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培作為管理府學的官員,深知這幫子讀書人沒有扛得住嚴刑的骨頭。按察使的話說到這里,接下來就是下重手的時候。想要搏得一線生機,就只能出奇制勝了。
忙向前膝行幾步,以頭搶地,開始新一輪表演:“郭方伯,程觀察,淳于大令,且慢發(fā)威??!這些都是讀書種子,是我大明萬世興旺之根基,他們?nèi)杖湛嘧x,只為報效君父,何來作惡之心!今日便是今日了,若非要自我等之中選出惡人,這罪名便由下官擔了吧!”
這就是苦肉計了,如果后面有人,完全可以作為翻案的依據(jù),甚至成為他的功勞。此時的程澤是真的信了,自己的下屬,還有幾千里外京城的某些官員,聯(lián)合起來制造了這樁大案。
正要發(fā)怒,卻見另一邊的詹閌站起來,朝著朱棣和主審官位置抱拳行禮:“殿下,方伯,程觀察,淳于知縣,貧道實不忍看著如此多的涉嫌之人遭受大刑,他們之中也并未全部無可救藥。且本案事涉我教,貧道也曾多為謠言所苦,所以貧道有一建議,可否以我教手段試試,或可給心有悔意之人一條生路?!?p> 齊珪把詹閌的話轉(zhuǎn)述出去,臺下又傳來一陣歡呼。在普通百姓的認識中,宗教就該是慈悲的,就該是和善的,連明顯有罪之人都愿意維護一二,可見這行道教確實好。
阿棣對詹閌的手段很感興趣,剛才又聽說了一段“看看本座區(qū)區(qū)掌心一雷如何”的故事,正是心癢的時候,而且詹閌這么做也是為了幫助審案,或者說作為原告幫助取證,他當然表示同意。
三位主審官中,郭資肯定是站在詹閌這邊的,淳于士瑾也有希望和詹閌緩和關(guān)系的心思,程澤更是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簡單商議一番后,詹閌的建議就獲得全票通過。
這樁案子中最大的獲利部分就要來了,詹閌也提起了萬分小心。向阿棣和主審官等人施了一禮,取來一只土喇叭提在手里,走在木臺子前方的邊緣。
舉起喇叭來,對著臺下中氣十足道:“諸位北平父老,貧道是行道教第一百零一代掌教鴻正,因近日來被謠言所苦,誣陷所困,特向衙門舉告?,F(xiàn)在,一眾被告拒不認罪,但貧道心念為人不易,特請諸位主審官員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接下來,貧道將會使用我教兩種寶物,對他們進行甄辨。這第一件寶物名為問神箋,貧道將在兩張問神箋上分別寫下墨與白二字,真神若定他們有罪,便會讓有墨字的問神箋燒為灰燼,若定他們無罪則反之。如果他們被真神定為有罪,則使用第二件寶物試罪石,此物身泛銀光,被辨者持于手中,宣稱自己是否有罪,之后將試罪石至于洗罪液中。認罪者所持之石將被洗罪液沖刷洗凈,保持清白;否認并確實有罪者所持之石,將被洗罪液排斥而染做墨色。是非對錯,且請諸位父老見證!”
此言一出,臺下議論聲紛紛而起。神啊,佛啊的,聽說過太多了,但真正見到的從來沒有(虛假宣傳的托兒不算),誰都想看看,這位鴻正道長究竟有什么能耐,這問神箋和試罪石又是什么樣的寶貝。
臺上的一眾官員們也是不明所以,有些甚至以為詹閌此舉實為不智。臺下可是數(shù)千百姓啊,這些人本來就夠難纏了,你一旦稍有閃失,案子就很難再審理下去。被誣陷栽贓的可是行道教,你這不是坑自己嘛。
作為裝神弄鬼這一行里的科學流派創(chuàng)始人,詹閌沒時間,也不可能向這些沒有物理、化學知識的人解釋或者說明,讓他們繼續(xù)無知并恐懼就是了。
等有衙役搬來一張桌子,詹閌大步流星走到桌邊,站直了嘴里念念有詞小聲唱著《包青天》,然后伸出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斜刺著向天一舉。
兩臂伸直的同時,兩張一尺多長四指寬的白色紙條分別出現(xiàn)在左右手。臺上臺下瞬時間一片安靜,太特么神奇了有木有。
只有阿棣和郭資等少數(shù)見識過詹閌這手的才知道,眼前看到的絕不會是關(guān)鍵,后面才是真正厲害的,也是他們沒見過的,所謂神仙手段。
眾人的關(guān)注中,詹閌提筆在兩張紙條上分別寫下“墨”、“白”二字,又用雙手捏著轉(zhuǎn)了一圈,向所有人做了展示以求見證。
等包括跪在一起的府學眾人,在場的每一位都看過了兩張紙條,詹閌來到已經(jīng)準備好的兩根木樁處,用少量漿糊把紙條分別貼上去。
然后快速站在兩根小木樁之間,雙眼微合舉手抱天,口中大聲念道:“奧奧蒼穹,巍巍天地,有道釋下!問罪!”
時間配合得剛剛好,詹閌最后一個字念完不到一息時間,寫著“墨”字的紙條就開始自行燃燒,很快便化為灰燼。另外那張寫著“白”字的紙條,則安然無恙地隨風輕擺。
詹閌仍然閉著雙目,保持伸手抱天的姿勢。臺下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就是對他最大的認可,就是行道教大行天下的燃料。在白磷還沒被發(fā)現(xiàn)的時代,他就是神的代言人。
在白磷自燃的現(xiàn)象下,最目瞪口呆的不是觀審百姓,也不是臺上官員,而是人犯圈子中的那些府學生員。他們本來就是有罪的,現(xiàn)在親眼看著上天都指定自己有罪,心里那根叫做“恐懼”的神經(jīng)就被高高提起了。
詹大掌教是實干派,自然不會說什么廢話。享受了片刻臺下的小騷動,便睜開眼睛喊了一句“謝神!”,看都沒看到底哪張紙條被燒了。如此舉止,看在他人眼中,那就是“可信”!
雙手放下,裝模作樣地去觀察了一下被燒掉的紙條。又返回到桌子旁,取出一只裝了稀釋乙硫醇的五千毫升無刻度透明廣口瓶。打開蓋子,即便是稀釋過的,依然惡臭難聞,并隨風飄散開去。
?。ㄒ伊虼迹瑦撼?,常以百億倍稀釋后作為煤氣泄漏指示劑使用。)
對這個東西,詹閌得拿起喇叭解釋一下:“此物就是洗罪液,因清洗過多次罪惡,所以其味惡臭無比。若有人出現(xiàn)氣急、無力、興奮等現(xiàn)象,即為被少量罪惡沖擊,但是不必緊張,以上種種只是表象而已,是身體排斥罪惡的反應(yīng),并不會真正被罪惡附身。”
這個小實驗,本來是用二硫化碳添加液就可以的,但為了效果更加震撼,還得用毒性更大的乙硫醇,心理上的震懾也更重。
當然詹閌也是有把握的,在空曠且有風的室外環(huán)境中只是能聞到氣味,平均吸入量還達不到中毒的標準,否則他也不會親自站在邊上示范了。
神奇的試罪階段開始,府學眾人一個個排著隊,依次進行?,F(xiàn)場所有的觀眾,以及臺上的所有官員,都已經(jīng)通過臭味確信,這東西的確能測試罪惡。
首先過來的是一個臉上長了不少痘痘的家伙,還抱著千萬分之一的希望,手里捏著詹閌特意準備的銀塊,堅持表示自己是清白的。
結(jié)果,他就就眼睜睜地看到,剛剛還在自己手里的那塊“試罪石”,一瞬間就從銀光閃閃變成漆黑如墨。
驚懼之中慌忙跪倒,向詹閌哭求:“道長,求道長饒命啊,學生錯了,學生知道錯了。是教授和李敏仲,一切都是他們計劃的,學生也不想啊,可教授掌握學生的廩膳和前途,李敏仲的父親更是掌管一省學政,學生不敢不從,饒命啊……”
詹閌可不會心軟,這個時候才說實話,害老子浪費好幾次物品取用額度,知道這玩意兒多珍貴嗎,趕緊怎么快怎么給老子死去。
揮揮手讓一旁的兵丁把人帶走,接著開始下一個。連著三個全部應(yīng)驗后,第四位就學乖了,上來就是開口撂,把自己知道的招了個底兒掉。
于是他的那塊銀子,就被詹閌在放入瓶子之前換成了拋光不銹鋼,在乙硫醇稀釋液中泡了幾秒鐘還是那么亮。
詹閌把不銹鋼塊撈起來,對臺下做了展示,反射出的光線已經(jīng)證實,試罪石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對于第一個還算主動配合的人,詹閌也不吝給與一些鼓勵,順便忽悠后面的其他人:“你有誠實認錯之心,便可獲得一份寬待,只需受領(lǐng)肉身處罰即可。稍后定罪時,本座也會向主審官替你求情?!?p> 從這里再往后,都聽到了詹閌的話,沒有不乖乖認罪的。這特么是神仙手段啊,可不能人間遭一回罪,死后再遭一回罪,能好受一點是一點,早上那一記掌心雷的威力可還猶在眼前呢。
詹閌也適時地把銀子換不銹鋼改為不銹鋼換銀子,機會有限,能省一次是一次。這么一趟下來,竟然節(jié)約出二十多次,勉強算是可喜可賀吧。
直至倒數(shù)第二位的李懋,這個貨還想耍小聰明,只是照著之前其他人的說法說了,多余的一個字沒提。結(jié)果他的那塊不銹鋼就換成了銀子,被乙硫醇中的硫成分染得漆黑。
廢話不用多說,既然不老實招供,那就等著大刑伺候吧。一頓板子下來,再玩一輪夾棍游戲,不相信你還能堅持。
然而,詹閌實在是想多了,李懋招不招供根本不重要。在他后面還有一個呢,而且還是他親自把坦白從寬的機會留給了人家。
正所謂人老奸馬老滑,見識了前面一連串的變化,沈培不知在心中默默祈禱了多少遍,讓李懋一定要堅持住,千萬別把他老爹和那位趙郎中供出來,或者至少給自己留一個。
而最終的結(jié)局就是,沈培不但招出了李懋的老爹李炳海,和禮部儀制清吏司郎中趙志秉,還生咬了一口國子監(jiān)祭酒孫克用。
趙志秉和孫克用是姻親關(guān)系,而這次針對行道教和詹閌陰謀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怕他對名教構(gòu)成威脅。孫克用作為儒家教育系統(tǒng)最高負責人,極有可能是此事的主謀之一。
有了詹閌的神仙手段,之后的審理就變得非常順利,該招供的招供,該畫押的畫押,不到午時四刻就全部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