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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青春多憾事

第四節(jié)

回望青春多憾事 趙志林202 4465 2020-08-30 13:46:56

  中午剛過,手術(shù)室的人來到病房,珍珍躺在了推車上。到了手術(shù)室門口,準(zhǔn)備進(jìn)去的時候,珍珍突然坐起來,抱住旁邊的于倩華說:“媽,我不想做啦。我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啦!”

  于倩華兩手扶著珍珍的肩膀,感覺到她的身子在發(fā)抖,自己的喉嚨一下子堅硬起來,眼睛有點兒潮濕。她想這個時候自己一定要堅強(qiáng),就鼓勵珍珍說:“我的好女兒,勇敢點兒,手術(shù)一點都不疼,打完麻藥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進(jìn)去就是睡一覺,你醒過來的時候,就又回到媽媽身邊了?!?p>  “媽,對不起。咱家這么困難,我身子不爭氣,還讓你多花錢,你掙錢多不容易呀!等我參加工作了,一定加倍還你?!?p>  “珍珍,想那些干啥,沒有錢媽媽想辦法,哪怕是砸鍋賣鐵,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就行。錢算什么,你比什么都重要!”

  珍珍抱住媽媽哭起來,守候在手術(shù)室外面的不少患者家屬都在看她們,護(hù)士催促了好幾次,最后很是高聲,總算把娘倆分開了。

  于倩華回到外面等待,心一直提拉著,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煎熬。她想像著手術(shù)室里面的情景:麻藥應(yīng)該打完了,珍珍應(yīng)該睡著了,手術(shù)應(yīng)該開始了,鋒利的手術(shù)刀割在珍珍光滑細(xì)膩的胸脯上,想到這于倩華感到一陣直入心底的痛,真的比割在自己身上還疼。

  她想到了襁褓中的珍珍,粉紅似白的,皮膚嬌嫩得像一層薄紙,她甚至不忍心用手去撫摸,仿佛摸一下皮膚便會綻開一樣。女兒很小的時候,她不愿讓任何人觸碰女兒一下,也包括大翟。

  醫(yī)生說過,因為要做病理分析,手術(shù)的時間會比較長,于倩華本來有這個精神準(zhǔn)備,可手術(shù)時間還是超出了想象,她覺得時間過得出乎尋常的慢。

  兩個多鐘頭以后,珍珍終于被手術(shù)室的護(hù)士從里面推出來。醫(yī)生說檢查結(jié)果是良性的,手術(shù)很成功,用不了幾天就能出院。于倩華聽了很高興,這些天壓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已經(jīng)連著吃了好幾天米飯素菜,于倩華想給珍珍弄點好吃的補(bǔ)補(bǔ)身子,便去了超市。珍珍愛吃韭菜餡餃子,她先買了一斤豬肉、二斤韭菜。超市的白面都是成袋的,大袋五十斤,小袋二十斤,小袋的也要四五十塊錢,她手里的錢不多,猶豫一下出來了。

  她又去了農(nóng)貿(mào)大廳,到了糧油區(qū),白面有零賣的,兩塊五一斤,她買了二斤面,花五塊錢。

  珍珍還沒出院,于倩華就開始頻繁地跑中介公司,求人家介紹一份工作。他跟人家說自己的身體好著呢,臟活累活什么都能干,活兒好賴都行,只要給開工資就行。她想好活賴活先干上再說,不理想一邊干一邊再找。

  可是沒有一家簽下來,有的只要男人不要女人,有的要技術(shù)工種她干不了,再不就是路遠(yuǎn)她夠不上。沒有活干怎么行呢?坐吃都會山空,何況自己家原本就沒有那座山,原本就空空如也。

  珍珍出院后回學(xué)校去了。這天天蒙蒙亮,于倩華就從床上爬起來,她要去大河批發(fā)市場,那里每天都有大量蔬菜交易,批發(fā)商把各種蔬菜從外地長途販運進(jìn)來,小商小販從那里購買,然后運到城市的各個角落去零售。有人告訴她,去那里撿菜,每天都不會空手。

  清早和母親吃完早飯,她站在落地鏡子跟前,仔細(xì)端詳了一會兒里面的自己。鏡子里面的面孔依然年輕,身材依然姣好,并不像許多中年女人變得臃腫不堪。可是現(xiàn)在她要作踐一下自己,委屈自己一回了。

  她找出一件母親穿過的藍(lán)布舊衫,下身套上一條破勞動服褲子,腳上穿兩只張了嘴的休閑鞋,再戴上一頂滿是油污的灰帽子,帽檐緊扣在眼睛上面??粗€是太顯眼太裸露,又找一只一次性口罩戴上了。

  從家里出來,去大河批發(fā)市場有八華里的路程,她決定走過去,這樣可以省下一元錢的公交車費。一路上她低頭疾行,目不斜視,生怕別人認(rèn)出她來。

  到了大河市場,于倩華看到這兒亂糟糟的,拉菜的大車橫一輛豎一掛,車旁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批發(fā)商在地上擺了磅秤忙著批菜,零售小販拎著大包小裹或是推著倒騎驢,跟批發(fā)商討價還價。市場上土豆、白菜、生菜、黃瓜、芹菜、萵苣、西紅柿、卷心菜什么菜都有,好像全中國的蔬菜都集中到了這里一樣。

  還有好幾個撿菜的人,和于倩華一樣拎著大兜子在人群里穿來穿去。她撿到一些白菜、生菜,有的老一點,有的蹂躪了,被人家甩出來扔到地上;撿到兩個土豆,骨碌到車底下,夠起來挺費勁兒;還撿兩個西紅柿,運輸過程中受擠壓有點張嘴了,回去洗一洗跟好的沒什么區(qū)別,沒用多長時間,兜子塞滿了。

  往回來時,因為兜子的分量很重,壓得于倩華肩膀兒傾斜著,她決定坐公交車回家。到了車站,站牌旁邊有一堆人在等車,她在距離他們挺遠(yuǎn)的地方站下了,放下肩上沉甸甸的兜子,心想等公交車來了再過去。

  她往那邊人堆里看了一陣兒,怕里邊有認(rèn)識的人。這一看不要緊,真的看見了一個人有些面熟,再細(xì)看認(rèn)出是老同學(xué)馬芳杰。盡管三十年沒見過面,于倩華還是認(rèn)出了她。

  馬芳杰身材高挑,梳著披肩長發(fā),漂了幾抹栗黃,穿一套藏藍(lán)色西式職業(yè)裝,里面是一件白色襯衣,脖子上系一條帶鏤空金絲花邊的紅色絲巾,皮膚細(xì)膩白皙,五官端端正正,一雙好看的含著笑意的鳳眼,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至少年輕十歲。

  于倩華屏住呼吸站住不動,觀察她認(rèn)出自己沒有。自己這副打扮,戴了口罩,又三十年沒見,她未必能認(rèn)出來。馬芳杰朝她這邊看了一會兒,往前走兩步又停下來,好像是認(rèn)出了她,又不敢叫準(zhǔn)。

  念書時她們是最要好的同學(xué),可是現(xiàn)在于倩華不希望馬芳杰認(rèn)出自己來。她想轉(zhuǎn)身走開,無奈兜子里面滿滿登登地裝著青菜走不了,沒辦法她干脆轉(zhuǎn)過身去。

  于倩華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車開過來,她沒動窩兒,想等馬芳杰上車以后,坐下一趟車。公交車開走了,她轉(zhuǎn)過頭,看見馬芳杰沒上車,反倒朝這邊走過來了,到了跟前疑疑惑惑地問:“你是于倩華不?”

  她只得答應(yīng)是,然后裝出一副剛剛認(rèn)出來的模樣:“哎呀呀——馬芳杰啊,馬姐,三十年沒見了,三十年??!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來的?”

  “倩華,你只要不把眼睛蒙上,我就能認(rèn)出你來,再過多少年都能。你的眼睛和別人不一樣,比別人好看?!彼f著緊緊地抱住于倩華,好一會兒又把她推開,仔細(xì)地端詳她著說,“倩華,你這是干什么,全副武裝像個防化兵似的!還帶個大兜子,里面裝的什么好東西呀?”

  于倩華吱吱唔唔:“啊,沒有什么······”

  馬芳杰看出于倩華眼神里的慌張,不再追問,又拉起她的一只手,親切地說:“倩華,我聽你家妹妹說你回來了,現(xiàn)在和母親住在一起。回來怎么不來找我?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于倩華欲言又止,然后哀哀怨怨地說:“我過得不好,離婚了。”

  “倩華,離婚不丟人,合得來就過,合不來就分,誰離開誰都是活著。不瞞你說,我也離了,剛離不幾天。”她說得輕松自然,全無一點窘迫。

  馬芳杰大大咧咧的態(tài)度解除了于倩華戒備的心理,相同的命運更是拉近了倆人的距離。她跟馬芳杰講了不少心里話,說她自己現(xiàn)在沒工作,女兒珍珍有病住院花不少錢,家里快要吃不上飯了,剛才去了大河市場,這兜子里面是她撿的菜。

  馬芳杰驚訝說:“不至于吧!干點什么不行,撿哪門子菜?你要是愿意,我給你找個事兒干。”

  于倩華興奮得滿臉開花:“真的嗎?你是不是哄我呀?”

  “我們保險公司缺人,你過來跟我做保險吧。”

  于倩華聽說有活干挺高興,聽到做保險心又涼下來,說:“做別的還行,臟點累點都行,做保險不行。”

  “怎么就不行呢?我身邊那些人,剛?cè)r都是些不會啄食的小母雞,啥啥都不會,寫字像雞爪扒拉的一樣,填個單子都得我替她們寫,沒幾個趕得上你。現(xiàn)在你看看,一個個趾高氣揚的,有的當(dāng)上講師,有的當(dāng)上理財專員,還有的當(dāng)上了小區(qū)主任。她們能干你怎么不能干?”

  “我······我真的干不了?!?p>  馬芳杰看出來于倩華心里怎么想的,把她拉近一些說:“倩華,咱們都是女人,一沒有什么技術(shù),二重體力活干不了。人家男人下崗,隨便干點啥都行,干啥都能混口飯吃,咱們想找個活不易。上我這兒來吧,干保險不丟人,咱不偷不搶,自食其力,哪個敢瞧不起咱?”

  于倩華仍在猶豫。

  “萬事開頭難。開始可能吃點力,我?guī)б粠?,姐姐不會看你的笑話。原來我也認(rèn)為自己不行,干上不就行了么。念書的時候咱倆就是形影不離的好姊妹,現(xiàn)在一起做保險,每天都能見面多好?。 ?p>  架不住馬芳杰的婆心苦口,于倩華終于答應(yīng)說:“那我試試吧?!?p>  “倩華,你回來真好!我們有幾個同學(xué)動不動就去杜廣海那里聚一聚,喝點小酒打打麻將,以后你也加入進(jìn)來。杜廣海十多年前從部隊轉(zhuǎn)業(yè),開了一家鑄鐵廠,他現(xiàn)在發(fā)了,是鐵廠老板?!?p>  于倩華搖頭連聲說:“我不去我不去?!?p>  馬芳杰想起于倩華和杜廣海倆人有那么一段不愉快,就不說了。這時她坐的那一路公交車開過來,上車時一再囑咐于倩華:“咱倆下周一早上公司見,不準(zhǔn)失約呃?!?p>  于倩華坐的那一路公交車也跟著開過來,她坐在車上,心里很不平靜。自從離開邊溝村,第一次有人跟她談到杜廣海。她不愿意在人前提起杜廣海,一句也不想聽,每聽一句都像是一根針刺痛在心上。

  可是不愿聽不等于不想。在過去的三十年里,她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像一頭老牛反芻那樣咀嚼他們在一起的時光,那是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的活動,不能與任何人交流,只能獨自回味。

  回憶里邊有甜蜜與幸福,但更多的是仇恨的成份,每次都是以內(nèi)心充滿憤懣為結(jié)局,今天也不例外。下車以后快到家的時候,于倩華發(fā)出一聲長嘆,唉——不想他了,那個騙去她初戀的人,那個坑了她一輩子的人,那個該千刀萬剮的陳世美,想起都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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