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小掰
小美大出血,幸運(yùn)的是衛(wèi)生院剛好備了幾袋0型血,手術(shù)臺上縣里來的幾個醫(yī)生顧不上休息接著給小美做剖腹產(chǎn),將小美與小掰從死亡線上一起拉了回來。小掰是個妹子,皮膚紅紅的像一只剛生下來的老鼠崽,毓秀將小掰放到小美床邊,小美很久都不敢看,也不敢碰,麻著膽子看了碰了,再也脫不了手,哪怕是醫(yī)生抱孩子喂藥,小美也不答應(yīng)。
毓秀一夜一日沒有睡,見小美母子平安,歪在旁邊的空床上睡著了,睡得很香,一覺睡到天色變黑。
這回小美一個通晚沒敢睡。剛出生的小掰實(shí)在是太脆弱了,哭叫的聲音不響亮不講,還時不時“哼唧”一聲,輕若蚊蚋。小美聽在耳里卻如驚雷,立馬撐起身查看,最后一定要用手指在孩子的鼻尖探探,探到微弱的氣息流動才會放心。
福仔趕到了樟木頭。
是毓秀去郵局打的電話。她語氣一點(diǎn)也不好,直接了當(dāng)告訴福仔小美生了個女孩,想要要,不想要拉倒。她本來設(shè)計的劇本是,講完后直接掛電話,對福仔這種渣男絕對不能給好臉色。小美哀求毓秀給福仔打電話時一副問心有愧的樣子,好像生個女孩犯了天大的錯。毓秀首先給小美科普了一番,告訴她生男生女起決定性作用的是男方不是女方,然后斬釘截鐵對小美講,孩子福仔不養(yǎng)她毓秀養(yǎng)!小美大氣不敢出,眼睜睜地瞧著毓秀“噔噔”地走下樓打電話。毓秀不曉得小美那一刻是么子心情,是感激她毓秀呢還是恨她毓秀,她回頭看了一眼,捂著嘴偷樂。
毓秀正準(zhǔn)備掛電話,福仔在電話里“嗚嗚”地哭了起來,毓秀起初以為是一個姑娘在哭,后來聽出哭的就是福仔,心想這個福仔真娘,上回沒有看出她娘啊!毓秀的心腸硬得像一塊石頭,冷冰冰地對福仔講:“你是死了爸還是死了媽啊,我為小美感到不值……”
福仔急忙擦干眼淚用真聲講:“我很雞凍,我就是想要一個菇?jīng)觥?p> 毓秀愣了一秒鐘,覺得福仔不像講假話,在心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想小美的命好,碰上一個重女輕男的貨……語重心長地勉勵比她至少大10歲的福仔:“你們過你們的生活,你們的生活不能受別人的干擾,哪怕那個人是你的親媽……”
毓秀的話只講了一半,福仔接著往下講了一句:“我已經(jīng)有3個菇?jīng)隼病?p> 毓秀聽了直接掛了電話:“講這話是么子意思?嫌棄姑娘直接講……”
正打算離開,電話鈴響了,也不曉得接線員為么子就把這個電話接了進(jìn)來,按理講郵電局的電話只用來打,不用來接。毓秀猶豫了很久,跪著手指頭數(shù)了10下,如果10下后電話鈴還響,說明福仔有良心……就接電話。電話鈴一直在響,根本就沒有停的意思,毓秀趕緊拿起話筒,聽到的是一個外國女人的聲音,一口南亞次大陸口音的英語……毓秀英語學(xué)得不錯,但根本就聽不懂如此“洋涇浜”的英語,“啪”地掛上電話。
小美眼巴巴地在病房等毓秀的消息哩!毓秀走進(jìn)房,一聲不吭,小美的大眼睛立馬起了一層霧霾,很快就結(jié)成了水珠子,晶瑩剔透。毓秀可憐小美,但只講了一句話:“他會來?!苯又踔o小掰喂奶的事情。
小美幾乎沒有奶水。本來她的胸就平,生下孩子竟然沒有奶水,她對自己的胸有100個不滿。她色瞇瞇地瞧著毓秀的胸講:“會是哪個男人有那么好運(yùn)氣娶到秀秀姐姐,那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將手指頭伸進(jìn)小掰的嘴里。小掰好像餓了不止一日、兩日,迫不及待地吸允小美的手指,“吧嗒吧嗒”,口水橫流!對了,3日后小掰明顯長大了,皺巴巴的皮膚有點(diǎn)白嫩的味道,眼睛能完全張開,呼吸變得粗重了許多,尤其是一張嘴,碰到么子就咬么子,永遠(yuǎn)都吃不飽。
牛奶很貴,只有國營商店和專賣港貨的“士多店”才有。還很緊缺,來一批賣一批。毓秀偷偷試過牛奶的味道,沒覺得好,腥味重,吃了想吐。一杯牛奶沖好攪勻,奶香四溢,小掰的腦袋努力朝香氣發(fā)出的這邊轉(zhuǎn)過來,轉(zhuǎn)不動就手抓腳踢的,看得毓秀“咯咯”地笑個不停。毓秀雖然喜歡群安哥哥的兒子業(yè)文,但業(yè)文侄兒帶來的樂趣沒有小掰一半多哩!
如毓秀預(yù)料的那樣,3日后福仔到了樟木頭。小美高興得尖聲驚叫,牽動剖腹產(chǎn)的傷口,驚叫變成了慘叫,外加齜牙咧嘴。福仔抱住小美,頭埋在小美懷里,像一個大男孩,然后嘴對嘴,兩個人當(dāng)著毓秀的面舌吻上了。
毓秀跑出醫(yī)院,在樟木頭雜亂但生機(jī)勃勃的街道上走來走去。晚風(fēng)習(xí)習(xí),人有點(diǎn)微醺,覺得這個世界還是美好的,有些東西值得留戀。她有點(diǎn)羨慕小美了,想嫁給哪個就嫁給哪個,想生孩子就生孩子,雖然身體苦,但思想上有所寄托。她自己呢,唯一的好處就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想去哪里拖著行李箱就能出發(fā)。
幾個長發(fā)的青年突然出現(xiàn)在街頭,剛開始是沒有目的的閑逛,后來一個跟著一個,朝毓秀靠攏過來。
毓秀及時看到了長發(fā)青年,這時她離醫(yī)院大門有好幾百米,她抬腿就往醫(yī)院跑,但一點(diǎn)也不顯得慌亂,就像正常的跑步前進(jìn)。
站在醫(yī)院門口,毓秀回頭望了望,一個長發(fā)男青年正與一個打扮時髦的女青年交談,其他長發(fā)青年不遠(yuǎn)不近地站在一邊。女青年一點(diǎn)都不顯得害怕,長發(fā)男青年反而老老實(shí)實(shí)地垂手而立,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大孩子。
毓秀在心里笑了笑,走進(jìn)醫(yī)院。
出院后,小美告訴毓秀,福仔給了她1萬港幣。毓秀一聽心涼了半截:福仔這是要走啊!果然,第二日毓秀去小美家,小美一個人坐在床頭發(fā)呆,一臉的淚痕。才滿16歲的小美像一個人老色衰的棄婦,頭發(fā)如一團(tuán)亂麻,睡衣連同肚子上的皮膚松松垮垮……毓秀默默地關(guān)門,然后做該做的事情。一切收拾妥當(dāng),小美突然來了一句:“姐,我不想活了……”大聲哭了出來。毓秀坐在床邊,小美早就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身子顫栗,痛是從心底傳遞出來的,這是真痛啊,就像老蟲咬著孿心尖尖。
堯山村把老虎叫做老蟲。
“你為的不就是有人養(yǎng)著嗎,生的雖然是女兒,他也一樣要養(yǎng)著你們母女……”
毓秀覺得自己講的不是人話,但這個時候講人話有用嗎?講人話只會將小美逼上絕路。
“我不要人養(yǎng)著……”
小美的哭聲低徊起來,但痛如一把鋸子開始鋸她的心、肺、肝、胃。
“不要人養(yǎng)著,你自己養(yǎng)女兒?。∏f不能講傻話做傻事……”
毓秀不曉得自己怎么就能如此無動于衷地做小美的思想工作。
“姐,我怎么就是不爭氣啊,福仔想要一個兒子,我偏偏生了一個女兒……”
小美泣不成聲。
“我不是跟你講過嘛,生男生女不是由你決定的,是由福仔決定的,精子帶有Y染色體……”
毓秀不好意思再往下講,她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啊,怎么好意思講生男生女的事情呢?
小美根本就不曉得怎么帶孩子,在這一點(diǎn)上她連福仔都不如,毓秀不可能不管啊,便安心地在小美的家里住下來,幫她帶孩子。
小美住的是一個一居室,毓秀與孩子睡臥房,小美睡客廳。
“一點(diǎn)都不能干啊,原來你!”毓秀不滿地對小美講:“不能干的妹子嫁不出去,你看你,不僅嫁出去了,連孩子也都生了……”
小掰打了一個響屁,一泡屎拉在了床上。
“今日你睡床,我睡客廳……”
毓秀一點(diǎn)也不客氣地對小美講。
不能慣著小美,要不她還真成了小美娘倆的保姆了,那還了得!一邊親了一下小掰的粉嘟嘟的臉蛋。
“真是一個美女,”毓秀夸獎:“長大了得叫我干媽,不然,我跟你的老子娘沒完!”
“咯咯咯……”
孩子裂開嘴笑。
哪里像個姑娘,不就是個小子嗎,毓秀懷疑大家都弄錯了小掰的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