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染走后沒多久，湛顏讓小巧向江希遙告知，說小姐不負所托，已經(jīng)留下了塵染，請他放心。
“是以，多謝大嫂了?！苯＿b方才沒有追出去，也是因為他已事先拜托大嫂出面。這下，他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是稍稍安了些。
酒桌上的長輩們陸續(xù)離席，剩下一眾鏢師們，堵著江希遙吵嚷著要放開了繼續(xù)喝。他也來者不拒，推杯換盞，舉杯皆滿飲。
今天確實應(yīng)該喝，他想。
壽宴徹底散了的時候，夜已深沉。素玉有些擔心他家公子，提早回到了江希遙身邊，一直候著。直到江希遙終于放下了小酒壺，抬起了手臂。
素玉機靈地上前接過，“公子好酒量，山海鏢局的鏢師，居然都沒有能喝得過公子的?！?p> 江希遙環(huán)顧了這桌子上剩下的人，各個趴在席面上，有幾人倒在了地上，不甚難看。他笑了笑，“素玉，回園子?！?p> 素玉想著，今兒總算是見著公子酒量的盡頭了，“是，這就回園子。”
方才管家特地找他交代，連三公子派人接了駱姑娘已回連家名下的客棧，姑爺和單公子，還有玉函精舍掌柜送來的行李，也已經(jīng)送去了竹苑。
先前連三公子用過的那件廂房已經(jīng)重新打掃過了，可供江二公子安置。三間廂房，皆住著江家來的三位公子，也算是給他們了一處獨門獨院，算是清靜。
素玉往返幾次湛家后院，已經(jīng)大致摸清了結(jié)構(gòu)，順著連廊，攙扶著江希遙，緩步往竹苑走去。
“我要沐浴?！?p> “是的，公子，素玉著人去抬熱水?！?p> 江希遙臉面上的笑意并未收回，“傻素玉，不要吵他們了。這般動靜，定會攪擾了關(guān)叔休息。你還是自己去廚房抬水吧，當練功了。”
“是，待素玉扶公子回了屋子，就去抬水。”原來公子還有這等能耐，居然醉了還能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他忍著，不笑出聲。
江希遙不錯腳步地由素玉摻著，但他覺得走得有點久，他的游園什么時候這么大了，怎么感覺走都走不到頭，于是他又開了口，“你別帶我在園子里晃悠了，我暫不去后園，我不想給吟兒聞得我滿身酒氣?？旎匚堇?，我要沐浴?！?p> “再走幾步就到了?！彼赜裥南耄磥砉舆€不算大醉，分得清走幾步，路遠近。
江希遙微微瞇了瞇眼睛，目光放得很遠，沒有說什么，繼續(xù)順著素玉的引導(dǎo)一步一步走著。
剛到竹苑，門口侯著的小廝便上前作揖，“江二公子好，小的是竹苑的伺候，管家已經(jīng)吩咐小的給江二公子在屋內(nèi)的凈房備了熱水，醒酒湯也煮好了，備在廚房，若公子需要，可朝著屋外喊一聲，小的就去取?！?p> 素玉點頭，“有勞了?！?p> 江希遙“呵呵”了一聲，隨著素玉往廂房走去，“傻素玉也學(xué)壞了，見我醉了，就玩笑于我?！?p> 他家的公子即便是醉了，脾氣也是極好的，一點兒也不難伺候，“素玉也是第一次見您喝這么多酒。”
“這是要宿在湛家，不回玉函精舍嗎？”
“大公子與小單公子也都喝多了，被湛總鏢頭安置在了竹苑休息，管家說為公子也準備了屋子，大家都宿在竹苑，互相有個照應(yīng)?！眱扇说偷偷卣f著話，腳步不停，轉(zhuǎn)眼已經(jīng)來到這間西廂房門前。
素玉朝著東邊的廂房指了指，“本來大公子也沒說一定會住下，不過現(xiàn)人已倒下了，湛姑娘命墨玉直接將人給抬到對面東廂房了。小單公子在隔壁那間廂房?！?p> 江希遙隨著素玉又走了幾步路，來到西廂房里的凈房，他問，“其他人呢？”
素玉幫著江希遙退下外衫，解了發(fā)髻，“連三公子由連家來的管家給送回了自家的客棧，同道而來的駱姑娘也跟著一起走了；本地的商賈老爺都由自家的馬車接走了，外地商會的一家人好像安置在了蘭苑?！?p> “她呢？”
素玉收拾外衫的動作頓了頓，他幾乎是瞬間就知道公子說的［她］是誰，“姑娘，姑娘她宿在梅苑?！?p> “在哪兒？”
“就隔著這一道西邊的院墻，”素玉疊好了江希遙的外衫，這湛公子的衣服果然是干凈利落，三兩下就疊好了，“公子今日醉了，需要素玉幫您沐浴嗎？”
“你下去吧，我自己可以的?！苯＿b擺了擺手。
見素玉走后，江希遙換下沾滿了酒氣的內(nèi)衫，將自己整個人浸沒在浴桶中，熱氣熏著他的臉面，溫潤著他的眼眸，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就這樣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水面?；秀遍g，能看到他自己的臉，她的臉，還有今日的種種。
他瞧著瞧著，笑了起來。
江希遙將胳膊交疊擱在浴桶的邊緣，枕著臉頰，笑了起來。聽起來笑聲有些憨憨的，他不知道自己傻笑了多久，直至似乎是連眨眼的力氣都沒了，也就睡著了。
而素玉，盡忠職守，捧著換洗的衣服在門外侯了半個多時辰，凈房里半點聲響都沒有，他一時不放心，“公子？”
門內(nèi)沒有反應(yīng)。
浴桶里的水應(yīng)該已經(jīng)涼了，再泡下去，公子非著涼不可。素玉輕輕推開了凈房的門，“公子？”進來一看，果然，公子雙臂搭著浴桶的邊緣，側(cè)臉枕著手臂，睡著了。
“公子，醒醒，不能睡在水里，公子？”素玉在旁喚著，公子不喜歡旁人觸碰，每次沐浴都不假他人之手，“公子，不能在浴桶里睡一宿，要著涼了?！?p> “著涼？”江希遙沒有睡死，他啞著嗓子，算是醒了，“著涼了更好，可以給我個機會，名正言順找大夫看病?！?p> “姑娘她……”素玉沖口而出，話到一半，有點哽咽。
江希遙倒也明白他的心情，拘了一掌心的水，在臉上拍了拍，帶著笑容，“素玉，我今天高興?！?p> 素玉不爭氣地紅了眼睛，他陪著公子七年，從沒想過有一天，公子會跟他說“高興”二字。
去年姑娘忌日前后，小單公子曾來找公子喝酒，在小單公子被灌醉的那一刻，公子對他說，“人生雖過客，然有千千結(jié)。你勸我，生者幸福是對逝者最好的安慰，我卻不愿。我若舒暢開懷，任由時光鯨吞蠶食，怕終會有忘卻的一日。畢竟，人總是不自覺地回避痛苦，忘卻傷心。若哪日我真的忘了，我可能就真的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