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已經是第二天晚上。
他們在南京吃了晚飯才出發(fā),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她又困又累,連澡都沒洗就爬上床睡了,第二天醒來已經很晚,陽光灑滿了整個屋子。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著睡衣,后知后覺地開始臉紅,他什么時候給她換的衣服?她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房間里靜悄悄的,屋子的陳設似乎還是三年多以前的樣子,連位置都沒怎么變。她拿了衣服去浴室洗了個澡,走出臥室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沒去上班,站在廚房里切菜。
她像過去那樣,走過去從身后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
“醒了?”
“嗯,你怎么沒去上班?”
“我請了半個月的長假,最近都不用上班?!?p> 她意外地探出頭從側面看著他:“那你公司誰管?”
“有副總?!彼α诵?,切開一個西紅柿,喂了一瓣到她的嘴里:“我都三年沒休年假了,休半個月不算過分吧?”
她吃著酸酸甜甜的西紅柿,一本正經地點頭:“嗯,你是老板,你說了算。怎么是你在做飯?陳阿姨呢”
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那個做事無比周到妥帖的家政阿姨。
“回老家了。她女兒去年畢業(yè)了,考上了老家省會的公務員,陳阿姨就跟著一起回去了?!?p> 她有些遺憾,本來以為還能見阿姨一面,畢竟當初陳阿姨給她熬了那么久的中藥。
他忽然轉過身來看著她說:“假期這么長,我們去朝鮮好不好?”
“朝鮮?”
“嗯,你以前不是一直很想去?!?p> 她沒想到他還記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這些年她一個人去過很多曾經和他約定過的地方,歐洲美洲幾乎都已經去過,除了朝鮮,她曾經一度很想去看那些糖果色的房子,但是一直沒有機會。
“可是朝鮮的簽證應該比較麻煩吧,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來得及嗎?”
“沒事,可以找人加急辦理?!?p> “嘖嘖,宋美人,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一如既往得作風腐.敗。”
他摸她的頭,從善如流:“你還是一如既往得喜歡胡言亂語。”
她理直氣壯地反駁:“我這是實事求是,我是記者,說實話是我的職業(yè)道德?!?p> “哦,那有職業(yè)道德的夏記者,可以放開我了嗎?你一直抱著我,我沒法給你做飯了?!?p> 她搖頭:“不要?!?p> 他無奈地她:“你不讓我做飯,那中午吃什么?”
她踮起腳主動親了親他漂亮的臉,眉眼彎彎:“你長得這么好看,秀色可餐,我看看你就飽了?!?p> 他捧住她意欲離開的臉,低頭吻了她的唇,一下又一下輕啄輾轉:“夏記者,我懷疑你在勾引我?!?p> 她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從廚房轉移到臥室的,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的衣服都已經不翼而飛。
她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和起伏不定的呼吸,太久不曾有過這樣的親熱,她閉著眼睛羞到壓根不敢看他,只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他的背,然后一瞬間僵住了,她從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手慢慢沿著他的背部一路滑下,眼里有了不可置信的痛楚......
她哭了許久,哭得他手足無措,他一直就不是會哄女孩子的人,只能一遍遍地對她說:“沒關系,已經過去了,一點都不痛,真的......我是男人,身上有道疤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什么也不說,只是不停地哭,摸著他背后那條又深又長的傷疤,第一次開始正視那段幾乎被她塵封的過往。
那個給她做心理輔導的意大利醫(yī)生一直說她記憶中有一段不愿面對的空白,所有人都以為她想忘掉的是一段回不來的感情,其實從來不是......即便是在他們分手的時候,即便是在她誤會他和葉芷藜的時候,她都從沒有想過要忘記他。
她一直不愿意記起的只是那一場車禍,她壓制著記憶深處,一直不愿意相信他真的出過那樣嚴重的一場車禍。她那樣恨自己,當初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一個謊言,造成他一度在生死邊緣痛苦掙扎。
他曾經差點死掉......
如果她沒有騙他,如果她沒有對他說要去外灘跨年,如果那天她沒有拒絕他要和她見面的要求......
這么多年,她一直沒辦法原諒自己。
葉芷藜也好,父親也好,其實都不是讓她決絕離開的根本原因,讓她下定決心分手、出國的其實是那場車禍。她站在ICU的時候,一遍遍地想,她有什么資格,再留在他的身邊?她是一個根本不配擁有幸福的人......
他說,一點都不痛......怎么可能不痛,那樣長的傷疤,像是要將身體生生劈開的猙獰姿態(tài)。
她緊緊抓著枕頭,哭到幾乎喘不過氣來,像是要把當年沒有哭的眼淚全部哭回來。那時候她在ICU呆了三天,說了那樣多的話,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她一遍遍麻醉自己,躺在那里的人不是他,根本不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知道到后來他已經說不出任何話,只是緊緊抱著她,無聲地撫慰她崩潰的情緒。她一直哭到累,然后睡了過去,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一睜眼就看到他的臉,離自己近在咫尺,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的樣子,溫柔無害。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被子下面什么都沒穿,而身邊的人也是......他的手還摟在她的腰間。
她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想要伸手去拿衣服,可是手還沒從被子里伸出去,身邊的人就醒了,眉眼清明,完全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她尷尬地看著他,想要說點什么,卻似乎找不到話頭,他倒是先開口了:“睡夠了?”
“嗯......”
“那繼續(xù)?!?p> 繼續(xù)?繼續(xù)什么?
?。。?!
她知道繼續(xù)什么了......忽然想到睡前的事情,明明都快要......她忽然情緒失控地哭起來,他只能停下來哄她,咳,肯定很難受吧......
他吻了她許久,一直到她神色迷離,才低聲在她耳邊說:“這么久沒有過......可能會有些疼......”
明明是準備吃午飯的,最后卻成了晚餐......
他在廚房做菜,她一個人蹲在陽臺喂兔子,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只兔子。當年陸黎送給她的那只小兔子,如今已經長成大胖兔了,卻還是那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的餓死鬼樣,給啥吃啥,小嘴巴吧唧吧唧的一刻不停......
她唇角一直保持著彎彎的弧度,闊別三年再次回到這里,還能看到這么多熟悉的東西,她真的覺得異常溫暖。
當初離開學校的時候,她是把這只兔子交托給淺淺的,當時其實已經抱著永別的念頭了。她知道兔子的壽命不太長,也不太好養(yǎng),球蟲病就能要了它的命,多喝點水就能拉肚子死掉,卻沒想到,這只兔子會被他重新接回來,還養(yǎng)的這么好......
他記得他有潔癖,不喜歡養(yǎng)寵物。
廚房里很快傳出食物的香味,她一天沒吃飯,又經過一下午的胡鬧,早就饑腸轆轆,聞著香味就摸進廚房。流理臺上擺著他剛做好的糖醋排骨,色澤紅亮油潤,看得她流口水,準備直接上手,但是剛伸出手去就被他重重拍了下,低聲斥道:“臟不臟?洗手,用筷子!”
有潔癖的老男人......
她摸摸自己被拍疼的手,腹謗一句,委屈兮兮地哦了一聲,乖乖用洗手液洗了手,然后拿了筷子夾排骨吃,吃了兩塊,又有其他菜出鍋了,于是她就開始在廚房里不停地竄來竄去,夾菜吃,狼吞虎咽。
宋月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她:“你吃慢一點,當心噎到?!?p> 她恍若未聞,看都沒看他,繼續(xù)吃。
他看了她幾秒,納悶地說:“明明一下午都是我在出力,怎么你比我還餓?”
“......”
夏成蹊成功被噎到,一塊肉卡在嗓子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宋月似乎料到了她會如此,走過去拍拍她的背,笑得溫柔:“跟你說了,讓你吃慢一點......”
她一臉幽怨地看著他,嚴重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吃完飯宋月坐在沙發(fā)上用電腦處理一些公事,雖然請了長假,但是工作并不能完全放下。她盤著腿坐在他旁邊,拿著手機換上之前在國內的手機卡,雖然去了英國她就換了號碼,但是之前那張卡她一直收著沒有丟掉,那卡里面之前充過一大筆花費,所以放了三年沒用也沒有自動注銷。
她想了想,又重新下載了微信,太久沒用需要驗證,半天才登陸成功,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消息提示音,那么多的未讀消息,大部分都是淺淺發(fā)來的。剛開始幾乎每天都發(fā),問她在英國的情況,問她為什么不回信息、是不是換號碼了,后來信息就慢慢少了,隔一段時間發(fā)幾條,基本上都是讓她看到信息給她回復。
也有陸黎的信息,不過沒淺淺那么多,都是在她生日的時候發(fā)的生日祝福。
看來死小孩還有點良心,還記得她的生日。
她看了一會兒,靠到宋月的肩膀上,漫不經心地說:“唉,宋美人,我不在的這幾年,淺淺和陸黎發(fā)了好多消息到我的微信上,你怎么一條也沒給我發(fā)?”
雖然分手了,但是她從來沒有刪掉他的任何聯(lián)系方式,
宋月指下有條不紊地敲著字,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說:“你既然已經決心離開,我為什么要打擾你?”
她對他的回答很不滿,轉了身子正對著他,不開心地問道:“那你就不想我嗎?”
宋月敲下最后一個字,按了enter,然后把電腦丟到一邊,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頭:“就算你理科很差,也應該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吧?”
她聽不懂了:“這和你想不想我有什么關系?”
他輕輕笑起來,吻她的小鼻子:“既然是相互的,你那么想我,我怎么可能沒反應?!?p> 說句想她都這么拐彎抹角......悶騷的男人。
她抱住他的脖子,乖順地靠在他的懷里,聽了會兒他的心跳,忽然低聲問:“當時你醒過來就同意和我分手了,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沒有?!?p> 她抬起臉看著他:“你不用安慰我,就算對我失望也是應該的?!?p> 當年她真的太不懂事,因為自卑,有太多的不敢面對,無形中傷害了許多人。
“我知道你應該會有些奇怪,為什么我會忽然同意分手?!彼嘀拈L發(fā),帶了清淺的笑:“其實我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我一直想跟你說,會出車禍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沒有關系,你完全不用自責?!?p> “不,怎么可能跟我沒關系,如果不是我說謊騙你......你怎么會......”她又開始鼻子泛酸,一想到當時他躺在ICU的樣子,她就覺得自己好該死......
見她又要哭了,他有些無奈地低聲哄她:“不哭好不好?”
她吸吸鼻子,緊緊抱著他輕輕嗯了一聲。
他繼續(xù)說:“其實在醫(yī)院的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意識到自己錯的很離譜。你還那么小,連書都沒有讀完,人生才剛剛開始,我卻因為男人的占有欲,想要你一直呆在我的羽翼之下,我希望護著你,讓你一生順遂,卻忘記了人生中的每一段經歷,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值得你自己去慢慢體驗的。是我太自私,妄圖用愛的名義剝奪你去追求更廣闊人生的權利。所以我才會選擇放手,讓你離開,不是因為對你失望,也不是因為不愛你了,而是因為太愛你,所以不舍得再勉強你。你知道嗎?我醒過來后得知你沒事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果你還活著,好好地,健康地活著,那么你在什么地方,和誰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緊?”
她還是沒有忍住,眼淚流了下來,浸濕了他的襯衫,她哽咽著開口:“不是的,是我不好,我太自卑,太敏感......我不敢把家里的事情告訴你,因為你那么好,那么優(yōu)秀,無論哪方面都是最好的,而我連一個完整和睦的家庭都沒有......我想不開,錯了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當年她未曾走過那么多地方,也未曾見過硝煙戰(zhàn)火,生死離別,只是沉浸在自己小小的敏感脆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她覺得自己那樣平庸,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她眼界那樣狹窄,尚且不明白大道至簡的道理,不明白再平庸的人也是無可替代的,以至于差點錯失一個這樣愛自己的男人。
“嗯,我們都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是你那時候還小,即便做錯了什么,也是正常的,可我大你那么多,還犯錯,就不可原諒了?!?p> 她本來難過的要死,聽到他這么說眼里還包著淚就笑了出來,抬起來盯著他:“唉唉,宋美人,你已經三十二了吧?聽說人一過了三十歲各方面機能都會開始下降......”她裝模作樣地思考著:“我是不是得重新考慮下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她臉上還掛著淚水,卻對著他笑得眉眼彎彎,還真如梨花帶雨,說不出的嬌俏明艷,勾得人心癢。他沖她挑了挑眉,手曖昧地在她的后背滑過:“我的機能有沒有下降你應該已經很清楚了吧,嗯?”
“......”
夏成蹊瞬間想起自己下午撒著嬌求饒的場景,淚!哪里有下降......分明是更勝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