機,果斷打給了包龐博——大周末的,他應該不用加班吧?
“嘻嘻,包大人,在忙嗎?”每次馬非語有事要麻煩包龐博,聲音都會格外友善。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豎起防備,問:“先說說看什么事,我再決定忙不忙。”
換做往常,馬非語要聽到這種回答,定會不客氣挖苦對方兩句,可現(xiàn)如今虎落平陽有事相求,自然一切從善如流。所以她老老實實客客氣氣地回答:“是這樣,我的車在路上拋錨了,要換輪胎,也不曉得找誰幫忙好。你要是不忙的話,能不能來幫幫我呀?”
“你人在哪?”
她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樣爽快,趕緊給他報了方位,之后安心坐回車上,等著人過來。她扭開收音機,聽了段路況新聞,覺得沒意思,又切去音樂電臺。大概播了幾首歌的時間,救兵就到了。
她一看,他是打的過來的。
“你的車呢?”
“停在公司停車場了?!?p> 馬非語有點不好意思:“我以為你開車過來很方便,所以才打給你求救?!?p> 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家距離公司不過十來分鐘步行路程,但為免她等太久,所以選擇了打的。
“不過你放心,一會車費我給你報銷?!?p> “小事,不必?!卑嫴┮豢诨亟^,然后沒有多廢話,卷起襯衫袖子,便開始檢查輪胎,很快便找到問題癥結(jié)所在。
“前輪扎到了釘子?!?p> “啊,難怪?!瘪R非語見他到車后箱去取新輪胎,打算上前幫把手,“需要我?guī)兔Α?p> “不必?!卑嫴└纱嗑芙^,“你到邊上待著就好?!?p> “遵命?!瘪R非語樂得袖手旁觀。
她站在一旁道上看,這個男人居然只用十分鐘,三下五除二就換好了輪胎。她盯著包龐博的側(cè)影,忽然覺得,專心換輪胎的男人還挺帥氣的。
包龐博換完輪胎,站直身體拍了拍雙手。馬非語隨即貼心地遞上濕紙巾給他擦手。
“感激,感激!讓你專門過來跑一趟,還真不大好意思。既然輪胎換好了,要不這樣,我先開車送你回去?”
“你原來打算去哪?”
“舊和平商場?!?p> “舊和平商場?你上那做什么?”
于是馬非語將自己為話劇比賽找布料做演出服的事簡略地告訴了他。
包龐博聽完想了想,說:“還是我陪你去吧。那邊環(huán)境比較雜亂,你一個外地女孩獨自去不大好,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p> 她嚇得雙手抱胸,一副自我保護的姿態(tài):“這么恐怖嗎?”
他沒好氣斜睨她一眼:“我是說錢包?!?p> 她尷尬干笑兩聲:“錢包?我說的也是錢包啊,呵呵?!?p> 包龐博向她攤開一只手掌:“車鑰匙?!?p> 馬非語依言將車鑰匙給他。
他接過后徑直往駕駛座走去。
“我知道路,我來開車?!?p> 這個男人,說話總是一副不容商量的語氣。馬非語雖然心里犯嘀咕,實際卻在偷著樂——她確實需要一個本地人做向?qū)?,正愁沒人陪她一塊去呢!
車外面,烈日當空,車里頭倒是涼快。之前擰開的音樂電臺一直忘了關(guān),此刻還在播著音樂。
“你今天原是在家里休息?”馬非語依舊是負責開啟話題的那個。
“在家里工作。”
她嘖嘖搖頭感嘆:“真是個工作狂。難道你放假都沒別的事干?就沒什么別的愛好?”
“不要隨隨便便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就像你成日無所事事,難道我也要給你提建議嗎?”
對于他話里的攻擊,馬非語并不生氣。
“認真工作固然是一種美德,可無所事事不一定就沒有價值啊。就像一個衣柜,如果總是塞得滿滿的,一點空間都騰不出來的話,那我們怎么繼續(xù)買漂亮的衣服塞進去?”
馬非語見他沒有反駁,繼續(xù)道:“想當年阿基米德不也是在無所事事泡澡的過程中悟出了阿基米德浮體原理?反正呢,我現(xiàn)在只管享受我的悠長假期,什么時候悟到了屬于我的原理,我再出發(fā)去迎接下一段路程唄?!?p> 包龐博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默默玩味她說的一番話。
一首輕快的西洋歌曲響起,馬非語的雙手不由自主跟著旋律在大腿上打拍子。
“你聽過這歌嗎?”她冷不防問他。
“什么?”包龐博還陷在沉思中。
她用食指指了指車頭收音機,又問一遍:“這首歌,你聽過嗎?”
他回過神來仔細聽,才注意到車里正在播Lenka的《Trouble Is A Friend》。
他點點頭:“很多年前聽過?!?p> 馬非語把一只腿曲在另一只腿下,側(cè)過身去面向他,饒有興致地說:“你會不會跟我一樣,覺得這歌名很奇怪,叫‘Trouble is a friend’?麻煩怎么會是朋友?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他知道她會自己順著往下說,所以并不接話。
果然,馬非語又接著說道:“可是如果留意歌詞的話,其實不難明白它想表達的意思。在我們生活中,麻煩就像朋友一樣,和我們形影不離,甩不開,躲不掉。就像爆胎,你不找麻煩,麻煩也自己找上門來?!?p> 說完她歪頭看他,也不言語,把他看得有點不自在起來。
“干嘛盯著我看?”他問。
“剛剛看著你,我忽然對麻煩是朋友這件事有了新的理解?!?p> “哦?”他擺出一副愿聞其詳?shù)谋砬椤?p> “自打認識你以來,我好像三不五時就會給你添麻煩。對你來說,我應該是個麻煩朋友吧?”
他聽后笑了笑:“我可沒這樣說?!?p> 她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繼續(xù)道:“雖然從小大人們就教說,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墒悄阒绬幔伺c人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相互麻煩出來的。彼此麻煩,這樣兩個人才會有交集啊。你來我往,朋友不就是這樣熟絡(luò)起來的嗎?所以說,麻煩是朋友,”說到這她虛握一個小拳頭,假裝是話筒,遞到他跟前問,“包大人你同意嗎?”
他沒有回答,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她收回她的“話筒”,故意輕嘆一聲。
他忍俊問道:“你又怎么了?”
“有時候我真希望你也能偶爾來麻煩麻煩我,而不是每次一張口就說‘不必’、‘不用’,感覺有點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幫了我這么多,總得給人家還人情的機會嘛?!?p> 包龐博轉(zhuǎn)頭看她,正想說點什么,手機忽然響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稍等我一會?!彼衍囃T诘郎先ヂ犽娫?。
馬非語聽那對話,又是在談論公事。這個包大人真是周末都沒法清靜。她替他細心地關(guān)掉音樂,然后自己在位子上閉目休息,安靜等待。
來電那一方有點磨嘰,一則通話結(jié)束,已花了好幾分鐘。
講完電話,包龐博看了眼身旁的馬非語。她頭微微歪在一旁,閉著眼睛,呼吸平穩(wěn),似乎睡著了。他輕輕笑了笑,這個女人一抓到時間就愛睡覺。平日里滿腦子的鬼機靈,睡著時的樣子倒是很安靜乖巧,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她額前幾根發(fā)絲被風吹了起來,他留意到空調(diào)出風口正對著她的臉,擔心她著涼,立刻替她調(diào)整了出風口的朝向。
包龐博認為,今天的馬非語一如以往的話多,然而他并不感覺聒噪,反而越發(fā)開始覺得,這個香港小島上的女孩還滿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