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天有不測風(fēng)云
舉行隆重的開業(yè)式的那一天，傳說中的大老板沒有出現(xiàn)，倒是大大小小的官員來了一大串。10多個大堂小姐身著魚尾服，婷婷裊裊地挪動著步子地服務(wù)，回眸一笑百媚生，成為開業(yè)式上最耀眼的一道風(fēng)景線。
在走廊上拖著吸塵器清洗地毯的毓秀忽然想起來，平先生原本是要自己干大堂小姐這個行當(dāng)?shù)?，現(xiàn)在竟然陰差陽錯當(dāng)上了客服部服務(wù)員，誒！不過她不大喜歡大堂經(jīng)理和大堂小姐這個行當(dāng)，大堂經(jīng)理一日到晚背著手踱來踱去，顯得很威嚴(yán)的樣子，一旦來了有身份的客人，快步緊跑，屁顛屁顛的，用農(nóng)村的話講，如同見了親娘老子！還有一個個穿得像名媛的大堂小姐，往好里講，那是名媛；往歹里講，那就是青樓……穿得那個暴露，露胸脯露大腿的，屁股還左一扭右一扭……這么多身高165CM以上的絕色女子集中在一起，這在太平也是破天荒的事情，引來不少老少鄉(xiāng)親前來看熱鬧……尤其是一個大堂小姐，好像也姓蕭吧，是哪里人去了，對，是廣州妹子，聽講是一名舞蹈演員，跳那種踮腳舞的，又叫做天鵝舞，深綠色的旗袍高開叉，簡直，簡直就沒穿內(nèi)褲啊！氣質(zhì)是好，好得比天鵝還要天鵝，那些個男人哪里是在看開幕式，是在看人吶！把人都看透明了！客房服務(wù)員最感興趣的是蕭小姐堪稱天價的工資，15樓走廊里幾個人一邊搞衛(wèi)生一邊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蕭小姐拿那么多錢怎么可能用完，一日早晚除了吃喝難道還真有燒錢這一招嗎？也沒有看見過蕭小姐的臥室里冒青煙吶！
“我一個月掙不到她一日的錢……”
毓秀組里的娃娃再一次感嘆！
這不曉得是她今日第幾回感嘆了！
娃娃長著一張娃娃臉，不曉得年紀(jì)還以為她沒滿12歲，找了好多工作都干不長久，在才子大酒店算是干得最長的，整整3個月，號稱客房部第一個員工，元老級別的人物吶！
“她舍得燒錢啊，你又舍不得燒錢……”
小裙比娃娃大幾歲，算是個大姐姐，聽講訂過婚，談過戀愛，只沒有生過崽！她也是湘省人，跟當(dāng)銀行職員的男朋友分了手，賭氣才來南?！，F(xiàn)在她一個月的收入比男朋友還多，聽講試營業(yè)后要大幅度漲工資，超過男朋友2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最近她每日睡覺都在夢里笑醒。
“我還真舍不得燒錢！那不是敗家子嗎……”
娃娃嘆氣。
她家是幾個女孩中條件最差的，地方本來就苦，滿山的石灰?guī)r，下雨漲水，不下雨缺水！家里沒有男勞力，父親癱瘓多年，弟弟，弟弟還站在搖窩里玩屎粑粑啊……3個姐姐兩個妹妹，大姐到了出嫁的年齡，她娘想招一個上門女婿，十里三村的伢子望而卻步。
“燒錢也得有燒錢的本事……”
毓秀說。
她暗中笑自己的幾個同伴沒有見過世面，有錢的人家女人用的化妝品就頂一家人幾年的口糧。首飾更貴，金銀不值錢，值錢的是寶石……什么金剛鉆、藍寶石、翡翠、和田玉，一樣能換一套房！李霞送給她一支口紅，合港幣99元，她一直舍不得用，也不敢用，就那回坐車從樟木頭來太平用過一回，那還是李霞逼著用的，講么子在香港和國外女人不化妝不能出門這樣的話……
“燒錢還要本事啊，秀秀姐姐，你這是在講笑話吧……”
娃娃說。
她平素最敬重、最服氣的是毓秀，但此時此刻，她對毓秀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那不是要有本事？你還真敢燒錢??！要毓秀妹拿一張來給你試試，就怕你不敢！”
洋紅講話少，看起來顯得老成！她是結(jié)過婚的人，孩子死了，自己喝農(nóng)藥被救過來離家打工。
“我的錢才不給她哩！要試她不曉得用自己的錢試哦……”
毓秀搖著頭講，快樂地瞧著身邊的伙伴。
她覺得自己沒有來錯太平，只有在太平才會碰到這么好的伙伴。
“我們起么子勁！快搞完衛(wèi)生樓下瞧熱鬧去啊……”
洋紅大聲地喊。
“去，我去……”
毓秀第一個搭腔。
她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堯山唱戲她是從第一出看到最后那一出的人，還連夜趕到大堯、小堯去看戲……
“你們還在忙……”
幾個妹子正心癢癢地難受，電梯里出來一個人，不是別人，是她們的頂頭上司，客房部經(jīng)理姜英！
“忙哩！怎么可能不忙？3層樓6、70間客房要打掃得干干凈凈，按照姐的意思，衛(wèi)生間光可鑒人，地毯上一塵不染！”
毓秀嘴不笨，嘴笨的是民安??！經(jīng)常被她用嘴欺負！民安一般不生氣，一如既往當(dāng)毓秀的護花使者。民安講是保護毓秀，實際上是一塊牛皮糖，自己一個人耍冇得意思，從早到晚粘著毓秀！
“好啦，就是來喊你們下去的！快洗一把臉，換上干干凈凈的工裝，待會兒站在大門口迎接酒店的第一批客人。給我爭口氣，胸挺出來，屁股翹起來！”
姜英很看中毓秀和毓秀這一組，她把毓秀組當(dāng)做自留地在經(jīng)營，希望借此取得成績，也希望幫一把毓秀和她的姐妹。
“除了毓秀，我們哪有胸啊，哪有屁股啊……”
洋紅難得玩笑一把。
“是咧！是咧……”
娃娃和小裙跳了起來。
“我的胸大……大嗎……啊……”
毓秀從來不覺得自己胸大。她也不希望自己胸大，有一句話怎么講：“胸大無腦”。
客房部的幾十名女服務(wù)員剛整完隊，吉時到了，才子大酒店開業(yè)典禮正式開始。
才子大酒店第一號美女蕭小姐捧著銀盆，銀盆里裝著金剪刀。銀盆是真銀子做的，金盆是真金子做的。蕭小姐白天鵝般踮著腳走到一個禿頂?shù)睦项^面前。老頭拾起金剪刀，剪斷了酒店大門前的紅綢帶，牽綢帶的美女手腳麻利地收拾好剪斷的紅綢帶，一時間響起熱烈的掌聲和漲潮般的洋鼓洋號聲。
老頭將金剪刀揣進懷里……這把純金打造的剪刀按理就是他的啦，昂首挺胸地率先走進酒店大堂，大堂小姐早分成兩排侯在店內(nèi)，一扎齊彎腰鞠躬，嘴里催情地喊：歡迎大老板！
毓秀聽人講，這個老頭是莞城縣的大領(lǐng)導(dǎo)。
專門從白天鵝酒店租借的4個“大主管”站在客房部服務(wù)員隊伍的最前排，一一跟鎮(zhèn)上的大領(lǐng)導(dǎo)握手，挺著胸，翹著臀，像一只只驕傲的老母雞。一般的活兒她們不干，她們只干普通職員干不了的活?？头坎康幕罹湍敲磶讟?，有么子是普通職員干不了的呢？所以，那幾只驕傲的母雞等于是么子活都不干。驕傲的母雞根本就沒有把其他員工放在眼里，自成一伙，“嘰里呱啦”地講廣府官話。好在她們是“借”過來的，只在才子酒店干3個月，期滿還回白天鵝大酒店?！敖琛钡讲抛哟缶频晁齻兠總€人每個月拿500港元獎金，白天鵝大酒店的工資照發(fā)。白天鵝大酒店即便是涉外國企，工資高，一個月也只發(fā)80零幾塊錢人民幣，只相當(dāng)于才子大酒店獎金的幾分之一。來才子大酒店當(dāng)大師傅明明是一個美差，但她們挑三揀四的，不是嫌棄太平鎮(zhèn)地方小，經(jīng)常停水停電……其實酒店有自己的水塔和發(fā)電房，根本就沒有停過水、電；就是埋怨酒店不重視她們的工作，她們講的話要不就沒有人聽，要不就只聽不照做；還有沒有給她們每人安排一間員工宿舍……
“等她們一走，你蕭毓秀就凸顯出來了，當(dāng)主管是順理成章的事……”
姜英瞄準(zhǔn)的就是四個大主管回白天鵝大酒店的機會，她要推薦毓秀當(dāng)主管。
“當(dāng)主管意思就是我么子事都用不著干……這個好，這個好！”
毓秀說，很是高興，人都有偷懶的天性，她也有。
“么子事都不要干……你以為你是白天鵝??！”
姜英毫不留情地給毓秀潑冷水。
“你是講我不如蕭小姐還是不如4只老母雞……”
毓秀有意激怒姜英地講。心想講我不如跳白天鵝的蕭小姐我不生氣，講我不如白天鵝大酒店的4只老母雞我……我嚴(yán)重不同意！
“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白天鵝！我看你還沒飛上天就會掉下地……”
姜英冷冷地哼一聲，轉(zhuǎn)過背去，不再搭理毓秀。
姜英講話比堯山村的蕭二翁媽打卦還靈，第二日毓秀就招惹了麻煩。
第一批入住的客人有官員也有老板，抽水馬桶損壞的比例達到了驚人的地步！用床單擦皮鞋，朝地毯上吐痰，躺床上抽煙，還有……將體液抹在枕頭上……比例也達到了驚人的地步！很多服務(wù)員都不適應(yīng)，鬧著換工種，要不就辭職。蕭毓秀一開始也不適應(yīng)，但想想給小侄子洗尿布不是皺著鼻子還得洗嗎，很快就適應(yīng)了。姜英要她給大家傳授經(jīng)驗，她不會撒謊，只得實話實說……女孩子們抿著嘴笑：頭發(fā)禿頂?shù)拇笫迥且参业闹秲骸w笑，試了之后還真有效果。蕭毓秀平常不拍馬屁，4只“老母雞”早就看不慣，借機集體去客房部長那里告狀，講毓秀不僅不尊重客人，還侮辱客人的人格……客房部長耐著性子聽完，曉得她們是誣告，但她們是“白天鵝”的人，是寶貝疙瘩，得罪不起，板子最后打在姜英和蕭毓秀的身上。
“夾著尾巴做人吧……”
姜英喉嚨冒煙地對毓秀講。
剛才她與部長理論，差點就吵了起來，最后毓秀拉住姜英，低頭給部長做檢討認錯。
“我還不低調(diào)啊！低調(diào)就是我的座右銘……”
毓秀委屈地講。
有么子辦法哩，她毓秀命帶桃花，招人嫉恨！
“再低調(diào)一點……我剛出來做事……你不曉得我是怎么遭人陷害的吧……”
姜英終于還是沒有講自己在廣州的一家酒店是怎么被人陷害的，一個小小的主管就掌握著生死予奪的大權(quán)哩，不低頭又能怎么的？換地方……換了地方還不是老樣子？活在底層天生就是受人欺負的！
“好咧！我又不是冒受過委屈冒呷過苦……”
毓秀猜不出姜英會受么子委屈，她這樣的女強人都受委屈，自己受點委屈有么子了不起？
只不過苦可能她呷過，委屈她還真沒有受過。她是滿女，性子又刁鉆，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欺負她的份。當(dāng)然，她從來不會欺負別人，她盡量幫助別人……她心善啊，監(jiān)生家的人吶！監(jiān)生家的人有不心善的嗎？
從這一日起，毓秀話都不多講了，只管做事，看見人淡淡地一笑，不多講半句。
麻煩事還是不斷地找上她啊！
那一日洋紅值下午班，晚上10點鐘快下班的時候，在小組負責(zé)的3個樓層巡視，忽然嗅到15樓的走廊上有一股異味。她打開兩側(cè)的窗戶通風(fēng)，10分鐘后關(guān)上，覺得異味減淡了許多。交班給小裙的時候，叮囑要重點關(guān)注15樓。小裙責(zé)任心很強，馬上就去了15樓，并且找出了傳出異味的1519房間。按照操作流程，客服部服務(wù)員打開客房門得先做3個確認：一，敲門確認；二，靜聽確認；三，等待確認……小裙找出鑰匙準(zhǔn)備打開房門，門開了，探出一顆頭發(fā)凌亂的頭顱，人年輕，兩眼充血，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從穿著打扮來看是一個香港仔。
“呢個系擾民，你知唔知……”
香港仔說，聲音嘶啞，有點憤怒，說完腦袋縮了回去。
“哎……”
小裙沒來得及講話，門“砰”地關(guān)上了。
小裙搖著頭，心想要不要報告毓秀，又覺得屋子里傳出的氣味并不濃烈，也不算太難聞，大概是酒和酒精一類的東西吧，沒有那一條規(guī)定禁止攜帶酒或者酒精進客房啊……
凌晨4點多，縮在布草間瞌睡的小裙突然間醒了過來，首先想到的是1519房間。在廊道里就聞到一股木材燃燒不充分散發(fā)出的刺鼻氣味，被嗆得大聲咳嗽，趕緊打開走廊兩頭的窗戶。不少客人被驚醒了，很快，走廊上就變得一片嘈雜，煙霧繚繞中小裙嘴里念叨著“1519房間1519房間”，但怎么也找不到1519房間。還是一個中年客人冷靜，牽著小裙的手找到了1519房間?，F(xiàn)在不僅僅濃煙滾滾，從1519房間的門縫里還竄出火花，這個時候要怎么辦呢，所有的客房部服務(wù)員都接受過消防培訓(xùn)，偏偏小裙的腦袋進了煙，云遮霧罩的，把受過的消防培訓(xùn)拋到了爪哇國。這時電梯還在運行，許多客人擁擠在電梯口，乘坐電梯逃生。為了爭搶電梯發(fā)生了推攘、踩踏事故，有老人和孩子受傷，一片哭爹喊娘……
毓秀作為第3小組的組長，應(yīng)該接早班。失眠，凌晨1、2點才睡著，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神使鬼差地穿好工裝出了宿舍，在酒店大廳碰到第一批乘坐電梯逃生下樓的客人。按照規(guī)定，發(fā)生火災(zāi)事故時不能乘坐電梯，毓秀叫醒總臺值班員后狂奔上樓……
十幾層樓算么子，在堯山村，她不經(jīng)常去芙蓉后山砍柴哦，一兩千米的高山，山路狹窄、陡峭，上山時兩手空空，幾乎是飛跑著上山；下山挑著柴火，一點也不慢，甚至比上山還快，幾乎是借著下山的慣性飛奔下山。
毓秀覺得有點慢，實際上才幾分鐘就上了15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飛腳踹開消防柜，套上消防水帶，裝上消防水槍，對準(zhǔn)1519宿舍。消防水槍離1519房還有3、4米的樣子，毓秀抱緊水槍，緊跟在她身后的娃娃擰不開消防栓，急得直跺腳。
“喂喂，喂喂喂……”毓秀狂呼在走廊上無頭蒼蠅般奔來竄去的小裙。
還是那個中年男人，弄明白了幾個女服務(wù)員的意思，輕輕松松擰開了消防栓……
客房門前的火苗被澆滅之后，毓秀使勁踹開房門，第一個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