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一一向元晗舉杯敬酒,哪怕元晗只是略沾一些,一圈下來也有些醉意上頭了。殿中歌舞伎已經(jīng)開始獻藝,朝臣們有些不勝酒力的已經(jīng)退下去偏殿醒酒。
元晗將懷中有些困意上涌的元清交給張疏桐,帶著青嵐出去走走。上回在梅林里偶遇楊崇,元晗酒醒后總覺得那是一場夢,一場美夢。
現(xiàn)下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梅林里。梅花開得正盛,身在其中只覺梅香濃郁,讓人精神一振。
走了兩步,隱隱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青嵐正要揚聲詢問,被元晗制止了。又走了幾步,借著樹上的宮燈,隱約看見一個瘦弱的影子,跪在樹下,念念有詞說著什么。
元晗好奇,再走近些,能斷斷續(xù)續(xù)聽見只言片語:“……人長久,千里……嬋娟……”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元晗情不自禁跟著念了出來。
聽到聲音,跪著的人影仿佛受驚一般,看都不敢看身后,站起來拔腿就跑。
“站?。∧闶悄膫€宮里的?”
那人腳步頓了頓,扭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跑走了??删褪沁@一眼,在亮紅的燈籠映照下,元晗看清了他的臉。
“崇兒?!”
元晗失聲喊了一句,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今日宮宴,劉霞只帶了范氏入宮,楊崇并沒有跟來,怎么可能在宮里看見他呢?
而且,方才那一眼看見的,分明是十二三歲時,在書院讀書的模樣,與現(xiàn)在形容憔悴的樣子大相徑庭。那種狡黠的、充滿活力的樣子,背不上書害怕被夫子打手心時,白著一張臉眼珠子卻骨碌直轉(zhuǎn)的樣子。
元晗覺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不確信地問青嵐:“方才是不是有個人跑過去了?”
青嵐也借著燈籠看見了他的臉,可是他并沒有見過從前的楊崇,不能把他們聯(lián)系到一起去,只是恭敬地答道:“回陛下,是有一個宮侍跑過去了?!?p> “宮侍?”元晗這才記起,他身上穿的是一身低等宮侍的青色宮裝。
“你可看清了他的臉?”
“奴才只看了個大概??梢プ??”
元晗猶豫了片刻:“罷了,動靜不要鬧得太大。能在含光殿周圍出現(xiàn)的,不大可能是后宮的侍從。你命人悄悄去尋,務(wù)必要找到他,帶到朕面前來?!?p> 青嵐不知道元晗為什么對這個宮侍上心,總之又是一出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戲碼了。
“奴才遵旨?!?p> 元晗心中有掛念,無心繼續(xù)散步,便又回了含光殿。宴席之上,酒酣耳熱之際,便能看出前朝后宮的態(tài)勢來。
朝臣們以衛(wèi)弗崔致為首,各自身邊都圍繞著一群擁躉者。武將們向來以薛鑄為首,今年還多了個薛暢。
薛鑄自泰初二十年收復南朝后,再沒有上過戰(zhàn)場,薛鈞更是傷了身體后,一直在京城休養(yǎng)。薛紹是個文人,嫡支的武將便只有薛緒一人,算上今年才上戰(zhàn)場的薛晴,也是人數(shù)寥寥。
而薛暢常年駐守邊關(guān),家中有五個女兒,個個都是在塔里族的侵擾中成長起來的,滿門武將。此次薛暢又得了輔國公的爵位,雖然不能世襲罔替,在薛家的風頭已經(jīng)壓過嫡支了。
這是元晗想看見的。但這還不夠。
薛家的嫡支有薛意在宮中,可他相當于一顆廢子,毫無用處??上а车牡兆幽昙o尚小,不參加選秀,不然選進宮來與薛意抗衡,再好不過了。
后宮之中,薛意置身事外,衛(wèi)蘊冬穩(wěn)坐后位,王恒依附于他。張疏桐與梁辰有共患難的潛邸情誼,秋書自從上次被阿福提攜了之后,對他的態(tài)度大大轉(zhuǎn)變,儼然已經(jīng)是一個陣營相互扶持了。
景成元年除了有元晗登基后的第一場選秀,還有科舉考試。如趙南嘉這樣的世家女,朝中有些門路的,早早進京,在國子監(jiān)謀個生員的名額。還有些離得遠的,怕是不出年節(jié)便要啟程。一時間,想得有些遠。
“母皇!母皇!”稚嫩的聲音把元晗的思緒扯了回來,只見元清被張疏桐牽著,另一只手攥著元晗的衣擺:“父君說一會兒要放煙花了,母皇和清兒一起看好不好?”
元晗笑著,彎腰抱起他:“走吧,母皇陪清兒看煙花去?!?p> 含光殿外站了不少人,見元晗出來,紛紛讓開一條路。站定不過片刻,“砰”的一聲巨響中,一朵艷麗的煙花升上了天。
元清尖叫一聲,把臉埋在元晗肩頭,既害怕,又好奇。元晗騰出一只手來,替他捂住一邊耳朵。元清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法子的好處,拉起張疏桐的一只手,捂在另一邊的耳朵上。
元晗與張疏桐一人一只手,替元清捂著耳朵,兩人相視一笑,溫情脈脈。元清聽到的煙花聲音很小了,他便不再害怕,在元晗懷里手舞足蹈地歡呼。
煙花放完,除夕宮宴也就結(jié)束了,朝臣們各自回家團聚守歲。按照規(guī)矩,元晗應(yīng)當歇在衛(wèi)蘊冬處。
眾君侍行禮回宮,元晗攜了衛(wèi)蘊冬,并沒有乘車駕,只是捂了手爐,慢慢往長樂宮走。
“冬兒辛苦了。”
衛(wèi)蘊冬展顏:“這是臣侍分內(nèi)之事,何來的辛苦一說?”
“朕幼時養(yǎng)在父后處,每到除夕前,父后總是不能好好歇歇的。朕那時覺得,皇后簡直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兒了?!?p> 衛(wèi)蘊冬聽她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不由“噗嗤”一笑:“陛下那時一定沒想過,當皇帝才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兒了吧?!?p> 元晗握著他的手,苦笑道:“是啊,那時候哪能想到,皇帝是一年到頭也不能好好歇歇的呢?!?p> 衛(wèi)蘊冬抿嘴笑道:“臣侍與陛下相比,這點宮務(wù)哪里算得辛苦呢?”
宴上元晗對元清毫不掩飾的寵愛,和張疏桐之間淡淡的溫情,的確刺了衛(wèi)蘊冬的眼。但她們的確是微末時的情分,他這個后來者缺席了這一段,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現(xiàn)在,元晗這一句“辛苦了”,瞬間就將衛(wèi)蘊冬心中的委屈一掃而空。嫁給她一年多,陪著她走過了許多事情,也漸漸將一顆心牽系在她身上。
雖然傾心于帝王是極不理智的選擇,可是感情不就是不理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