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祥的兒子林爽大學(xué)快畢業(yè)了,他給林春祥打來電話,說專業(yè)課學(xué)完了,實習(xí)之前要帶女同學(xué)回來一趟。林春祥問女同學(xué)要不要住家里?兒子說你未來的兒媳,當(dāng)然住家里。
林春祥和洪霞研究兒子回來怎么住,頗費了點兒心思。房子只有兩居室,不大方便。洪霞說:“咱們是根本人家,沒結(jié)婚之前,堅決不能讓他們到一起。讓女孩自己住一個屋,咱倆和兒子住一個屋。我住單人床,你們爺倆住雙人床,別弄出出格的事來,讓女方家長知道了,瞧不起咱們。”
“他一到家,我就給他講清楚,不準(zhǔn)越紅線。這些年兒子嬌生慣養(yǎng),花了不少錢,啥啥都沒管住,這件事兒一定要按咱們的意思辦??墒窃捳f回來,他要是夜里偷著溜過去怎么辦?”
“不行咱倆輪班看著,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嚴(yán)防死守?!?p> “我覺大,第二天還要上班,下半夜來不了。我管上半夜,你管下半夜?!?p> 倆人統(tǒng)一意見后,動手給女孩收拾出一間屋子來?,F(xiàn)買了一瓶殺蟲劑,噴灑了一遍,關(guān)上窗悶了一天,第二天又把窗戶全部打開放一天新鮮空氣。
兒子領(lǐng)著女同學(xué)回來了。女同學(xué)昵稱花花,人長得不錯,身材也不錯,說話嘮嗑都挺好,是個很容易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的人,那么高文化,嘮起家長里短竟是滴水不漏,第一印象挺好,林春祥和洪霞倆人都挺滿意。
讓林春祥有點兒擔(dān)心的是,女孩穿著打扮過于奢侈,從頭到腳都是名牌,就說手里拎的那個LV真皮包包吧,他單位一個女同事拎著相同品牌相同款式的,聽說至少也得六七千元。想到兒子這兩年錢總是不夠花,總是讓家里給他寄錢,林春祥猜測一定和這個女同學(xué)有關(guān)。
晚上睡覺時,林春祥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挺到十一點多鐘,不小心迷糊過去了。不一會兒醒過來,看兒子不在床上,他嚇一激靈,急忙下地,連拖鞋都沒顧上穿,出門來到客廳里。
廁所的燈亮著,林春祥提拉起來的一顆心才算放下。他轉(zhuǎn)身回屋,進(jìn)門后覺得不對勁兒,又返身出屋,看著廁所里面的燈光,豎起耳朵聽動靜。
他準(zhǔn)備聽到一星半點的動靜就回屋,不要被兒子發(fā)現(xiàn),可是站半天一點響動也沒聽到,便躡手躡腳地湊過去,輕輕把門推開一道縫兒,見里面空著,心想壞了。
他來到對屋門前,想敲門覺得有女孩在屋里不好,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不敲門吧跟洪霞不好交代,她會抱怨自己沒看住,左右為難之際,不停地咳嗽起來。
門開了,兒子從屋子里邊出來,一腳站門里一腳站門外。女孩也出來了,擠在兒子身后,把他擠出屋來。兒子穿一套普通灰色內(nèi)衣,女孩是高貴的一身紅。兒子笑模笑樣地跟老子說:“爸,回屋睡覺吧,俺們這么大了,用不著你操心啊?!?p> 女孩更是落落大方:“叔,俺們在學(xué)校那邊,已經(jīng)在外面租房半年多了,好多處對象的男生女生在外面租房住,學(xué)校知道了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時代不同了,和你們年輕時不一樣,大學(xué)生當(dāng)中流傳一句口號,青春跑得快,抓緊談戀愛,他們都不敢虛度光陰啊。”
這時洪霞已經(jīng)出來,站林春祥身邊尬著嘴兒。兩個小的說得很輕松很隨意,完全是一種無所謂的神情,沒有半點兒難堪。兩個老的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洪霞支支吾吾:“行行行好好好,那你們休息你們休息?!?p> 林春祥覺得有失老子的尊嚴(yán),過去把廁所的燈閉掉,嘴上埋怨一句:“上完廁所怎么不閉燈,準(zhǔn)是林爽干的。”
兒子半是認(rèn)真半是玩笑地懟回一句:“那沒幾個錢?。 ?p> 林春祥回屋后,躺床上半天睡不著。他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太開放,咱們都是老古董,跟不上形勢,還半夜不睡覺,瞪圓眼珠看人家,人家都住一塊半年了,哪像咱們那時候,摸摸手都不讓?!?p> “不讓你也沒少摸?!?p> “沒親過嘴是真的吧?”
“你是沒親過一回?!?p> “肯定沒像他們,沒怎么地就到了一起?!?p> “你也不是什么好鳥兒,一沒人就動手動腳的,要不是我立場堅定,林爽至少比現(xiàn)在大兩歲?!?p> 林春祥禁不住笑起來:“怎么回事兒,我這說著說著突然來想法啦?!?p> “你快收一收那份心。我現(xiàn)在信佛,佛家講五戒,其中有戒邪淫、戒飲酒,這兩樣你以后都要少碰。”
林春祥嘆了一口氣:“你信佛有半年了吧?”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我們有半年沒到一起了。
“嗯,差不多······”話沒說完,洪霞已發(fā)出均勻的鼾聲。
林春祥知道洪霞現(xiàn)在對夫妻生活很抵觸,近半年總是拒絕他。這種事是兩個人的事兒,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乎,勉強做起來就沒意思。
見洪霞睡了,林春祥不再說什么,轉(zhuǎn)身睡自己的覺,卻半天沒睡著,快天亮的時候,勉強迷糊了一會兒。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一個女同學(xué)在一起。她很漂亮,有一副好身材,梳一頭披肩發(fā),漂了幾抹栗黃,穿一套藏藍(lán)色職業(yè)裝,身材苗條。他和她待在黑糊糊的一間小屋子里,互相傾述了很長時間,纏綿了很長時間······
對于情感方面出現(xiàn)的問題,林春祥曾經(jīng)嘗試和洪霞溝通過,可洪霞是個個性很強的人,輕易不肯接受林春祥的意見,從來不考慮林春祥的感受。
有人說,看一個人聰明與否,最簡單的辦法,是看他如何對待別人的批評意見。聰明的人,對批評意見看得很開,即便是錯的也會一笑置之;性格愚鈍、腦筋不開竅的人,對任何批評意見,不管正確與否,都持反對態(tài)度,都要強硬地懟回去。
洪霞是后一種人。她對林春祥的這些溝通意見,不用過腦子,先持否定態(tài)度,懟回去再說。她平日說話便自帶鋒芒,打個比方吧,例如平日你問她去哪兒啦?她不是回答我去哪兒啦,她說我去哪兒啦你不是知道么?例如你問她家里的電費交沒交,她不是回答交了,她說通知單下來這么多天,能不交么?她的這種對話方式讓林春祥覺得心里不舒服。
洪霞是自來水公司的抄表員,沒事兒也不坐班,動不動就回家來了。只要她在家,林春祥就不愿待家里;因為他在家,洪霞的嘴就不怎么閑著。倆人經(jīng)常因為生活瑣事發(fā)生口角,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發(fā)一場家庭內(nèi)部的戰(zhàn)爭。
林春祥洗衣服的時候,她說你別人的衣服從來不管,捎帶多洗那么一兩件,能累哪兒去?
林春祥刷碗的時候,她說水槽里恁多油漬,順手就擦了,你可倒好,像沒看著似的,洗碗就是洗碗,一點兒也不多干。
林春祥拖地板的時候,她說別人家的地板不怎么擦還干凈,咱們家的地板總擦也不如別人家,都是你一點兒不知道保持,難道你不是這家人?難道你是個住店的?
林春祥在家里什么都干,就是不做飯。以前洪霞逼他做過,他故意裝傻,有時把精鹽當(dāng)味素,有時把胡椒粉當(dāng)花椒面,有時把小蘇打當(dāng)?shù)矸?。不一定真的那么做,等洪霞來廚房里,放鹽的時候舀味素,再問她一句對不對,氣得洪霞喊起來,你有那么近視嗎?味素精鹽分不清,后來干脆就不用他了。
剛結(jié)婚時倆人住平房,一天中午包餃子,岳父坐單位的通勤車來了。
岳父家住在遠(yuǎn)郊一個叫做孤甸的地方,他在附近的紡織廠工作,岳母是農(nóng)民。正是蔬菜下來的季節(jié),單位有汽車來城里辦事兒,他跟車帶來不少蕓豆、土豆、辣椒、黃瓜,還有小半袋子青包米。他說待一會兒就走,汽車很快就往回返,待時間長怕來不及。
林春祥后上桌。他剛坐下,岳父筷子一扔走了,剩下半碟蒜醬。林春祥送走岳父回來,洪霞讓他用剩下的那多半碟蒜醬,說沒怎么碰倒扔白瞎了。林春祥不干,拿來碟子準(zhǔn)備重倒,被洪霞攔下,非讓他吃不可。
林春祥生氣說:“要吃你吃?!?p> “我已經(jīng)倒了蒜醬,不然我就吃。你怎么就不能吃?我爸他真是自作多情,大老遠(yuǎn)跑過來,又送包米又送菜,你拿人家當(dāng)親人,人家拿你當(dāng)外人!”
倆人因一碟蒜醬吵得不亦樂乎,洪霞說:“你這是瞧不起我爸,瞧不起我們家人?!?p> “我不是那個意思。別說是你爸剩下的蒜醬,就是我爸剩下的,我也是不吃,也一樣倒扔它?!?p> 洪霞喊起來:“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什么人?每回去我們家都牛皮哄哄的,不愛搭理人,像我們家人夠不上你似的。既然這樣,你當(dāng)初找我干什么?”
她越說越來勁,越說越不著調(diào):“搞對象那時候你怎么不嫌棄我,整天就知道和我賤,我吐口吐沫你都能咽下去,放屁你都說是香的?!?p> 林春祥看她沒完沒了,把外衣穿好,笑嘻嘻地說:“外面人挺多啊,他們在嘮啥這么熱鬧呃?”說話的同時,迅速地把桌子上那碟蒜醬拿起來,倒在洪霞的腦袋上,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洪霞這邊顧不上別的,只顧撲落腦袋,等她撲落干凈攆出去門,看門口人多返回來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林春祥這么做實在是不得己而為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非要辨出個里表兒,很可能演變成一場無休止的爭吵,最后弄得兩個人都不高興。
林春祥在單位住了一晚,約摸洪霞消氣了,自己喘氣也均勻了,他回來了。
洪霞的優(yōu)點是放得下不記仇。林春祥回來時,看見洪霞在搟面條。她沒事人似的問林春祥:“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不?”
林春祥愣了一下:“什么日子?”
“今天你過生日,得吃面條打荷包蛋?!?p> “不是有掛面嗎,現(xiàn)搟怪費勁的?!?p> “掛面不受吃,沒有自己搟的面條有面味兒。電視上都說了,掛面是垃圾食品,你過生日是咱家的大事兒,不能糊弄?!?p> 飯后一小時,洪霞削了一個蘋果,給林春祥一半。林春祥接過來吃了,這一吃勾出饞蟲來,他又動手削了一個大鴨梨,分給洪霞一半。洪霞不要,說梨不能分吃,分梨分離,不吉利。
看洪霞一副認(rèn)真的樣子,林春祥想起昨天發(fā)生的事情,想起洪霞一腦袋蒜醬的狼狽相,想笑卻忍著,忍了半天沒忍住,終是笑出聲來。
日子就是這么磕磕絆絆時好時壞走過來的。婚姻哪有什么天作之合,都是慢慢磨合。人家都說家不是講理的地方,林春祥說家是女人不講理的地方,是男人有理說不出的地方。
花花在林家住了兩天,第三天就回家了。她是本市人,家住開發(fā)區(qū)那邊。林爽在家又待兩天,也回學(xué)校了。
只兩三天的時間,林春祥覺出兩代人的代溝是顯而易見的。他看不慣林爽和花花的生活習(xí)慣,出門不管幾步遠(yuǎn)都要打車,手里總是拎著碳酸飲料的瓶子,電腦桌上的小食品堆積如山,更氣人的是家里明明有飯菜,非要去外面吃,或是一人點一份外賣。
林爽對花花一百個滿意。林春祥認(rèn)為搞對象這檔子事兒,人家年輕人愿意,家長就不能干涉過多,既然林爽沒意見,那就讓他們往下處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