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林春祥和平時一樣早起,他有事要去公司一趟。妻子洪霞抱怨說:“你們單位怎么那么多事兒,一到星期天總有節(jié)目,趕明個我碰上你們領導,非得給他提意見不可?!?p> “你千萬不要提,我還想往上夠一夠,你別臭嘴壞我的事兒?!?p> “那也不能讓人當二小子使喚,連個屁也不敢放??!人老實被人欺,馬老實被人騎。你是關上門的光棍兒,就知道在家里跟我厲害,在單位恁老實,好事輪不到你,干活想起你來了?!?p> 洪霞說到了林春祥的痛處。他當部門的副經(jīng)理有幾年了,最近有一次提拔部門經(jīng)理的機會,眼瞅著差不多,臨頭末尾又提了別人。洪霞說的好事輪不到你,干活想起你來了,指的就是這檔子事兒。
洪霞又開導林春祥說:“別拿那根雞毛當令箭!你沒聽說嗎,現(xiàn)在滿街都是經(jīng)理,前些日子環(huán)球大廈掉下來一塊瓦,砸了五個人,有四個經(jīng)理,剩下一個是助理。聽說那個助理晚砸三天也要提經(jīng)理了?!?p> 公司里還有不少人勸過林春祥,說用不著生氣上火,那都不是事兒。林春祥心想,話是那么說,那是你置身事外,你要是身在其中,就不會那么超脫那么達觀。
社會上有一套流行語:領導講話他嘮嗑,領導夾菜他轉桌,領導上聽他自摸,領導私事他亂說。這套流行語說了四大不會來事兒,林春祥好像哪一種都不是,暫把他歸為第五類吧。
吃完飯,洪霞非得讓林春祥陪她去一趟華聯(lián)商場,她單位搞福利,給每個職工發(fā)200元購物券,再不領就過期了。林春祥看時間來得及,就答應了。
去的路上,林春祥因為心里有事兒,所以走得急一點兒,把洪霞拉在后面。他的意思是我走得快一點,你才能攆一攆,這樣能節(jié)省點時間。
洪霞一看他遠遠地走在前邊,索性站住不走了:“和你倆什么時候都走不一塊去,蹭蹭蹭——像沒有我這個人似的,真是沒勁!”
看著洪霞犯倔,林春祥笑著站住了,等著她趕上來然后一起走。
倆人進了華聯(lián)商場,先去了干調區(qū),洪霞看過后說沒啥可買的;又去了肉檔口,洪霞還是沒看好,說今天的肉不是膘太肥,就是皮太厚;再到糧油區(qū),洪霞終于拿定主意,買兩桶豆油。
倆人看著貨架上貼著各種商標的豆油桶,商量買什么品牌的好。林春祥說都一樣,不是轉基因都行;洪霞說那得好好選一選,吃的東西不能馬虎,說完細致擺牙地看商標。
她和售貨員一起探討商標上面的詳細說明,問人家維生素A管什么?維生素E管什么?飽和脂肪酸是什么意思?不飽和脂肪酸是什么意思?
謝天謝地,洪霞終于選好了兩桶,林春祥拎起來就走。他想好了,出門就給洪霞打車,自己好去單位。在收銀臺,洪霞把購物券遞上去,當即被人家退回來,說你這個是大商超市的,不是我們?nèi)A聯(lián)的。
洪霞呆在那里,一臉尷尬。林春祥放下油桶,氣得哭笑不得,拿出手機看一下時間,大吼一聲:“洪霞,你還能行不?自己去大商超市吧,我沒工夫再陪你?!?p> 林春祥星期天來公司,是為了一件工作之外的事兒。有一個姓史的部門副經(jīng)理,別人都開玩笑叫他史頭,林春祥在心里把他叫成“屎頭”。他倆在一個辦公室辦公,都是一樣級別,林春祥一直視他為競爭對手。因為“屎頭”和總公司領導關系弄得特明白,頭些日子提到別的部門當經(jīng)理去了,今天他卷柜里有東西要拿走,找林春祥來開門。
說是去別的部門,其實也沒走遠,辦公地點就在一樓。林春祥二樓,倆人正好是樓上樓下。
林春祥坐在辦公室里等他。倒了一杯水,喝一口溫溫吞吞的;拿過地攤上買來的一張小報,讀起來索然無味。他平日經(jīng)常這樣打發(fā)日子,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
不一會兒“屎頭”來了。倆人坐了多年的對面桌,都想早一天把那個副字去掉,弄個經(jīng)理干干。樓下那個空位置,本來林春祥的呼聲更高,無論資歷、經(jīng)驗還是業(yè)務水平,林春祥都更勝一籌,絕大多數(shù)人看好林春祥。甚至有人私下跟他開玩笑,說你最好提前把客請了,可是結果讓人大跌眼鏡,勝出的是“屎頭”。
“屎頭”套近乎說:“我這個副字去掉了,現(xiàn)在我最關心的就是你的事兒,爭取早一天把那個副字也去掉?!?p> “我不著急,可以等?!?p> “你要多想自己的事兒。你自己要是不想,別人沒人替你想?!?p> “以后再說吧。你剛解決完,我一半會兒納不上領導的議程?!?p> “屎頭”打開卷柜往出倒弄東西,有兩瓶茅臺酒;四條煙,兩條中華兩條玉溪;還有一堆避孕套。最后一樣東西裝在一個檔案袋里,放到桌子上時發(fā)出稀里嘩啦的聲音,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兒。
林春祥知道“屎頭”外面有人,逗他說:“這么多的避孕套,你在外面禍禍了多少女人?。俊?p> “我現(xiàn)在不行了,未老先衰,上面有想法,下面沒辦法?!?p> “你一定是在家里面不行,在外面比誰都行,比誰都有辦法?!?p> “屎頭”笑了,沒再辯解。恰好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接過后里面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屎頭”一邊說話一邊去了外面走廊。
林春祥對那個檔案袋挺好奇,打開檔案袋看了一眼,原來是手槍子彈。當時也沒有什么目的,沒想派什么用場,就是覺得好玩兒,拿手里擺弄一氣兒,紫銅顏色,堅硬的金屬質感,然后撿起十發(fā)揣兜里了。
幾天后,林春祥在單位寫材料,白天沒寫完晚上接著寫。夜里不像白天,白天吵吵鬧鬧,耳朵聽不出去多遠,夜里就不一樣了,萬籟俱寂,加上這個辦公樓不在主干道上,白天聽不到的聲音,現(xiàn)在就能聽到了。
開始林春祥聽到有人說話,并沒有在意,以為是樓外面?zhèn)鬟^來的,咬著筆桿絞盡腦汁斟酌文字。等到寫完材料準備鋪開簡易床睡覺時,才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樓下傳上來的。
辦公樓是有些年頭的老樓,辦公室的一角是通往樓下的暖氣管道,蓋樓的時候,暖氣管安完了,施工洞沒有封堵,聲音就是從這里傳上來的:
“昨天給你打電話,為什么不接?”說話的是一個女子,聲音軟軟的很好聽。
“什么時候?”是“屎頭”。
女子嗔怒:“你別裝糊涂,晚上七點?!?p> “嘻嘻——我到家了,沒法接。”
“電話不接就算了,微信為啥不回?”
“啊——我關機了,沒看到?!?p> “你答應過我,二十四小時不關機呀。”
“別生氣,別生氣——反正也是出不來,就關了?!?p> “你說過要娶我,找個借口跟她離婚,現(xiàn)在連個電話都不敢接,不是糊弄我嗎?”
“這個事兒你別急,我需要時間。”
“行,我不逼你離婚,那買房子的事呢?你再領我上這兒來,我就不來了,狗狗竊竊跟做賊似的。”
“房子的事兒馬上辦,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開發(fā)商,過幾天咱倆過去看一看?!闭f到這里“屎頭”壓低了聲音說,“前一段時間為了混上這個位置花了不少錢,要不鑰匙都到手了?!?p> 女子也降低了聲調:“花了多少錢?”
因為辦公桌礙事兒,林春祥只能把耳朵最大限度地靠近墻角那個施工洞,可是什么也沒聽到。
過不一會兒女子發(fā)聲了:“你比量的是多少???”
“來來來,離我那么遠干啥,咱倆躺床上,讓我慢慢跟你說?!?p> “輕點拽我——你花多錢我不管,反正買房子要寫我的名?!?p> “行行行,你快過來吧?!?p>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
林春祥終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屎頭”通過不正常的競爭手段贏了自己。他現(xiàn)在想報復一下“屎頭”,很快就想出來兩個主意:一個是去門衛(wèi)找來打更老頭,說樓下那間屋子進了小偷,抓兩個人的現(xiàn)行;再一個是打110報案,說有人在辦公室做案。
想到最后林春祥兩個主意都放棄了,覺得自己怎么做都不夠磊落?,F(xiàn)在自己沒坐上部門經(jīng)理那個寶座人們都同情他,這個事情做過之后,人們會怎么看,表面上誰都不會說什么,背地里卻會把他看扁了!
就這么走嗎?遇見了是晦氣,一個屁都不放是窩囊,怎么都得讓他知道我放了他一馬。想到這林春祥拿過紙和筆,俯在桌面上寫道:“我早就懷疑你做了幕后文章,今天終于得到證實。想出你的洋相很容易,不過我不想那么做?!?p> 字條寫完,為了保證“屎頭”能看到,他把白紙卷到一管膠水的外面,順著墻角的施工洞扔下樓去,然后憤憤地走了。
過兩天“屎頭”打來電話,林春祥以為他會提扔下樓去的那張紙條,可他提的是另一個事兒:“手槍子彈少了十發(fā),是不是你拿去啦?”
林春祥笑了說沒有啊,說話的語氣實際上等于是承認了?!笆侯^”又說:“別的什么東西我都可以不要,唯有子彈不敢馬虎,私藏子彈是犯法的,我準備上交。拿東西換回來可以嗎,比方說一條中華煙,或是一瓶茅臺酒?”
林春祥不想還回去,說:“丟啦,丟哪兒我也不知道。”
“屎頭”沒辦法,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