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馬芳杰打來電話,告訴杜廣海于倩華的女兒珍珍在中心醫(yī)院住院,今天早晨出院。杜廣海問她時間能不能準確一點兒,馬芳杰說大約是大夫查完床那個時間。杜廣海匆忙吃一口飯,跟工頭交代了幾句話,就開車過去了。
杜廣海跟馬芳杰交代過,提供一些和于倩華相關的事情,多多益善。
在中心醫(yī)院住院處大門外,杜廣海等了好長時間,終于看見于倩華母女從里邊走出來。于倩華手里拎了個大兜子,邊走邊和珍珍說話兒,快走到跟前才看見杜廣海站在馬路邊。
杜廣海下身穿牛仔褲,上衣是深紅色帶暗條的嬌衫,黑皮鞋打得油光锃亮,身后停著一輛乳白色的奧迪。
看見杜廣海后,于倩華的第一反應是扭過頭,想拉著珍珍避開,這時聽見杜廣海喊她。她裝作沒聽見,等到杜廣海喊得更大聲時,才無奈地轉過身,待答不理地問一句:“你怎么在這兒?”
杜廣海笑著說:“我來接你呀?!?p> 于倩華板著臉,沒有一絲的笑容:“誰告訴你我在這兒呀?”
杜廣海想打破尷尬的氣氛,調侃說:“我在部隊時,當過偵察兵,是收集情報的專家呃。”
于倩華知道是馬芳杰告訴他的,因為今早兒接珍珍出院的事兒,只有馬芳杰一個人知道。她淡白白地說:“不用你,我領珍珍坐公交,幾站就到家了,又不用倒車。”
“上來吧上來吧,我一腳油就過去了?!?p> “真的不用,你快走你的?!彼鹫湔淠ド砭妥摺?p> 杜廣海并不放棄。于倩華和女兒在人行道上快走,他開著車沿馬路邊慢慢跟著,開著車窗勸她們上車。他的那輛車蝸牛一般開得慢吞吞的,耽誤了后面的車趕路,一起按喇叭提抗議,這引起許多路人駐足觀望。
于倩華意識到自己成了行人的焦點,吸引了太多的目光,在走出去約摸三十米左右的地方,站了下來,看著杜廣海,臉上流露出一股慍色。
杜廣海并不生氣,說:“你實在不上來就算了,我找個地方把車停下,和你說幾句話總可以吧?!?p> 杜廣海停好車,走到于倩華母女二人跟前,微笑著沖珍珍點頭,算是初次見面打了招呼。杜廣海的微笑攻勢在珍珍身上收到成效,她禮貌地還給杜廣海一個笑,然后說:“媽,你干什么呀,像人家夠不上你似的,好好跟叔叔說話?!比缓笞咔斑吶チ恕?p> “我頭幾天去保險公司,看見你了?!?p> 于倩華冷淡地:“是嗎?”
“聽說你干保險了,我給你提個建議,那個活兒不適合你。你和馬芳杰不一樣,馬芳杰性格外向敢說話不吃虧。你這人清高,從不巴結人,不是吃那碗飯的料?!?p> 于倩華蠻自信:“我現(xiàn)在干挺好啊······”她還想說用不著你操心,話到嘴邊打住了。
“那是因為你干的時間短,時間一長麻煩事兒就會找上門來。我那里的會計要不干,你去我那里吧。沒干過也不要緊,一個月就那么幾十筆往來賬,我教你。以后有機會,再辦個會計證。沒事的時候上我那兒也行,在家待著也行,比你干保險強得多?!?p> “我去不了?!庇谫蝗A心里想,杜廣海呀杜廣海,你當初把我坑苦了,現(xiàn)在沒事人一樣,難道你真的那么健忘,你忘了我還沒忘呢!別說我現(xiàn)在有事做,沒事做我也不去,拿八抬大轎抬也不去。退一步講,即便沒有當年那段歷史,我也不能和你一鍋攪馬勺。一對單身男女在一起,清不清渾不渾的,時間一長全身是嘴都說不清,這樣的差事再好我也不做!
“倩華,咱倆的事兒,你心里還是系了一個大疙瘩。當年我離開邊溝村······”
“當年的事兒,我不想提,過去就過去了。”
杜廣海堅持說下去:“當兵時我回來過一次,見到了林春祥和馬芳杰,他們說······”
于倩華再一次打斷他:“我說過了,以前的事兒我不想再提,你要是沒有別的事兒,我走了?!彼o繃著臉,說出的話像是扔出去一塊冰坨,硬梆梆冷冰冰的,說完不等杜廣海答話,攆上珍珍,拉起她的一條胳膊頭也沒回走了。
珍珍還挺友好,回頭給了杜廣海一個笑臉。杜廣海也沖她笑了一下,不過有點勉強,笑到后面變成了一絲苦笑。
杜廣海事先想到了于倩華會很冷淡,但是沒料到她這樣絕情。樹怕扒皮人怕見面。他以為跟于倩華賠個禮道個歉,管他怪不怪自己,先把責任往身上攬一攬,有了溝通有了交流,事情就會一點點好起來,可是于倩華根本就不讓他說話。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都是這么多年的優(yōu)越感作怪,杜廣海一邊這么想著,一邊郁郁悶悶地走向停車的地方。
因為想著心事,杜廣海把車開得慢悠悠的。快到廠里時,路邊有兩只流浪狗在追逐打鬧,有一只突然沖過馬路,他發(fā)現(xiàn)后緊急剎車,差一點兒撞上,嚇了一大跳。
于倩華家里邊唯一的一張存單到期了,里邊有三千元錢,加上利息,三千二百多。已經(jīng)轉存好幾次了,這一回于倩華盤算好不存了,給自己買一部好一點兒的手機。她現(xiàn)在用的是一部老年人用的數(shù)字機,作為保險業(yè)務員,買一部智能手機,是必須的。馬芳杰前幾天跟她說過,干我們這個工作,沒有智能手機怎么行呢,趕緊買一個。
在手機店,她相中一個款式,華為品牌,腥紅顏色,雖說價格貴了點,兩千多元,可她以為,自己只能買這么一回,要買就選個可心的,一步到位,不能買了再換。
交過錢之后,把屬于自己的手機握在手中,心情很好。別的業(yè)務員都有個漂漂亮亮的手機,自己原來那個拿不出手,這一回終于和她們一樣啦!
于倩華身邊站一個年輕女人,沒買什么東西,卻一直待在一旁。于倩華交過款后,她開始搭訕,夸贊于倩華有眼光,會買東西。于倩華心里邊的得意愈加蕩漾起來,跟她說了不少話兒。
那女人穿戴挺時髦,長相也不錯,只是眼睛有點鼓,象金魚的眼睛。聽于倩華說是干保險的,她話兒更是多起來。
她說自己和丈夫做服裝生意,在地下商場有好幾個床子,兒子五歲了,想給他買份保險,一直沒選好合適的險種。還表揚于倩華說話嘮嗑挺專業(yè),自己回去和丈夫商量一下,在你這里買一單得了,在哪兒買都是買啊。
話說得很熨帖很中聽,沒有一丁點兒的不正常。最主要的是她要給兒子買保險的話,吊起了于倩華的胃口。她當時的感覺是,今天是個好日子,好事成雙。人只要運氣好,幸福自然來敲門,想擋都擋不住。最后于倩華和她商定,晚上五點鐘,在手機店附近的一家茶館見面。
晚五點,于倩華前腳剛到茶館門前,金魚眼像她的影子,后腳跟著便到了。她告訴于倩華,她丈夫隨后就到。
兩人走進包房,服務員跟進來,問要點兒什么茶點?金魚眼嫣然一笑說:“稍等,還有個人沒到,我打個電話。”
服務員退出去了,金魚眼把精致的提兜放餐桌上,從里面掏出手機按一通,接通后剛說兩句又斷了。她把手機舉到于倩華眼前說沒電了,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于倩華未加思索遞給了她。
她打通喂了幾聲,像自言自語其實是說給于倩華聽,說包房里面信號怎么不好,推門出去并隨手掩上門。半分鐘后于倩華反應過來,她沖出包房,走廊里一個人沒有。
她匆匆跑出茶館,來到路邊,只見人來人往,車流滾滾,金魚眼早已不見蹤影。再返回包房翻看那個兜子,里面全是廢紙。
服務員又拿著菜單走進屋,彬彬有禮地問于倩華客人什么時候到,她說了一句對不起,狼狽不堪地逃了出來。
于倩華選擇不報警。她知道這種案子在派出所立案容易破案難,只要不是命案,他們沒有太大的壓力,也沒有太大的動力,能否破案就可想而知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覺得窩囊,騙子在整個行騙過程中,自己沒有半點警惕,像一個低智商的小學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報警等于再一次自取其辱。
新買的手機沒用上一天就丟了,這保險還有個干嗎?當天晚上,于倩華熬糟得一宿沒睡覺,第二天起床后照鏡子,看見嘴唇上起了一圈水泡。
和母親吃過早飯之后,她沒去保險公司上班,換上一身勞動服,去了弟弟打工的那個建筑工地,伺候瓦匠當起了小工。
當天下午,于倩華正在給兩個抹墻面的瓦工舀勺,馬芳杰不知怎么找過來了。她看見于倩華,二話不說奪過那個長柄勺子扔出去好遠,拽起她的一條胳膊磨身就走。于倩華用力掙脫都被馬芳杰死死拽住。
于倩華急得眼淚下來了,說:“馬姐,保險我不能干啦?!?p> “我入司兩年,增員三人,一個掉頭的沒有。到你這是第四個,我最好的同學和朋友,說出大天我都不能放棄你?!?p> 于倩華一副哭腔:“我連個手機都沒有,怎么干?。俊?p> “你人回來就行。暫時還用那個舊的,先將就用,過后我再想辦法。”
“那你讓我干到晚上,不然今天白干了?!?p> 看于倩華答應了,馬芳杰這才把手松開。
當天晚上,馬芳杰來到于倩華家里,帶了不少水果。她坐在沙發(fā)上,像變戲法兒似的,從兜子里掏出個手機盒,打開后拿出一個新手機,跟丟的那個一模一樣,遞給于倩華:“有人給你買的,收下吧。”
于倩華愣住了:“誰給我買的?”
馬芳杰神秘兮兮地:“你猜?!?p> “是他嗎?”
“是他。”
雖然誰都沒說出名字來,可她們都知道對方口中的那個他指的是誰。于倩華說:“那我不要?!?p> “你真的很需要?!?p> “需要不需要我也不要?!?p> “干嘛說的跟繞口令似的。倩華,你別那么較真!手機買了就不能退回去,實在不行以后有錢了你再還給他。你要還這份人情,機會有的是啊?!?p> 于倩華態(tài)度異常堅決:“換任何人買的我都可以要,八竿子搭不上都行,只有他不行。我不愿和他有任何來往。這么跟你說吧,別說是一部手機,比如我病危了,現(xiàn)在有了救命的藥,可是是他送過來的,我不知道拉倒,知道了也是不要。”
馬芳杰生氣說:“你不要拉倒,別說那樣的狠話呃!好好的大活人,什么病危呀救命呀,多不吉利?!?p> 于倩華沉著臉不說話。
知道再說多少也沒用,馬芳杰無奈地聳聳肩,從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機,摳開手機后殼,把里面的手機卡卸下來。然后打開新手機的包裝,把手機卡裝進去,再把自己手機往于倩華身邊一扔說:“這回行了吧?你瞪什么眼,是杜廣海讓我這么做的。哎——讓杜廣海猜對了,他知道你不能要,說不行就把我的給你,讓我用新買的。你要是再不拿著,杜廣海說了,把舊手機扔樓下去?!闭f著她做了一個往外扔東西的動作。
于倩華還在猶豫,馬芳杰板了臉說:“倩華,你要是再不收,我磨身就走,真的生你氣,再也不理你啦!”
馬芳杰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不容許于倩華再反對,同時她心里也想通了,我沒用你杜廣海的,是馬芳杰給我的舊手機,撅著嘴拿過手機后說:“反正我不領他的情。”
馬芳杰一副苦臉終于笑了起來:“這才像是我的好妹妹。杜廣海呀杜廣海,你真是傻得可以呢!于倩華不領你的情,我也不領你的情,花著錢倆人受益,卻沒有一人說好,你這是何苦呃?”
過后馬芳杰向杜廣海通報了情況,杜廣海抱怨說:“我請她吃飯她不來,接她出院她不上車,買手機她用了你那個舊的,我這三板斧甩出去了,一點效果都沒有?!?p> “你泄氣啦?”
“怎么可能呢!我比那個程咬金先生晚出生一千多年,自然比他有本事!他只有三板斧,我還會有四板斧五板斧,就算她是一捆濕柴,我也要把它攏起火來?!?p> 牛是吹出去了,可實際上杜廣海并沒有什么好招兒,打電話于倩華知道是他打的響半天不接,有時候干脆就按了,看那種決絕的態(tài)度沒把你拉黑就不錯了。去保險公司找她吧,肯定要吃閉門羹。就在杜廣海一籌莫展的時候,同學圈子里發(fā)生一件意外的事情,給杜廣海創(chuàng)造了一次極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