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鋼筆還在垃圾桶里
當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小光也不知道自己和爸爸媽媽對峙了多久，他們對自己說了什么，也早就聽不見了，反正左不過就是“不許哭”“不許這樣看我們”“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之類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不過門外傳來的聲音他倒是聽得很清楚：“老趙，不早了，讓孩子睡覺吧?！?p> 睡覺嗎？爸爸媽媽離開他的房間時，似乎并沒打算讓他睡覺，而是扔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那就想想吧，小光扶著桌子，往前挪了兩步，又扶上椅子，再往前挪兩步，轉(zhuǎn)一個身，一屁股坐在床上。
想想吧，想什么呢？不知道。鋼筆還在垃圾桶里，是不是應(yīng)該把它撿回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又不太想撿。眼淚流多了，眼睛有點疼，身上燥熱得很，卻又發(fā)著抖。爸爸媽媽的房間門關(guān)上了，小光看了看表，快一點了，他從來沒在這個時候還醒著過，轉(zhuǎn)頭看看窗外，漆黑一片。這一片居民樓，已經(jīng)沒有還亮著燈的窗戶。
小光扶著自己的膝蓋站起來，走到門邊，也把燈關(guān)上了，摸黑又回到自己的床上，合衣躺下，打算繼續(xù)好好想想。可是剛躺下，兩只眼睛就閉上了，腦子里也開始亂哄哄起來，完全無法想。就在馬上就要睡著的時候，小光又掙扎著坐起來，愣了一會兒，分別一層層脫掉身上的衣服，疊好，放在椅子上，然后脫了襪子，拿在手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站起身來，拿著它走進自己的小廁所，打開水龍頭。
第二天早上，小光沒有去跑步，他瞇著眼睛，在床上躺到再不起床就會遲到的時候，才收拾好自己，走出自己的小房間。沒人叫他，家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大粗腿方桌上立著一杯牛奶，擺著兩片面包。他四下看了看，爸爸媽媽已經(jīng)出門了，他也背上書包往外走，走了兩步想了想，又返回頭去，拿起牛奶走進廚房，把它全都倒進洗碗池里。白色的液體汩汩流進池子的時候，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該想點兒什么，就覺得奶香撲鼻，但是不想喝，一點也不想。
把牛奶全都倒干凈了，刷了杯子，拿起鑰匙，走出家門，嘎噠一聲，把門鎖好。
空氣干冷，眼睛疼。
“喲，今兒沒見你出來跑步啊?！辟u煎餅的隔著柜臺玻璃對他喊。離上課就差幾分鐘了，攤子前面早就冷清了下來，小光停下自行車，一只腳踮在地上，把手伸進兜里，拿出十塊錢：“要一個。蔥、香菜、辣椒醬都要?！?p> 賣煎餅的愣了愣神，想說什么，看了看他的臉，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按他的要求攤好了煎餅，套在塑料袋里遞給他。
小光也沒動地方，就手大口吃了起來。
這辣椒醬真辣，生蔥也是真辣，可是又怎么那么香，一輩子都沒吃過這么香的吃的似的。小光只顧狼吞虎咽，悶著頭大吃，學校里的上課鈴聲可就傳出來了，賣煎餅的又說：“你遲到了?！?p> 小光點點頭：“我起晚了。”
說話間，煎餅已經(jīng)吃完了，渾身熱乎乎的起來，小光把腳放在腳蹬子上，使勁一踩，向?qū)W校大門駛?cè)ァ?p> “你遲到了。”
班主任把小光攔在班級門口。
“我起晚了?！?p> 小光點點頭。
班主任看了看他，滿臉疑惑地讓開了身子。小光拉開教室的門，化學老師正舉著一摞考卷。
“你遲到了?！?p> 化學老師扭過頭去看到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我起晚了。”
小光只好又重復了一遍。
他甚至聽到了同學們同時猛然抬頭的聲音。
“唰！”
化學老師站在講臺上，舉著卷子；小光站在門口，抓著書包帶；同學們坐在座位上，握著各自的筆；班主任站在門外，瞪著眼睛。
空氣安靜極了。
是不是這時候還是應(yīng)該說點兒什么？
“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我可以進去嗎？”
小光輕輕說。
“啊，”化學老師反應(yīng)了一秒，“正好幫我發(fā)卷子吧?！比缓蟀咽掷锏囊晦季磉f給小光。
小光上前兩步，接過考卷，從靠窗戶那一行開始，認真數(shù)好數(shù)量，放在坐在第一位的同學桌子上。第二行，第三行，第四行，小光一絲不茍地數(shù)卷子，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同學們一位一位地往后傳卷子，也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只有希文一直緊緊盯著他，當小光來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對他一皺眉，做了一個詫異的表情。
小光對她輕輕笑了笑，把幾張卷子放在她面前。
“咔噠”，教室門此時在他背后關(guān)上了。
鋼筆是不是還在垃圾桶里？
拿出自己的文具盒的時候，小光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鋼筆還在垃圾桶里吧！
小光攥著文具盒，盯著考卷。
鋼筆還在垃圾桶里啊！
他拼命回憶自己今天早上起床后的所有動作，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從垃圾桶里把鋼筆撿出來。
鋼筆還在垃圾桶里，而自己已經(jīng)到了學校，中午來不及趕回去，不然下午又要遲到，晚上還有晚自習，放學的時候爸爸媽媽早就下班了。他們會比自己先回家，等他們回到家，一定會把鋼筆扔掉的。
確實沒把它拿出來吧？它真的還在垃圾桶里！
他抬頭往講臺看了一眼，正看見化學老師也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他使勁兒按住了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沒站起來跟老師說他有事兒要回家——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先是和爸爸媽媽吵了一架，又上學遲到，如果現(xiàn)在再來一次無故早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這些事兒的后果。
他眨眨眼睛，重新低下頭，把卷子放在桌子上，打開文具盒，拿出一枝筆。
兩節(jié)課用來測驗，中間不休息，一共100分鐘，小光可能抬了100次頭，每次抬頭，都發(fā)現(xiàn)化學老師在盯著他，于是他只好100次把頭低下去，看著試卷，卻又不知道具體應(yīng)該看些什么。
他幾乎一道題也沒答出來。
收卷子的時候，化學老師特意把他留到了最后，她抱著一摞考卷，慢吞吞地等著同學們大部分都出了教室，才走到他面前。
她拿起卷子看了看，又看了看小光。
“你不舒服？”
“沒有老師?！毙」庹酒饋?。
化學老師沒再說話，往希文的方向扭過頭去。小光跟著她看過去，正好看見希文快速地把身體扭回去，低下頭，只給自己留下一頭的黃頭發(fā)和一個單薄的后背。
化學老師又看了小光一眼，拿著卷子走了，路過希文的座位，又看了希文一眼。
希文跳起來跑到小光身邊，有點夸張地靠近他：“你怎么啦！”
小光沒說話，只把希文一直看著。
“?。磕阍趺戳?？怎么回事兒？你怎么啦？”
希文明顯有點兒慌了。
“我，我沒事兒。”
從昨晚，到現(xiàn)在，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兒，小光對著自己說話最多的希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憋出了這四個字，嗓子就突然梗住了。
鋼筆還在垃圾桶里。
小光必須馬上把它拿出來，收起來，收到爸爸媽媽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我有事兒，幫我請假。”
小光匆匆留下這句話，一把拎起書包，側(cè)身從希文身邊蹭過去，穿過書桌之間長長的空隙，跑出了教室。
沒再聽到希文的聲音，會不會把她嚇到了？
算了，回來再解釋吧。
還好，這次小光的車在自行車陣的最外面，因為他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