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龍蛇究可哀”(康有為)書桌上的卷子大片空白展開,只露出這半句詩,墨痕凌亂地散向桌下,王寧不知重復了幾次揉按太陽穴的動作。一個少女怯生生地透過門望著自己的七哥,展開紙,擺亂,丟筆。王寧無奈地嘆了一聲:
“小妹,既然來了就出來好了?!?p> 少女縮了一縮,似在躲避,隨即又賭氣似地一步踏了出來,臉鼓鼓的,卻是可親甚于了生氣??捎邢M吹竭@一切的王寧卻緊閉雙目,不動言語,少女神色更見委屈,馴順地上前為自己的哥哥在肩上揉搓起來,王寧發(fā)出一聲舒適的嘆息。
公主透過王寧的肩項望向高高簇起的紙蔞,里面細密的字跡似連成一片漆黑。
“七哥在謀劃什么呢?”
“今天不會有答案,”王文亭終于露出一點笑容,卻顯得極壓抑的,“也許,永遠也不會有?!?p> ……
在丘睿示意下,羽林軍封鎖了嚴州城,一隊隊擁起旗幟,四下里尋邏,黃門觀的道士,也時常出現(xiàn)。兩位新晉綠林好漢不得已停止了一本萬利的無本買賣,唐巧巧對之頗感遺憾,乘風術與化影術在偷搶上實在是良配。嚴州派為避免被那群黃衣鷹犬發(fā)現(xiàn)了踞點,不得已解除了許多防護手段,舊作靈寶觀門面。唐楊兩人倒常拉上陳軒陳胖假作火工道人,掃地點香,至于同為客人的太平張觀主終日把自己鎖在屋子里,神神叨叨。
楊希文晚上的時間獨屬文吾,兩人都修到了一境巔峰,急需推出二境的功法來修行突破。只是開創(chuàng)功法何等艱難,文吾畢生積累,強奪各派內(nèi)功,功行也不過爾爾,楊希文得有天助,也不過堪堪創(chuàng)出第一境的不成熟功法。甚至道門正統(tǒng)未立,世上也不乏奇人異士推創(chuàng)功法,只是其中被推為顯學的武功一脈練到極處也不過恰好可以抵過第二境的尋常修者,且還不算這一脈日漸式微,許多神功日益失傳。十三鷹衛(wèi),趙文錦,文吾,丘睿的武功都已算世間一流,卻只能敵過第一境的黃門觀修者,在道門修者眼中不算什么。由此便可見出創(chuàng)功的難度來,武功因易于入門,不似道門那樣要求上佳根骨,世代傳承神功的派系著實不少,便似五花八葉等十數(shù)派,這些派系也出了不少驚才絕艷、威震天下的人物,卻總難以在原有基礎上再進一步,文吾與楊希文前無古人經(jīng)驗,后無來者完善開拓,兩眼一抹黑,只得致力于完善打磨第一境的功法,寄望于忽生靈感。
唐巧巧這幾日倒安分了,向嚴州多寶派強求了些基礎的煉寶訣,就把自己關在了器室里,不常出現(xiàn)。不過總有一群嚴州派弟子氣沖沖提著磚塊石灰的住那處去了,嚴州掌教桑道人也不時愁眉苦臉地過去幾趟。
……
這幾日不僅朝局動蕩,道門內(nèi)也出現(xiàn)了巨變,北勝境落云山滄溟派請出鎮(zhèn)派至寶五海珠,壓迫北十六州合計七個小道派,會神派,嚴道門,周尋宗,衍法宗五派被迫南遷,冰瑩門,游氣天兩派就地解散。這一消息震驚修界,天下四十余修道門派,已有不少聯(lián)合,唯恐大派前來壓迫。東玄元化洞元神派作為修界大派,自然要作出表率,當即譴了馬臉馬道士等兩人下山去往北地詢問。至于羽化天照舊只是安寂在南地,不作表態(tài),只是發(fā)了一紙詔告,令各地云游修煉的本派修者回山。見到這般作派,便是朝廷也知道不對,在大統(tǒng)帝一頓惱火怒斥之后,西線終于緩了功勢,五千五色軍,一萬廂軍向北戰(zhàn)線遷去,隨軍的還有東路十九州巡游真人慕青衣,此人與北路真人墨河交情莫逆,憋了滿腔的怒火,誓要手刃反賊,陸海坤黃門陸觀主也自京師領著黃門觀百余弟子北上。流民一下便多了不少,這些修真出了自家地界,倒有不少是愛做無本買賣的,畢竟那些尋常手段,在他們眼里只聊勝于無罷了,只是也無人去約束,故而這幾路上,說是哀鴻遍野也不為過。
這幾日中,滄溟派所支持的黑龍軍,勢如破竹,北地十六州里占了七州之地。西三州也得撥軍前往,羽林軍首當其沖,第一批被調(diào)走,縱然丘睿有萬般不甘也不敢在此時違背皇命,只得率眾往北地去了。嚴州派的壓力陡減,只消防備著本地黃門觀的二十幾個一境道士,甚至只要嚴州派愿意,一夜之間便可讓這處黃門觀消失,只是尚需瞞住當今天子的耳目,故而嚴州派不能有什么大動作。桑道人也不常往煉寶室跑了,時常穿著整齊地去城外,據(jù)說是做法事。
可幾日后,桑道人就領著主顧上門了,那是五十幾人的大隊伍。楊希文在灑掃時一看,便吃了一驚,這些人氣息涇渭分明,一種似騰野冰河,一種似飄渺游氣,每一人皆不遜于楊希文,這五十幾人正是被滄溟派迫得解散的七派中的兩個較強的門派,合有兩位第三境的修真,七位第二境,四十一位一境。這批人一來,嚴州派算得了強援,連一位常年閉關的第三境也同周行端一齊迎出來,定計。這下嚴州派便對唐楊二人有些冷落了,不再出門前嚴厲問過才放行,于是兩人得閑就一齊拉上陳軒上街耍子,好不快活。
“楊兄,不如我們早脫了此是非之地,往東邊行走?!碧魄汕稍绫粡臒拰毷依锉悔s出來,但好像已有了成果,俏臉上時常掛笑。
“不要通稟一聲……”楊希文猶豫不決。
“那有什么打緊,也無人來過問,想是我們沒那么重要了,”唐巧巧湊近了楊希文,拍著他袖子里暗藏的短杖,“我看這嚴州不日要發(fā)生大事,這短杖夠打幾個人呢?”
這黃衣少女氣吐如蘭,縱沒有十足的顏色,也足夠讓楊希文這個久居書房“深閨“的漢子臉色緋紅了。
“好的,我們明天收拾一下細軟就走罷?!睏钕N牟恢圹E地退了幾步,轉過頭去道。
聽了這答復,唐巧巧的眼睛彎成一彎月牙,臉上露出狐貍偷腥成功的笑容來。他們又一起看看陳軒,這位十幾年沒有官場應酬的觀天司大人,已經(jīng)把過于稀疏的胡子浸到酒里,沉沉睡去。兩人無奈一嘆,留了些碎銀,起身走了。
第二天,楊希文照舊做了火工道人的活計,一切與平時無異。白天便如此過去了,入夜,楊希文收拾了些金銀,背了個包裹,挎把短刀,提一根長桿。待初更,就推門出去,潛形化影,一路鬼鬼祟祟地移到了北門處。
“你也來了?看來人也齊了?!?p> 楊希文一驚,抬頭循聲望去,一席青衣背對著他,一個黃衣少女僵硬地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這青衣人正是這嚴州派掌教桑道人,拋擲一顆黑漆漆的珠子。楊希文看到這顆珠子,瞳孔一縮,全身寒毛聳起。
“我只是想去城北……”
桑道人頭痛般地擺擺手,止住楊希文說下去,平和地道:
“我們相處也有小一月了,處得尚算不錯了。既然想走,我也不會攔你,大家好聚好散,只是想請你們往東行辦一些事?!?p> 唐巧巧幾乎要哭出來了,原來只是這個目的,就把自己定住了三刻鐘,不過她同楊希文一樣感到有些釋然,此時若爭斗起來,他二人絕無幸理。
桑道人無所謂地欣賞這兩人面色的變化,拋了一張紙去,就轉身回了觀內(nèi)。
兩人長出一口氣,展開了紙,漸漸露出了為難之色。
“這……怎么可能。”楊希文面色難看。
“算了,來日方長,”唐巧巧苦澀地嘆一聲,拍一拍楊希文肩膀以示安慰,“現(xiàn)在我們出城罷?!?p> 此時正值西地轉寒,兩人踏在城墻上,如此地未曾有過的柳絮,飄然若仙,只是戰(zhàn)鼓已擂響,號角早吹鳴。
皇圖霸業(yè),封妻蔭子,全身而退,人間種種,終是鎖縛,是萬世不變之理。不變?nèi)藙t不變世,可人又何以易人呢?終沒有神靈引渡,審判也僅于法律劇場,時世所易終于不過如此。
外景內(nèi)臨,潮生普渡,只憐無妄之生靈,受不辜之罪罰,只笑無人臨顧,終非為事。
運命潮臨開世界,神臺自此縛真龍。
天雷地火相摧怨,潦水塵埃一處沖。
颶浪迭來吞彼岸,狂流競起破天峰。
年年風景年年換,換了人間慕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