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p> 白色襯衫下的背影還是那樣的熟悉,或許同南歸的燕領(lǐng)略過的櫻花,難忘卻又忘記在哪里見過。
沒有太多雪來襯托內(nèi)陸盆地的冬,一大衣一圍巾,雙手習(xí)慣性地揣在包里,帽子上的水霧在清晨會添上一層晶瑩。
“你說,明年這時候,還會再來看日出嗎?!?p> “你希望,我就會來?!?p> “那......這算是說好了的?!?p> 顯得過于平靜反而在寒冬里,成了莫名的熱氣,嘴里哈出的熱氣也同這種感覺無聲無息。
停著了腳步,帽子漸漸從霧中變得不再清晰,少年的臉和雙眼,坦白在那個人的面前,猶豫著開口,猶豫著表達(dá)什么,含苞待放的梅在須臾間搶在他前面綻放,日出帶來的清新在一片梅香里鉆了出來。
略微張開的嘴巴,最后還是合成了一個屬于微笑的弧度。
靴子踐踏著霜降的枯草,沙沙聲在正在消散的霧中也變得清晰,勾勒奔跑的喧囂還是忍不住在某個瞬間,漏出了馬腳。
她沖上前猛地抱住少年,發(fā)梢和鼻梁都在胸膛彷徨,淚水盡力解釋著一切的不舍。羽絨服變得不再輕絨,欠下的太多,
都在少年衣服上掛著。
失去往日活力的手,在她的短發(fā)輕撫,漸漸閉上的眼簾在光影交接處,顯得如此沉重。
“暫別了,我的小爪爪?!?p> ……
已去一年的了無音訊,在指尖的筆下抱怨也期盼著,一個月后的高考,和他的手術(shù)日期趕上了。
反正他說過,考上一本后的她,會再見到的。
時間在日記本和筆記間倉促,一天也不會離開他的影子,那個書簽是那年她考上和少年一個初中時,給的鼓勵獎。窗外種下的小竹筍,也沒想到會在十年后的某個夏天,步入視野里。
日記本的扉頁還寫著“祝小爪爪姜詩霽,七歲生日快樂?!蹦莻€潦草的“陸尋”是年幼回憶的落款。
幼稚園的笨蛋陸尋寫不來“反犬旁”,“豬啊豬啊”最后卻成了牙牙學(xué)語的“爪爪”,嬉笑的痕跡,在不經(jīng)意間成了最難忘的某個瞬間。
三歲那年與父母的分別后,姜詩霽習(xí)慣了在寄居下的生活。陸尋的父母和姜詩霽的父母是大學(xué)同學(xué),父親之間是兄弟,母親之間是閨蜜。陰差陽錯卻又似計(jì)劃好了般,他們是都在同一年出生。
2000年的春天,他們所在的一個小城鎮(zhèn)開始了扶貧濟(jì)困計(jì)劃。一個小小的龍泉驛區(qū),開始健步發(fā)展。但現(xiàn)實(shí)還是比實(shí)踐來的得更快,姜詩霽被生下來的第二年,父親去了廣東開始打工,母親在她三歲那年也選擇背井離鄉(xiāng)。
陸尋的父母是當(dāng)時的國企單位員工,對于高收入來說,穩(wěn)定生活對于他們來說,會帶來更多直接的好處。
她和他,一不小心變成了動漫里令人羨慕的青梅竹馬。
芳華的童年,有著美麗的人陪著看朝陽,這或許是某次成人后,醉不成歡時的夢。
陸尋家里還算湊合,當(dāng)時最好的小區(qū)就是他們小區(qū),對于多一個人的生活,完全不會過于局促。
小區(qū)對面就是幼兒園,他們倆在一個班,早上母親騎著單車,前后各放一個小朋友,兩步路的單車旅程,在那個年代帶來的是一種新奇。
“你們倆個要好好聽話啊,我走了?!?p> 從小班開始,就在比著誰先哭鼻子,大人的依賴也因此在某一瞬間被替代。清早第一個打開教室燈的人,總是等候著另外一個人的進(jìn)門。
小學(xué)也被分在一個班上,在當(dāng)?shù)匦W(xué)上學(xué)看的是戶口所在地。六年的時光,從交到第一個朋友開始。小學(xué)與幼兒園的最大區(qū)別就是,人際關(guān)系。
姜詩霽當(dāng)了副班長,陸尋悶悶不樂很久,本來選的人是他,不是姜詩霽。當(dāng)時姜詩霽聽見是陸尋當(dāng)副班長,當(dāng)仁不讓的殺出了程咬金。
小學(xué)六年的班長都是那一個男生,副班長也總是姜詩霽。姜詩霽小時候就很可愛,時間把這種可愛漸漸地勾勒出來。審美在改變的小學(xué)生,自然而然把姜詩霽當(dāng)成班花看待。
班長是班上成績最好的,總是喜歡找姜詩霽玩。而陸尋沒什么朋友,從小就文文靜靜的,很怕與人接觸,除了自己家人和姜詩霽,幾乎不怎么和別人說話??粗婌V的漸漸遠(yuǎn)離,心里莫名的失落。到了后來,班上的人傳言班長喜歡姜詩霽開始,陸尋莫名其妙的討厭這個班長。
“你覺得日出什么時候最好看?!?p> “你自己去問班長,別找我?!?p> 女孩沒有說話,坐在那個特殊位置的后面。體育課的教室里,就兩個人,一個孤獨(dú),一個自討無趣。
她和陸尋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起放學(xué)回家,姜詩霽有自己朋友,但也不是不和陸尋走,只是他總是先走,每次排隊(duì)一解散就不見?;氐郊揖完P(guān)著臥室門。
電視里的動畫片,總是一晃而過。
初中也是義務(wù)教育,陸尋在二班,姜詩霽在四班,相隔半個教學(xué)樓的距離。一顆櫻花樹在兩間教室之間,開得正茂盛。
繁重的補(bǔ)習(xí)班對于陸尋來說,是一種懲罰,厭學(xué)的心態(tài)在初二萌發(fā)。學(xué)同樣的東西,陸尋的成績遠(yuǎn)遠(yuǎn)不如姜詩霽。
父母不會問他怎么了,在父母眼里,都是他的錯,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是他的問題。一言不合就被鎖在自己房間里,清空了所有課外書,甚至一切能夠玩的東西。唯獨(dú)留下的那幾本教材和暑假作業(yè),成了暑假里的任務(wù)。姜詩霽一直住在他家,看的明白發(fā)生的一切。
“傻子!這里有個小洞,接住這根線,用你喝水的紙杯子固定住!”
幼兒園最喜歡玩的土電話,最后作為了暑假唯一的樂趣。
“喂!聽得見嗎!”
“你小聲點(diǎn),要死人了?!?p> “……謝謝?!?p> “有什么好謝的,我也挺無聊的?!?p> “好久沒玩過土電話了。”
“嗯,有七年了?!?p> ……
“陸尋,我問你個問題?!?p> “嗯?!?p> “日出......什么時候最好看?”
“……”
他小時候沉默寡言但是怪點(diǎn)子多,但是他真的不明白這個問題問的什么,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p> 斑駁的線在紙杯子下徘徊,他們看不見對方的臉,隔著一面墻,僅僅從一個小洞明白對方的心思,算不上坐井觀天,也不算管中窺豹,和年少的少年一樣,看到見的很少,想的卻很多很多。
爸媽早晨六點(diǎn)半點(diǎn)就出門上班,吃了早飯就把門陸尋臥室反鎖。姜詩霽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頭天晚上說好了,早起去看日出。那是初二的寒假,冬天的被窩教著人賴床,朝陽也不過如此。
看著母親發(fā)臥室門鑰匙的地方,偷偷去拿,趁著家里人走空了,把陸尋的臥室門打開了。早已準(zhǔn)備好了一身行頭,只不過沒有家門鑰匙,把門縫留了些,在不驚擾鄰居的情況下,偷渡著仍未落下的月色。龍泉山離家不遠(yuǎn),眼看著地平線的光亮在高樓背后冉冉升起,咬著牙奔跑著。
“上背,快沒時間了?!?p> “啊……?”
陸尋一把把姜詩霽背在背上,不想計(jì)劃這么久的“逃跑”落空。路上的水泥路不算顛簸,但斜度成了最大的阻力,少年汗流浹背,浸濕了短袖,背上的女孩卻意想不到地安穩(wěn),沒有蹂雜的顛簸,顯得一氣呵成。少年盡量克制住自己的呼吸,一個僅僅十三歲的少年,背著一個等重的人,走了兩公里的上坡路。“喂……到了……山頂了……”
背上變得熟睡的姜詩霽才緩緩醒來,一切安好,只是東邊的太陽以高高掛起。
“怎么辦,日出過了……”
“涼拌!累死我了……請你減減肥吧,太重了!”
“你!”
“略略略?!?p> “信不信我打死你!”
……
后來回家悄無聲息的,沒有被發(fā)現(xiàn),待父母打開門,還是埋頭沉思的姿勢。
太陽什么的,明天總是會有的。和年少的希望一樣,總是等待著。
至于寒假里每天趕著的日出,最后去了七天全部落空?;蛟S某個時間某個瞬間,太陽已經(jīng)灑在少年的側(cè)臉,汗水折射著女孩的瞳孔。喜歡是什么感覺,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成了不言而喻的難言之隱。
陸尋這個萬年鐵樹,學(xué)會了什么是開花。
自己捫心自問,喜歡什么,怎么喜歡,為什么喜歡,也沒啥答案。夢里不再是宇宙飛船、玄幻大陸;懂了些冷靜的安寧,一只手一雙眼一張臉,總是臨摹得活靈活現(xiàn),那些每天夢里的姜詩霽,總是在他背上,太陽的地平線漸漸勾勒著站在山頂?shù)乃麄儯粘龅哪且凰查g,光影的那一交替,總是觸目驚心,余味猶存。那個夢里的她和他,坐在山頂看著日出,彈著琴。
“我想吃糖醋排骨?!?p> “我不會做,你湊合著吃?!?p> “我不管,我非要吃!”
“馬上都高中,還老是和個小學(xué)生一樣?!?p> “切,要你管”
“那別讓我做飯啊……”
父母加班的中午都是陸尋做飯,單調(diào)的一葷一素一湯,番茄雞蛋總是頭號,至于葷菜都是外面的快捷菜,鍋里過油就完成了。
也不知道為什么,任由一個人撒嬌,是一件說不出的感覺。
“行,別嫌棄好吧?!?p> 至于第二天的糖醋排骨,和蜜餞一樣。
她沒有評價,只是安靜地吃完了一盤。
“你要好好練習(xí),下次我回來的時候……”
她的話戛然而止,這種猝不及防的分別或許在未寫完的情書里徘徊,一張口一合嘴,便是三年的不再聯(lián)系,那年她對他說,不久會再見的。
其實(shí)的確也不怎么久,也就漫長的三年。這三年的開始是一個無人的清晨,行李箱的輪子響聲在居民樓間回蕩,走廊里的聲控?zé)魰r開時關(guān),他沒有醒,也許不愿意,可能是不經(jīng)意。也就像那年深秋的風(fēng)一樣,悄無聲息的離去。帶走了最后一片晨曦。
空蕩蕩的房子和孤零零的路,失去了頂梁柱,變得不再有一絲昔日的嬉笑。陸尋那天早上起床,看見她床上整整齊齊,看見她柜子干干凈凈,看見她寫的字條工工整整,看得自己笑著哭泣。她說,她希望某一天朝陽的時候,會有一道彩虹和兩個人影。
字條的落款的日期,是相遇那天。
父母沒提起這件事,仿佛不曾有她來過,吃飯還是自己解決,一個碗顯得格外孤單,據(jù)說寫信可以聯(lián)系,卻又不知地址。那個漫畫里腦補(bǔ)的人間蒸發(fā),折磨地自己有些疲倦。時間倉忙,歲月流浪,眨眼間或許只是一個形容,但卻是某天早晨的某次難忘的夢,眨眼間,失去的變成了無人提及。
提上行李箱的那刻開始,也算是第一次離開家,陸尋考上當(dāng)?shù)氐囊凰攸c(diǎn)高中,路程不是很遠(yuǎn),去時三十分鐘的路程,在早餐鋪的豆?jié){味中浸泡,一切算不上特別煥然一新。打開教室門,一眼望去一半老熟人。自己永遠(yuǎn)不會忘記曾經(jīng)他們的冷眼旁觀,以及冷嘲熱諷。高中生活在一次陳舊的更新中開幕。
2020年3月4日
“嘿,咋了?對自己僅剩的高中看都不再看一眼?”
“也沒啥看的,就那樣?!?p> “你不去和同學(xué)說一聲?”
“也沒啥要說的?!?p> “……”
回家的路上沉默相伴,直到某個快要壞掉的路燈下才分
開。就這樣的冬天曾經(jīng)過了兩個。
“陪我去買點(diǎn)東西吧?!睕]有等回復(fù),陸尋便提前轉(zhuǎn)到了另外一條街,身后的父親也沒說什么,跟在身后看著他。
“買什么?”
“信和紙?!?p> 還是曾經(jīng)熟悉的文具店,年過七旬的老爺爺依舊躺在搖椅里看著報紙,也是時候收攤回家,迎接最后一個客人就去吃晚飯。他頭發(fā)還是那樣雪白,臉色卻沒有過多的蒼老,在活個五年不成問題,健健康康的自由自在。
“張爺爺好?!?p> “誒?你這個小娃娃咋想到來我這兒。要點(diǎn)啥?”
“幫我拿點(diǎn)信封和信紙吧,好看點(diǎn)的?!?p> 和三年前離開家讀高中前一樣,手腳利索,在學(xué)校門口開的店,看上去容易,其實(shí)也挺費(fèi)勁的,但一開就開了半個世紀(jì)。
“得嘞,咋樣?”
“挺棒的,謝謝啊?!?p> 找回來的五角錢還是和舊時的一樣,有那種被攥熱的余溫,也留著嬉皮的涂鴉,也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后知后覺,那年的小孩也被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