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筠看了一眼同樣在吃東西的招玉,她似乎一無所覺的樣子。
宿筠掏出絲帕輕輕擦拭唇角,心中暗暗思量:自己醒來后從沒下過山,有人盯著自己的幾率并不大,所以,目標是招玉?的確,招玉也很可疑,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聲音卻如被燒過一般,其中不知有什么隱情。更何況,她還是獨蘭的侍女。
獨蘭,如果宿筠沒猜錯的話,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
宿筠讓招玉帶著她熟悉一下白佤城,暗地里卻一直注意著身后的那只尾巴。果然她們一動,尾巴就動,她們一停,尾巴就停。
宿筠故意在一家名為“天下一家”的酒樓點了幾個菜,然后趁菜還未上齊之際說自己的絲帕丟了,要去找回來,讓招玉在這兒等她。
“我和你去吧?!闭杏衿鹕怼?p> “不用。”宿筠擺手,“你在這兒等著,我一會兒就回?!?p> 宿筠說完立即出了酒樓。她沿著原路返回,時走時停,身后的尾巴也不遠不近地綴著,時走時停。
跟蹤我的嗎?宿筠捋了捋耳墜,為了什么?
當夜,宿筠在一品紅的后院睡了一宿,確切來說是躺了一宿。前院燈影幢幢,亮如白晝,笙歌頻傳,暗香浮動,一派衣香鬢影,燈紅酒綠的奢靡景象。大概只有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人才能安心睡著。
第二日宿筠辭過藍若萍,回了哀牢山。
然而眼前的一切卻讓她吃了一驚——小院子被翻了一遍,老人生前住過的屋子里,唯一的柜子被翻空了,箱子也打翻在地,被褥衣服被扔在地上,亂七八糟,就連地上都被挖了幾個坑。
一個獨身老人所住的地方,貧窮簡陋,居然也有盜賊光顧?看來不是為了錢財,不過之前老人給她的那些功法秘笈和有關維摩宗的記錄,她已經燒了,只有那個天機盒還在。只是不知道,來人是為了哪一個?
宿筠只得把屋子的東西一樣一樣收拾好,把摔碎的瓷杯扔出去的時候,宿筠聽見籬笆腳傳出一聲呻'吟,一聲小獸瀕死時的哀鳴。
宿筠撥開草叢,一只野貓?zhí)稍诓莞拢诒且绯龅孽r血已經干涸凝結,奄奄一息。
宿筠輕柔地把野貓抱回屋子,現(xiàn)去外面采來草藥,為它治傷。
野貓傷在內腑,有骨裂現(xiàn)象,顯然不是被其他動物抓傷,而是人為。
宿筠甚至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一只誤闖人家的野貓,驚擾了來意不善的盜賊,被盜賊投擲而出的暗器擊中,傷了內臟??梢娔潜I賊的功夫斷然不差。
也不知道這只野貓能不能活下來。
是夜,宿筠并沒有立即睡下。她借著滿天星光和一隅月色,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發(fā)呆,石桌上放著一個鐵盒子,一個茶壺,兩個杯子,但卻沒有茶,倒在杯中的,只有清水。
一刻鐘,兩刻鐘……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宿筠從戌時坐到子時,她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時而閉目養(yǎng)神,時而數(shù)數(shù)星星,除了手指偶爾在椅子扶手上點點,自始自終,從未動過。
直到一陣風聲穿過竹林,落在旁邊的七葉樹上。
宿筠才慢悠悠地坐直身體,喝了一杯清水,然后又把杯子倒?jié)M,再次飲盡。最后在兩個杯子里都倒上水,突然朗聲道:“山中夜寒風大,閣下既然來了,何不現(xiàn)身小酌一杯?雖不知閣下為何深夜造訪,但遠來即是客,哪有讓客人在樹上餐風飲露的道理?”
話音剛落,只聽得幾聲樹葉悉窣,一個黑衣人輕巧地從樹上躍下,落在離宿筠一丈遠的地方。黑衣人全身上下都裹在漆黑的衣服里,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見一點面容,不過看起來身形高大,大約是個男人。
“我聽說魏老仙逝后,他的住所來了一個奇怪的人?!蹦侨碎_口,聲音也聽不真切,虛虛實實,仿佛故意為之,“我特意選在深夜來此,是想看看這個人究竟要做什么,只是我沒想到,竟然是一位姑娘?!?p> 魏老,想必就是老宗主了。此人先提魏老,示意自己認識此間主人,又說什么奇怪的人?分明在說自己來路不明。好一張利嘴,專會顛倒黑白!
宿筠指尖捏著耳朵下垂掛的墜子,面無表情,心里卻在冷笑:“我并不是什么鳩占鵲巢的人,宗主他老人家在世時,曾托付給我一件事,要我守護一件至關重要的東西。”宿筠摩挲著鐵盒子平滑無光的表面,“它叫天機盒,你是為了天機盒而來的嗎?”
黑衣人沉默不語,但宿筠感覺得到,他在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在懷疑自己話中的真假。
宿筠把盒子推到桌子邊緣,讓對方能夠看清。
“你是天機盒的主人嗎?”她問。
“不,我不是盒子的主人?!焙谝氯说溃拔沂鞘苋酥?,前來取回一樣東西?!?p> “什么東西?”
“一個黑色的盒子?!?p> “既然你是為它而來,盒子就在這里,你且取走便是?!彼摅抻挚炕匾伪成?,打了個哈欠,淚眼朦朧道,“你請便吧,我要休息了?!闭f完便徑自進了屋子。
第二天早晨,宿筠還在睡夢中徜徉的時候,藍若萍就推開了小院的柴門。
她在宿筠的屋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宿筠床頭的竹籃,以及蜷在竹籃里的一只野貓,看上去奄奄一息。
“你怎么來了?”宿筠在藍若萍推門時就醒了,她以為又來了什么不速之客,故而沒動。
“獨蘭失蹤了?!彼{若萍開門見山道,今天她有些不同尋常,臉上沒有了往日那種張揚的笑意。
“那你為什么來找我?”宿筠盤坐在床上,歪著頭,揉著頭發(fā),不解地問。
“那天你去逛街時,被人跟蹤了吧?”藍若萍直接在床尾坐下。
“嗯?!彼摅撄c頭,“這跟獨蘭有關系嗎?”
“跟蹤你的人名叫常辛,她來一品紅找過獨蘭幾次,獨蘭對外說她是自己的遠親。”
“所以跟蹤我是出自獨蘭的授意?”宿筠理了理鬢發(fā),夾在耳后,疑惑道,“獨蘭為什么要跟蹤我?”因為天機盒?顯然不是,在此之前天機盒一直在老宗主手上,無人問津。而自己明明昏睡了三年,為什么一醒過來就被人跟蹤?
藍若萍也沉思不語,良久,她才開口道:“也許老頭子猜對了?!?p> “什么?”宿筠一頭霧水。
“你還沒有醒過來的時候,老頭子就說,你死而復生這件事千萬不能泄露出去,一旦有人知道世間有此秘法,勢必會爭得頭破血流。但這三年我經常上山來照看你,雖然每次都有所掩飾,難保不會被有心之人看出什么,也許這就是有人盯上你的原因?!?p> “獨蘭什么時候來的一品紅?”
“兩年前?!彼{若萍答道,“我早就知道獨蘭不是普通人,也知道她屈身一品紅是別有目的。不過,我怎么都沒有想到,會跟你有關?!?p> 宿筠倒不這么覺得,她下了床,光腳走出了屋子,洗漱的時候她特意看了一眼院中的石桌,果然,天機盒已經不在了。如果獨蘭的目標是自己,那為什么她會在天機盒被帶走后就失蹤了?如果她的目標是天機盒,那為什么她之前兩年都不動手?難道,那個不留名姓的老宗主有什么讓她很忌憚的地方?
“老宗主是什么樣的人?”宿筠直接問藍若萍。
“我也不知道。”藍若萍嘆道,“雖然我跟他認識了十幾年,我對他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姓魏名知閑,是維摩宗宗主,曾收過五個弟子,但最后這五個弟子也全都離開了。至于他是什么來歷,維摩宗又是什么樣的宗派,我也只是略有猜測?!?p> 頓了頓,藍若萍從袖中掏出一把折扇,遞給宿筠:“這把扇子的主人名叫葉沉,是老頭子的第三個徒弟。葉沉離開哀牢山的時候曾留下此物,說今后老頭子若有什么難處,可去尋他。”
宿筠接過折扇,展開,只見扇面上題了一行小詩:暫時花戴雪,幾處葉沉波*。
“你要我去找他?”宿筠抬頭問。
“如果你被跟蹤不是因為那部起死回生的功法,那就必然跟維摩宗有關,去找他吧,他對維摩宗的了解,必然比你更甚?!?p> “何處?”
“揚州?!?p> 藍若萍走時拿出自己上好的傷藥,喂給了那只瀕死的野貓。
“這只野貓老娘順便幫你救了,這種傷勢拖了這么久都不死,看來也和你一樣,命硬?!彼{若萍臉上恢復了一點笑意,“你一個人,養(yǎng)只貓兒也好,有個伴。不過這山里的野貓向來兇性難馴,極富攻擊性,你可要小心點?!?p> “多謝!”宿筠輕柔地順著野貓身上棕黃色點著黑斑的毛,雖沒有抬頭,但語氣卻是真摯的。
藍若萍讓她下山時再去一品紅一趟,給她點東西。
宿筠沒有急著走,她在山上又待了半個多月,等野貓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才收拾行李離開。
這半個月來相安無事,沒有人盯著她,也沒有人深夜造訪。宿筠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那些人是沖著天機盒去的。至于為什么老宗主生前無人窺探,那只能說明,老宗主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蛟S也有人暗中查訪,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不過天機盒已經被她送出去了,總不會還有人盯著自己吧。
宿筠并不知道,那個隨隨便便就被她送出去的盒子,將會在世間,掀起怎樣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