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的那一頭,世安苑的臥房里,某一個角落傳來幾聲鈴鐺響。
此苑的主人正在院子里打拳,是每日早晨必做的事情,所以伺候的人都在院子里,對于那幾聲微乎其微的響聲沒有察覺。
打拳的老人正是勇毅侯府的主人,納蘭康老侯爺。他不知怎的,忽然收起雙拳,抬起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眺望大門的方向,出了會神。
片刻,收回目光便循著椅子走去,坐了下來。
近身伺候他的人亦如納蘭康一般年長,身體看著也是硬朗。臉上淡淡的笑著,忽而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里屋。
“阿華,今日我想飲雪茶?!奔{蘭康倒騰著桌上的茶具,對著屋里喊:“去我房里拿來。”
納蘭華是侯府的老管家,是個孤兒,跟著納蘭康姓。他從小便跟著老侯爺,上過戰(zhàn)場,見識過東南西北。所以在侯府里面,除了繼室稍微會給臉色看,其余的都對之恭恭敬敬。
而在侯府里,納蘭華退下不再擔(dān)任管家之后,府里以及外面的人都稱他一聲華先生。
納蘭康滿頭華發(fā),連著下巴的胡須都與發(fā)絲相襯,臉上布滿褶皺,納蘭華也是如此,不認(rèn)真去分辨,還以為他們是兩兄弟。
屋內(nèi)沒有回應(yīng),只見納蘭華臉色慌張的跑到納蘭康跟前,雙唇蠕動了半晌,才道:“侯爺,鈴鐺響了?!?p> 這話一出,納蘭康的笑臉垮下:“你說什么呢!”
“侯爺,您去聽,就在您房里。如果不信,就去小侯爺苑里,聽聽就知道了?!?p> 納蘭康見納蘭華那張認(rèn)真的臉,面上浮出幾絲緊張:“想必是誰家的頑童發(fā)現(xiàn)了鈴鐺,好奇的玩?!?p> “侯爺,那鈴鐺深深埋在土里,即便是頑童,也不可能在那么大的花圃里,正好挖出鈴鐺。”納蘭華板起臉,急了起來:“您不去,我去!”
“你去哪?”納蘭康看著納蘭華不搭理,直接走出院子。前者哪還坐得住,急忙起來,跟著走去:“阿華!”
“侯爺要是不信老奴的話,大可去小侯爺?shù)闹褚菰仿犅牼颓宄??!奔{蘭華便走邊說。
“容之的院子我前日上了鎖,鑰匙在我房里,你怎么進(jìn)去?”
這時,鑰匙的碰撞聲傳來,納蘭華頭也沒回,就道:“我早拿了?!?p> “你這老東西,等等我!”納蘭康追了上去。
東側(cè)門外,納蘭微泠的手里還拿著鈴鐺。
“都搖晃那么久了,還沒來?”秋意的耳朵附于門上:“難道老侯爺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鈴鐺?”
納蘭微泠收回心緒,像是下定決心什么的一臉緊張。她推開春霜的手,走到大門前,擼起袖子就用盡力氣捶打起來。
‘砰砰砰’的聲響嚇得門內(nèi),還有幾步路便到的納蘭華愣住了,隨在身后來的納蘭康,飄浮著霧氣的眼珠顫了顫。
他們已經(jīng)去過竹逸苑了,也聽到那響不止的鈴鐺聲。
納蘭康第一時間跑出竹逸苑,奔向東側(cè)門。
“侯爺?”納蘭華站在門前,不確定的回頭問向納蘭康。
“我來開?!?p> “是?!?p> 這一來一回的問答,沒一點猶豫。
納蘭康上前,拉開門栓的手顫抖不已。這時,也沒了敲門聲,接著,便是兩扇門由外向內(nèi)而大開。
門一開,納蘭康的眼睛與納蘭微泠投來的目光相互交匯。
納蘭康心里犯怵,雙腳像是被釘住那般動不了,直愣愣的瞅著納蘭微泠。
納蘭微泠可親般笑著道:“我姓納蘭,名微泠,閨名微兒,是從詩里面取的。句子怎么讀來著,我好像忘記了?!?p> “你生在你父親出征之前,他為你取‘微而臧’的‘微’字,恰逢時節(jié)在梅花盛開之際,你娘親取‘銀鐺泠然動清韻’的‘泠’字。就是希望你精微而完美,如梅花傲骨般堅強(qiáng),如鈴鐺般快樂的孩子。”納蘭康雙眼迷蒙,靜靜道。
納蘭微泠聽著他的講述,舉起鈴鐺晃了晃,像是在六歲那年,爹爹第一次親她小臉蛋,然后她接受他的鈴鐺,接著她就說出藏在心底許久的小心思。
鈴鈴鈴的聲響像是催促的意思,春霜和秋意偷偷摁了摁眼角,納蘭華也忍不住,別過臉抹掉了什么。
“您是爺爺!您打仗回來了?”納蘭微泠一把抱住納蘭康的手臂,忽而皺起小臉,一臉懵懂觀察他的樣貌好一會,完全沒有在該有的年齡里應(yīng)該要有的神情:“怎么好像老了許多?”
“孩子,你這是...?”
納蘭微泠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納蘭康詢問的意思。想不明白后,決定將鈴鐺交于他:“爺爺,這鈴鐺給您了,待會我也拉一條繩子去您房里,反正爹爹給的鈴鐺還有?!?p> 納蘭康接過鈴鐺,看著她這般模樣,心緒難平。
“爺爺,您怎么了?難道不喜歡微兒的鈴鐺么?”
回過神,納蘭康看著納蘭微泠那般小心翼翼,心中有再多的疑問,看著如此純真的孫女,千言萬語只凝聚成一個字:“好,好,好?!?p> “爺爺,爹爹是不是也回來了?我好久沒見著他了,怪想念的?!?p> 納蘭微泠這一喊,可是嚇壞納蘭康。
自己的兒子,納蘭容之早在十年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怎么在這會卻問,爹爹有沒有回來?
活了那么大歲數(shù)的納蘭康,頭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經(jīng)質(zhì)?連著聽覺都出問題了?
門外的春霜和秋意迎上納蘭康投來的視線,低低道:“老侯爺,姑娘她......”
“你們都快些進(jìn)來,這里不宜談?wù)撌裁?,進(jìn)屋再說?!奔{蘭華插話道。
納蘭康先一步牽住納蘭微泠進(jìn)門,春霜和秋意隨后。納蘭華在前面開路,開口一喚,周圍的侍女和小廝自覺的散去,連眼簾都不抬。
到了世安苑,納蘭華屏退所有下人。
書房里,納蘭微泠坐在納蘭康身邊,充滿好奇的明眸到處張望,看不見的地方,還往前傾出身體,使勁朝那些地方看。
納蘭康和藹的伸出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縮了回來,來回兩次都沒能真的摸上一摸納蘭微泠的小腦袋。他嘆了口氣,看向春霜,那意思就是要她講述,這些年他不在的時候,發(fā)生的事情。
“姑娘的記憶,停留在老侯爺和小侯爺去往邊疆的那年。這么多年,姑娘是知道自己長大了,可怎么也回想不起,那年的事情。連著心智,也與實際年齡不相符?!贝核f。
“怎么會這樣?!”納蘭康問。
“原也不算病,后來慢慢加劇。大夫說是小姐選擇忘記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也就是本身不肯接受,久而久之就形成心病。所以,要這心病好起來,還得是姑娘自己先愿意記起,病才能好。”
“微兒的身體怎么了,你先一一說來。還有當(dāng)年之事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