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清風瑟瑟。
雖然太陽才剛剛出頭,但早在那之前,就有不少武林中人偷偷離開了客棧,甚至有人半夜就選擇了離開,為的就是先一步去登泰山,從而搶占先機,而到了卯時,客棧中已經(jīng)是人去樓空了。
但在客棧外,從泰山腳下登泰山的山道入口處,卻被一道身影搶先占據(jù),好似門神一般屹立在臺階上。
那是一個頭發(fā)半黑半白的男子。
從年齡上看至少也破了五十歲,對于沒有突破宗師的武者而言,這個年紀已經(jīng)意味著江河日下不服盛年了。而在此次前來這泰山闖擂的武者之中,他恐怕也是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一個了。
王擎。
身為泰安城請仙派的掌門,他無疑是個庸才,否則張晨洪和極劍館就不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長起來,請仙派也不會從昔日的泰安城第一大幫派,變成如今這副勉力維持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對于這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張晨洪的態(tài)度無疑是蔑視的,昨日他甚至在眾人面前公然稱其為冢中枯骨。
“終究還是沖動了?!?p> “誒?!?p> 深深地嘆了口氣后,王擎極目遠眺向遠方的天際,隱約間,他仿佛可以看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看到城市里一座人聲鼎沸的武館,看到武館里面的學子們在認真的打拳,日夜都沒有懈怠。
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牽掛。
請仙派。
“我究竟為什么會來呢....”
低下頭,移開視線,王擎不禁捫心自問,在泰安城的酒樓中,來自皇城司的洪伺察曾經(jīng)讓王擎不要去泰山擂臺,很顯然皇城司是想要插手這次的武林大事,去了泰山就意味著有生命危險。
但最后王擎還是來了。
渾渾噩噩地來到了泰山,路上甚至遇到了一直和他不對付的張晨洪,而對方的年輕銳氣都讓他羨慕。
“那廝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上山了吧?!?p> “以他的性格,怕是志在第一,也懷揣著借此和天下高手會面,然后一口氣突破到宗師之境的念頭吧?!?p> 張晨洪那銳意沖天的模樣浮現(xiàn)在了王擎的心中。
說實話,王擎甚至有些嫉妒。
和張晨洪相比,王擎簡直就是另一個極端,他少年老成,十三歲拜入請仙派,三十二歲正式從師傅手中接過掌門之位,他親眼看著自己領導下的請仙派一步步衰弱,最后甚至被極劍館超越。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為了能夠盡快培養(yǎng)出能夠獨擋一面的弟子,他甚至主動放棄了自己的修行,專心指導請仙派內(nèi)的弟子,但卻收效甚微,結(jié)果他的武功沒有進步,請仙派的勢力也沒有壯大,可謂是一事無成。
若是師傅泉下有知的話,一定會后悔把請仙派交到自己的手里吧,到時候自己也只能老老實實告罪了。
“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成就?!?p> “總是有一點的?!?p> 王擎嘴唇微動,思緒卻是飄回到了昨日自己和洪伺察分別后返回請仙派后的場景。
“師傅!我三境大成了!”
“......啥?”
“我說我三境大成了!”
那是王擎執(zhí)掌請仙派以來無數(shù)次想聽到,但卻始終沒有聽到過的話,所以一時間他甚至陷入了呆滯之中。
當時王擎就這么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小弟子周桐,他和自己一樣十三歲拜入請仙派,但和自己不同的是,自己一直到二十七歲才三境大成,而周桐現(xiàn)在才二十二歲啊,居然就三境大成了?
“雖然并非我慧眼識珠,只是運氣使然?!?p> “但終歸是天佑我請仙派?!?p> “太好了?!?p> 看著自己意氣氣風發(fā)的小弟子,王擎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又仿佛看到了請仙派輝煌的未來。
于是他突然做出了決定。
他直接將請仙派的掌門之位交給了周桐,并帶著他去見了請仙派內(nèi)的老人們,當眾宣布了這個消息。
“現(xiàn)在桐兒恐怕還在慌亂之中吧?!?p> “不過無妨?!?p> “門內(nèi)還有諸多長輩在,而且桐兒年輕力壯,武功又有一流水準,想來也足夠鎮(zhèn)壓如今的請仙派了?!?p> 王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請仙派衰弱歸衰弱,但內(nèi)部還是很團結(jié)的,而自己的小弟子如此年輕就成為一流高手,前途遠大,哪怕沒了自己,門內(nèi)的老人們也絕不會和他對著干,只會悉心輔佐。
但就在放下了掌門之位后,王擎卻突然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這一生都在為請仙派殫精竭慮。
現(xiàn)在突然卸下重擔,
他又該做什么?
茫然間,王擎不告而別,在泰安城內(nèi)四處游走,最后又在恍惚中離開了泰安城,最后來到了這泰山腳下。
為什么自己要來這里?
王擎在客棧中想了整整一夜,而直到他親眼目睹了無數(shù)武者昂然登山,自己也走到了這山道門口時,
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我終歸還是不服氣的啊。”
泰山腳下群雄匯聚,
豈能無我?
“張晨洪那無腦莽夫都能來,憑什么我不能來?豈不聞廉頗雖老,尚能擎弓,我王擎難道就不能打了?”
“笑話!”
王擎深吸一口氣,而后重重吐出,仿佛要將所有的雜念,所有的畏懼,所有的茫然全部都甩出腦海一般。
作為請仙派的掌教,為了讓請仙派不徹底衰弱,王擎做過很多違心之事。他曾經(jīng)放下過自己的武功,也曾經(jīng)做過朝廷的鷹犬。而為了保住請仙派的名聲,他甚至只會和比自己弱的武者戰(zhàn)斗。
張晨洪稱他為冢中枯骨,其實就是因為王擎在張晨洪成為武學大師以后,就一次都沒有和他較量過。因為王擎若是輸了,請仙派的名聲也就散了,所以他不能輸,所以他只能去和弱者戰(zhàn)斗。
久而久之,連王擎自己都忘了上一次和同境武者交手的感覺,請仙派是他的心靈寄托,卻也是他的心靈枷鎖。
但今朝他卻不再是請仙派的掌門。
他只是王擎。
所以他終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他終于可以放下一切,肆無忌憚地和自己渴望的對手交手了!
一口氣吐盡,王擎猛地挺直腰背,全身筋骨爆鳴,氣血轟隆隆流動,整個人竟是容光煥發(fā)了起來,而他的身上,也終于出現(xiàn)了某種顯而易見的氣質(zhì),好似南阜之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解開昔日枷鎖!
凝聚一念真我!
“一流至宗師,看似一步之遙,實則天地之別。而跨越這條鴻溝,就好比由人至仙一樣,武功心意缺一不可,武功融匯貫通后或許只差臨門一腳,但只有明悟自身心意,才算真正走出了半步?!?p> “只是可惜。”
“我還是領悟得太晚了?!?p> 王擎已經(jīng)五十三歲了,哪怕明悟了自身心意,將體力調(diào)整到了巔峰,他的耐力終究是不如年輕人了,若是去登山,恐怕大半體力都要耗費在山路上,根本沒法以巔峰狀態(tài)和其他武學大師交手。
所以王擎沒有上山,而是繼續(xù)站在山道的入口。
他在等。
等一個能夠在這山腳下和他一戰(zhàn)的對手!
期間不乏有武者前來登山,但王擎衡量過彼此的實力差距后,都放他們過去了,直到半個時辰之后,
他才終于等到了。
那是一道同樣帶著某種氣質(zhì)的身影,只是望著對方,王擎就仿佛看到了一個大道獨行的執(zhí)著旅人,哪怕前方艱難重重,也不會停下腳步。隨著對方走上山道,一股氣勢更是鋪天蓋地般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