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賈文佩東宮西席的位置還沒坐熱,一件突發(fā)的事情,打亂了劉定巭原來的部署。
金香,益州下轄的一個偏遠小縣,卻因為盜匪橫行,水旱災害不斷,導致生民困苦,百姓怨聲載道,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地方。由于連日大雨,岷江水位上漲,時刻威脅著下游金香的數(shù)十萬百姓的安全,不得已,劉定巭派遣賈文佩為欽差,處理救災事務。
賈文佩還不知道,他此去,將會面臨巨大的挑戰(zhàn)。
十六日,官道。
連日的大雨沖毀了岷江沿岸的多處堤壩,很多農田成為一片澤國。一路上,賈文佩看到了災民無數(shù),這讓他憂心如焚。
“大人,雨太大了,咱們找個驛站歇息一下吧?!彪S從王嘯言道。
“不行,皇上給定的期限一天也不能耽誤,金香縣雖小,卻是岷江要沖,且不可一日掉以輕心。大家不要有畏難情緒,繼續(xù)趕路?!?p> 泥濘的路面不知多少次陷住馬蹄,眾人的衣衫也不知被雨淋濕了幾回。疲憊的大雨澆打著人們同樣疲憊的身軀,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人喊道“快看,前面,前面有人家!”
賈文佩通過大雨望向前面的山路,只見山巒之間仿佛凝練著幾點燈火,在大雨中搖曳,閃爍?!笆墙鹣悖鹣憧h到了!”眾人歡呼。
……
卸下顛簸的馬鞍,多日來早已疲憊不堪的人馬得到了久違的歇息。賈文佩不顧身上的雨水未干,便讓縣丞引路,去查看各地的受災情況。
這時,忽聞縣衙外鼓聲大作。
“是誰在擊鼓?”賈文佩問。
“稟大人,是一個老翁。”衙役道。
賈文佩坐起身,言道:“走,升堂?!?p> “可,大人,可現(xiàn)在是半夜?!?p> “半夜又如何,百姓有事,什么時候都是大事,耽誤不得的。走,去大堂?!?p> 衙堂上,幽暗的燈光下,幾名衙役昏昏欲睡地站著。
“來著何人?!辟Z文佩問道。
“稟大人,小民是金香鄉(xiāng)民,為告武平侯侵占我全鄉(xiāng)二百四十畝良田一事。小民已經來
了十天了,可一直沒有人處理,聽聞大人初來上任,特來請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
“放肆!”縣丞怒喝道?!澳愕鹊竺癫话卜质丶海谷徽_陷武平侯爺,你們那幾畝薄田莫說武平侯,就連本官都看不上眼,還不退下!”縣丞怒斥道。
“哎,縣丞大人,讓他把話說完嘛?!辟Z文佩說道。
“是”,老人繼續(xù)講道:“如果不是逼得無路了,就是借我十個膽小民也不敢狀告武平侯爺啊。”
“那到底是什么事讓你們活不下去了?”賈文佩關切地問道。
“啟稟大人。”老人緩緩開口道:“今年春天,武平侯府派人到我們那里征地,說是要修建武氏祠堂,并且愿意把河西土地半價折給我們。當時我們想,人家是官府的人,我們小民百姓惹不起,所以就答應了,畫了押,簽了字,我們世代的土地就成了人家武平侯的了。哎,可誰承想,這個月連下了幾場暴雨,河西的那片地本來就地勢低,又逢岷江大堤決口,洪水一下子就把我們幾個村子淹了,死了好幾百人啊,可憐我那兒,也被洪水卷走了!哎……”
老人家嘆了一口氣,轉而怒視道:“可恨那武平侯,明知河西那片地地勢低,受不住洪水,卻誆騙我們小民百姓,讓我們受了這么大的損失,真是禽獸不如!”
“一派胡言!”縣丞說道?!氨竟僭缇吐牪幌氯チ耍憧谌魬液诱f這么多,可有憑證?!”
“憑證?西坪村幾百口人命就是憑證,他武平侯仗著勢大,欺負我們,讓我們走投無路,今天,如果青天大老爺不給俺們做主,我就撞死在這里!”
賈文佩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望著堂下的老人,又側目看了看身邊的縣丞,言道:“老人家,天色已晚,本官還是先給你安排住處,此案,本官一定查個水落石出?!?p> “大人,您可一定要為西坪村的幾百口人做主??!”老人跪在地上抽泣道。
“老人家,你跟我來吧?!彪S從王嘯言道,“我們大人說的話就一定能辦到?!?p> “哎,欽差大人,此等刁民的話怎能信???!”縣丞還沒說完,就被賈文佩打斷。“哎,縣丞大人,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天再談。”
雞鳴聲中,賈文佩迎來了他在金香的第一個早晨。然而,一路上直到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事卻讓他的心情難平靜。治天下不易啊,賈文佩心想,管理一個縣就如此困難,何況……他突然想到了皇上,不知圣上將如何面對這場大災啊。
“備馬,去西坪村?!?p> 眼前的一幕,讓賈文佩無比震驚。河東的西坪村故地因為地勢較高,幸免于難;河西,已是一片澤國。偶有幾艘小船來往于水面上露出的屋頂之間,景象十分悲慘。
賈文佩不忍再看下去了,但責任心讓他不得不深入這悲慘之中,探究案子的真相。
在走訪了幾戶人家后,告狀老人的話基本被證實。然而,這卻更加難辦了……
深夜,賈文佩的房間依然露出燈光,他在趕寫一份遞給皇帝的密奏。一切的線索都告訴他,西坪村,金香縣,乃至西宋朝廷內,存在著一個巨大的利益網,武平侯,也許只是里面的小角色。但是,他堅信,皇帝一定會支持他,一舉鏟除寄生在朝廷內外的這股惡勢力,還百姓一片青天。
這本長達萬言的奏疏寫完時,天,已經微微亮了。
……
兩個月后,治水有功賈文佩回到朝廷,被重新任命為太子西席,也就是未來的帝師。朝中眾大臣都趕到賈府祝賀。一向與賈文佩不合的舒黑闥心生厭惡,便獨自來到宮中解悶。這日,皇帝和皇后陪同太后去感恩廟燒香,以感謝上蒼停雨使災民得以返鄉(xiāng)。三歲的小公主一人留在宮中。舒黑闥閑來無事,便獨自散步來到皇后寢宮。
“這里不能進?!币粋€豆蔻年華的宮女說道。
“哦?你知道我是誰嗎?”舒黑闥回頭望向宮女,“好秀麗的小女子啊?!币煌拢婧陉Y竟對這宮女起了歪心,問道“小姑娘多大了?籍貫何方啊?”說著,用一只長滿黑毛的大手伸進宮女的衣襟。
“啊!請國舅爺放尊重點,不要……”宮女掙扎著,神情驚駭。
小公主聽到了喊叫,從里面跑出來,大喊道:“放開那個姐姐!”
舒黑闥理都沒理她,任憑宮女喊叫,還是繼續(xù)調戲著宮女,一把鐵鉗般的大手放肆地蹂躪著,宮女疼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此時的舒黑闥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心想,老子連進獻給皇上的女人都玩過,還怕一個小小的宮女嗎?!
就在這時,小公主靈機一動,忽然大喊了一聲:“父皇來了!”
舒黑闥猛地一驚,立刻放開雙手,匍匐跪在地上,而衣衫凌亂的宮女則趁機溜走了。
半晌沒動靜,舒黑闥抬頭,望著空空如也的臺階,惡狠狠地吐了一口氣。自知沒理,知道被騙的他也不敢聲張,悻悻地離去了。
幾年過去了。
轉眼間,小公主也到了上學的年紀,于是也來到倫德殿和幾個哥哥一同上課。
太子東宮倫德殿內,賈文佩正在給幾個皇子講《論語》。
“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就是說唯有上等的聰明人與下等的愚笨的人是不可改變的,聰明的士大夫與愚蠢的百姓是兩類完全不同的人?!辟Z文佩接著說道:“太子,您以為呢?”
只見太子劉蝸癡癡地看著斜前方的宮女發(fā)呆,口中的不時流出哈喇子。
賈文佩有些生氣了,大聲說道:“太子!老臣在授課?!?p> “啊?……阿依,阿依……”太子被嚇了一跳,口中嘟囔著,焉然一個癡兒。
賈文佩失望地搖搖頭,這時候,坐在后排的淮南王劉福忽然站起身,說道:“師傅這話似有不妥,我認為這是孔子在說有教無類,即聰明人和蠢笨人應用不同的授課方法來對待。”
“哦,何以見得?”
“儒家的先哲們在對待庶民百姓上并沒有高高在上的氣勢,否則,孟子也不會說出‘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話了?!眲⒏4鸬馈?p> “恩,孺子可教也?!辟Z文佩點點頭,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劉福。心中暗暗神傷,只可惜劉福不是嫡生,不能繼承我大宋的基業(y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