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頭頂上的天空看起來彷佛是黑色的,又像是褪過色的紅色。
我一邊走著,一邊拼命尋找著某個東西。
四周不論遠近布滿了一間間的工廠,看起來猶如一座燈火通明的要塞。偏黃綠色的強光正照耀著彎彎曲曲的管線及外露的鋼骨。無論是光線還是鋼骨,都排列得很有規(guī)律。斜前方的鐵梯和小巧的架梯則架在上頭。
周圍充滿著海的氣息,還有金屬的味道。
好孤單,好害怕。但卻有著一種令人懷念到心痛的感覺。
哭泣著。一股悲傷正被燃燒著。
像是即將被遺忘在這里,埋沒在這里。
*
醒過來時,玲夫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在見慣的自己的房間里。
——那是什么?
剛剛的夢明明是第一次看到的景象,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感覺好悲傷,而且有人在哭泣著。在那個地方哭泣的人——是我嗎?
想到這里,玲夫便從床上起身。
那個女孩,還在家里嗎?那會不會只是一場夢?
昨天她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吃了晚飯后竟在房里哭了。
在房里哭泣……
光是回想起她的哭泣聲,就讓人的心情難以平靜。在那之后,玲夫只能無能為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并且度過了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要罵我沒出息就盡管罵吧!我就是做不到。
所以說,真的沒事嗎?不知道她有沒有被爸媽發(fā)現(xiàn)。
今天早上家里也是一片死寂。
玲夫輕輕地走下階梯,除了平時父母親當作寢室的和室房門關閉著以外,其他地方都和昨晚沒什么不同?,F(xiàn)在已經(jīng)是父親不在家的時間,母親應該還在睡吧?玲夫走到廚房,隨手將營養(yǎng)谷片倒入碗中,然后連同牛奶一起放在托盤上,再拿著托盤再回到二樓。
叩叩:
「是我?!?p> 玲夫輕輕地敲門,并且壓低了音量朝房里呼喚。她還在嗎?總覺得昨天的事情要說是一場夢,未免太過真實了一點。
……嗯……
先是傳來一個胡亂應答的聲音,接著房門被從里面開啟。
「早安!」
真的還在。女孩輕柔的頭發(fā)因為剛起床的緣故而亂成一團。玲夫快速地走進房間,房里還聞得到她睡覺時呼吸的氣息。原來就算是女孩子也會有這種味道。
「吃吧!」
玲夫把呈著營養(yǎng)谷片的托盤遞向女孩。
「真的?」
女孩向玲夫道謝,開心地接過托盤,然后拿起放在碗旁的湯匙,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著。她整個人坐在地板上,把腿斜擺著??雌饋磉€是那么纖細,膝蓋也圓圓的。
「好好吃喔,一早就吃這種點心真的好嗎?」
「那不是點心。」
玲夫簡單地向女孩說明,雖然是巧克力口味,但卻含有均衡的營養(yǎng)。
「哇——好厲害喔!明明吃起來像點心,卻是正餐啊?!?p> 女孩邊感到新鮮邊繼續(xù)吃著。關于營養(yǎng)谷片的訊息沒有傳到監(jiān)獄里嗎?話又說回來,女孩身上毫不掩飾的鎖骨,還有留著床單痕跡的腿,全都讓人看得沉不住氣。
「我問妳?!?p> 「嗯?」
兩個人四目相交。她的眼睛真大,不過眼皮似乎有一點點浮腫?然而玲夫又無法問她『你昨天有哭對不對?』。畢竟那個時候的她看起來真的很悲傷,讓人看了有種難以釋懷的咸覺。但是現(xiàn)在女孩卻像是根本沒發(fā)生過那件事似的,笑得十分開心。
「接下來到底該怎么辦?」
朝窗外看出去,今天早晨的太陽依舊很明亮。
「要怎么辦呢?」
「別問我!」
「哈哈??偠灾?,我想要先充分享受一下塵世?!?p> 到底是從哪里學來那詞的?難道說謙看了什么年代久違的警察連續(xù)劇嗎?
「你沒打算回去嗎?」
「你說謙的牢房里嗎?」
「你這么強調(diào),會讓我說不太出口?!?p> 雖然玲夫昨天脫口要她回牢里去,但可以想象得出,那里應該不會是個舒適的地方。
「玲夫那么想要我回去嗎?」
「與其那樣說……」
「啊,我懂了。玲夫是希望謙趕快醒過來吧?!?p> 「……算是吧?!?p> 比起女孩的話語,她那輕柔甜美的笑容更讓玲夫感到困惑。
「謙好過分喔,害家人這么擔心?!?p> 女孩甜美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來。做出一個看起來一半難過、一半則像是在責怪謙的奇妙表情。
原來她也會露出這么消沉的表情。由于原本長得很漂亮,這樣一來反而顯得有些可怕。
「再說,他到底為什么要那么做???」
吐了口氣,玲夫望著謙堆放在床鋪旁的一套六十集的漫畫書背說道。
「等他醒過來,我一定要先問清楚這一件事?!?p> 玲夫記得謙很喜歡這套漫畫,平常總是會拿起來翻閱。雖然玲夫也曾學著拿起來看,但卻老是記不得故事里中國武將的名字,只好作罷。
「那大概也是一把鑰匙吧?!?p> 「鑰匙?你昨天是不是也提到過?」
「有嗎?」
「有。你說過就算想要回去,如果沒有鑰匙也——之類的?!?p> ——玲夫?你在樓上嗎?
糟糕!是媽媽的聲音??磥聿恍⌒陌l(fā)出太大的聲音了。
「我馬上要出門了?!?p> 玲夫打開房門,朝樓下喊了一聲,接著又急忙地向女孩說道:
「我現(xiàn)在要去上學了,你就待在我的房間等吧。在我媽媽出門前,絕對不可以離開。要看電視可以,但別開聲音?!?p> 「了解?!?p> 「等我回來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p> 「收到?!?p> 蓉說話的時候偶爾會顯得太過客氣但這女孩則是偶爾會冒出頗男性化的用語。明明外表看起來那么甜美,怎么看都是女孩子,真奇怪。雖然說這樣的違和戚也算是種魅力——不對!扯到哪里去了!
「玲夫?!?p> 玲夫收拾掉盤子,正打算離開謙的房間時,女孩突然揪住他的袖子。
「干嘛?」
「謝謝。」
女孩緩緩地垂下了帶著直挺挺睫毛的眼睛。低頭向玲夫道謝。
「這沒什么?!?p> 這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玲夫努力想忘掉從被揪住的袖子一路爬上來的酸甜滋味,急急忙忙地下了樓梯。
今天在學校里的感覺依舊帶著點痛苦。
課表上連續(xù)兩小時的體育課,對于睡眠不足的玲夫來說實在很難熬。
正當他回到教室里,打算趁下一堂課好好補眠時,卻發(fā)現(xiàn)女同學們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雖然玲夫原本就被女同學歸類為『不怎么愛理人』+『喔,就是那個話題人物的弟弟呀』,一向不怎么受歡迎。但今天他一走進教室就感覺到空氣像是凝結了一般。
怎么搞的?這氣氛真讓人討厭。
玲夫一臉不悅地回到座位上,但是當他看到桌面時,不由得感到一陣錯愕。
桌上居然放著一張拿玲夫開玩笑的涂鴉紙條。
影印用的白紙上,用鉛筆畫著一個男孩,他的手腳彎彎曲曲,像是被擰過的抹布,一邊說著『我是一個有名的可憐人,你們快點安慰我~』一邊下流地追著女孩子,還哭得滿臉都是鼻涕。
除了臺詞之外,旁邊還有『哥哥是植物人』、『悲劇性人物』等解說文字。
而這個悲劇性人物的旁邊,又畫著一個同樣彎彎曲曲的長發(fā)女孩。
女孩臉上戴著眼睛,旁邊還寫著『ㄍㄨㄏㄨㄛ』這樣的奇怪解說文,做出又生氣又好笑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那堆注音是想表達什么,但這畫的一定是蓉。
……無聊透頂。
簡直是小學生的涂鴉。
一定是在上課的時候畫的,然后故意放在這里給我看。
無聊……
「唔……」
玲夫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因為努力壓抑著自己就快爆發(fā)出來的憤怒,所以感到有點想吐。
而且這張涂鴉還十分下流用寫著『不準碰』、『敢替他拿掉的人就判死刑』的紅色標簽貼著。用來防止有人為了玲夫著想而把涂鴉丟掉,以將會報復作為威脅。
——他在看了!
耳朵旁聽到這樣的細語聲,玲夫回頭望去,一群人正聚集在靠走廊的墻角邊座位上,并且同時撇過頭去。那是一群染了頭發(fā),還在眼睛附近涂上古怪黑色的女學生。雖然玲夫從來沒有和她們說過話,但她們平常總是喜歡大聲聊天,十分引人注意。盡管她們并沒有注視玲夫,但嘴角卻微彎著,像是在強忍著笑意。
玲夫?qū)⒆约哼€在顫抖的手塞進口袋里。
要是大鬧或怒吼,就是自己認輸了。
那些家伙以為我現(xiàn)在正為了謙的事情受到世人矚目而得意忘形。因為我常逃學,也不太和別人說話,才被認為是沉醉在不幸當中。如果我現(xiàn)在生氣,肯定會更加變成她們的笑柄。
我無所謂,想笑就盡管笑;但故意丑化蓉,還說謙是『植物人』,你們又算什么東西?故意把那種東西放在我的面前,還說誰敢碰就要判死刑?你們還算不算是個人啊?原來這種人就在同一間教室里啊……
玲夫不斷地忍耐著,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憤怒中還多了若干的絕望及痛苦??拷傅牡胤剿坪跽诏d攣著,使得玲夫難以忍受想吐的感覺,只好走出教室。要是在那里吐了出來,恐怕又會變成她們新的涂鴉題材。
離開教室后,玲夫的身體開始冒出冷汗。我是不是選擇自虐性地開自己玩笑,或者是裝作毫不在意比較好?如果你們遇到相同的狀況,能夠承受得了嗎?
「唔……」
「玲夫!」
——?
「你的臉色很差耶,還好吧?」
一個穿著運動服的女生跑向彎著身體的玲夫。但是……
「……你怎么!」
「糟糕!」
「還敢說什么糟糕!」
為什么你——該死!我甚至不知道這家伙的名字——這個自稱逃犯的可疑女孩會在這里?而且還穿著我們學校的體育服!
「哇啊??!」
女孩迅速轉(zhuǎn)過身子,輕盈地沿著走廊逃跑,綁成兩個麻花辮的長發(fā)也跟著身體飄來飄去??磥硭胍煸诟咧猩镞€嫌太年幼了,過長的運動褲讓她跑得非常吃力。她到底是從哪里弄來那衣服的?更令人好奇的是,她為什么會在學校里?
「給我站住?。?p> 「哇哈哈!對不起嘛——!」
被玲夫追逐的女孩,一路逃進了學校圖書館。由于下課休息時間已經(jīng)接近尾聲,有幾名學生開始離開圖書館,當然也有一些學生正在里頭自修。這里禁止大喊或跑步,就在玲夫緊急煞住腳步的時候,女孩趁機掀起了柜臺出入口的木板,并且溜了進去。站在里頭的學生則朝她說了聲『歡迎回來』。
「咦?怎么連玲夫也來了?」
一個帶著輕柔長發(fā)的女孩朝玲夫露出笑容——
「為什么?」
為什么蓉會向這家伙說『歡迎回來』?拜托你把事情說明清楚。
「你看起來真有精神呢。」
呃,其實我剛才差點就要吐了……算了,不提也罷。
「請進?!?p> 為了答復玲夫充滿疑問的眼神,蓉將柜臺后方隔間的門打開。
里頭是一間像是會議室的準備室,于是三個人便面對面地坐在寬桌的三個方向。
「其實昨天,我有看到她一眼?!?p> 蓉把雙手放到桌上,細長的手指交錯著,一邊向玲夫說道。
「拿晚餐到玲夫家去的時候?!?p> 「什么?」
你說這家伙?玲夫用手指向穿著運動服的女孩,而被指的女孩也跟著說道:
「我也從里面朝門口看了一眼?!?p> 可是昨晚兩個人的態(tài)度卻一點也看不出有任何異狀。
「因為玲夫說自己一個人在家,所以我想大概是有什么特別的理由?!?p> 「……」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欺騙你的?!?p> 蓉縮著纖細的肩膀,深深地點頭致歉。
「你生氣了嗎?」
「……沒有?!?p> 雖然感到很訝異,但我并沒有在生氣。相反的直到剛才部還火冒三丈的感覺,現(xiàn)在反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呼——」
總而言之,先試著吸一口氣放松身體。女孩和蓉所釋放出來的溫柔氣息,仿佛像是在治愈著玲夫胸口上被刺出的大洞。
不過——
「你為什么跑來學校?我明明叫你在房間等我回去啊?!?p> 「你又沒有說要一直待在房間。我是等媽媽出去之后才離開房間的?!?p> 女孩嘟著嘴說道。
「嘎嘎——」
接著她便把腳放到有滑輪的椅子上,整個人連同椅子轉(zhuǎn)個不停。
「停下來,不要亂玩椅子?!?p> 「你看這個。是我撿來的喔,橘子星人~」
「煩耶!」
玲夫二話不說就舉起手,用指頭把女孩亮到他眼前的卡通人物手機吊飾彈飛。女孩驚叫了聲,慌張地跑去撿起來。
「她說自己一個人很無聊,所以跑出來享受塵世樂趣。」
怎么連蓉也開始用奇怪的黑話。
「總而言之,我本來想學玲夫跑來學校玩,結果躲在校門附近的時候,蓉就注意到我了?!?p> ——你是來找玲夫的?
對!
可是你穿那樣不能進來唷。
真的嗎?那我要穿什么才能進去?
那……我把體育服借妳穿好了?
——經(jīng)過像這樣的對話,女孩便成功地潛入學校。
「這樣好嗎?」
仔細一看,女孩的體育服左胸上還繡著「飛澤」二字。
「不要緊,反正老師不會到這里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雖然那也很重要,不過我說的是蓉。」
「我?」
蓉做出不解的表情。
「因為這家伙——」
玲夫原本打算說『妳不在意她是誰,還有跟我是什么關系嗎』。但又想到自己會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
「她是從謙的心里逃獄出來的對不對?」
「哇哈!」
玲夫忍不住發(fā)出女孩常用的驚嘆聲。
「你告訴她了?」
「因為人家想不到要編什么謊話嘛?!?p> 「你相信啊?」
「玲夫不是也相信她嗎?」
「……」
玲夫來回望著女孩和蓉,又感到一陣虛脫。
蓉突然湊向玲夫的耳朵,小聲地說道:
「謙之所以一直沒辦法醒來,真的是因為這女孩逃獄的關系嗎?」
玲夫忍不住心頭一震。一來因為這句話的內(nèi)容,同時也因為蓉靠得這么近。
看到玲夫望向自己,女孩輕輕地揮揮手,天真無邪地笑著。
不知道該說什么……
「總而言之,這件事就算是我和蓉,還有這家伙三個人之間的秘密?!?p> 既然如此,想再蒙混過去也沒辦法了。換個角度想,總比一個人煩惱這問題來得輕松吧。
「我了解了?!?p> 蓉輕輕豎起食指,做了個笑容。她是真的完全相信嗎?還是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然后呢?玲夫?!?p> 「怎么了?」
「聽說這女孩沒有名字呢?!?p> 「……喔?!?p> 「真驚人耶!」
女孩彷佛事不關己似的點頭說道。
「你還真的沒有名字???」
原以為只是自己一直沒機會問而已。
「那就讓玲夫替她取個名字吧。」
「為什么要我來???」
「因為第一個找到這女孩的人是玲夫呀?!?p> 「呃,正確地說應該是她找到我才對?!?p> 「別管那么多了,就幫她取個名字吧!」
明明語氣很平和,但蓉的話卻和命令沒兩樣。
「……那就……」
盡管玲夫不太情愿地點了頭,但才想兩秒鐘就舉白旗投降了。身為把貓取名叫可洛的兄長之弟,想為女孩子取個好名字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欸,玲夫。」
——如果幫人家想出一個好名字,胸部可以給你摸喔!
「你、你白癡喔!」
女孩對著剛才與蓉耳語時不同邊的耳朵如此說道,搞得玲夫方寸大亂。
這家伙。明明看起來很笨,但還真是大意不得。
話說回來——對于自己還是忍不住把目光飄到繡著『飛澤』二字的隆起上,不禁覺得很沒出息,更覺得女孩的天真無邪很可惡。
「好吧!既然你這家伙是從監(jiān)獄里脫逃出來的,就叫脫子吧!」
于是玲夫便隨便替她取了個名字當作報復。
「什么——!脫子——?」
女孩嘟著紅紅的小嘴表示抗議,看起來十分不滿。活該,我才不替你想其他名字。
「還不錯呀?脫子,聽起來滿有味道的,很可愛呢!」
還真是出乎意外的救兵,蓉滿臉笑容地點著頭。
「有味道和可愛不會互相矛盾嗎?」
「反正都有『惡心可愛』這種流行用語了,這也不算奇怪吧?」
蓉朝著女孩投以微笑。
「唔——……」
「再不然,就拿逃獄的獄字來用,叫做獄江之類的。還是要叫小達可好像也不錯?!?p> 「叫達可好像有點過頭了?!?p> 聽起來簡直像特攝片里的遜腳怪人一樣。
「脫子啊……」
女孩不斷重復地念著『脫子』、『脫子』。
「多聽幾次以后,好像愈來愈覺得好聽了?!?p> 「對吧?」
「嗯。反正我真的是脫逃出來的,這樣應該很帥氣吧:」
她的適應能力真好,看來她似乎是認真的這么覺得。
于是,從此女孩就叫做脫子了。
「玲夫不但給我飯吃,還幫我取了名字,太戚感謝了!」
脫子合起她的小小手掌,朝玲夫膜拜著。因為這種區(qū)區(qū)小事情而受到感激似乎怪怪的。
話說回來,既然你喜歡那名字,那剛才說的摸胸部——不對!
「你滿意了吧!既然有了名字,又享受了塵世生活,現(xiàn)在可以回去了吧!」
下課時間早已結束了,不用說也知道已經(jīng)翹了第三堂課。如今就連第三堂課都快結束了下一堂的數(shù)學課不能不上。畢竟昨天才翹了下午的數(shù)學課,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蓉也趕快回班上,剩下的午休時再說吧!」
「玲夫,我回家真的沒關系嗎?剛才在走廊上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耶?!?p> 「那跟你在不在這里無關?!?p> 經(jīng)她這么一提,又讓人想起那些討厭的事情了。玲夫忍不住大大地嘆了口氣。
「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事?!?p> 蓉擔心地望著玲夫。玲夫不想特地談論那種事,再次囑咐脫子趕快回家后,就動身回自己的教室。雖然托蓉和脫子的福,憤怒已經(jīng)消失了,但玲夫的心里還是有點沉重。
一回到教室,所有人又面露驚訝地注視著玲夫。
怎么又來了?涂鴉我已經(jīng)看過啦!
然而這次教室里的氣氛與剛才大不相同,似乎變得更加緊張。周圍的視線與其說是不安還不如說像是帶著責備。
「待中。」
一個發(fā)型蓬松、看起來偏乖巧型的女孩走了過來。玲夫記得她好像是叫岡田還是岡村,是班上的班長。
「那、那個,松原她們想要問你上一堂課的時候人在哪里?」
「——為什么?」
「松原她們的手機好像不見了?!?p> 或許是受到周遭緊張的空氣影響,岡村的聲音聽起來帶著顫抖。
「什么手機?還有松原是誰?。俊?p> 旁邊傳來一句『裝什么傻,哪有可能不知道?』不知是誰小聲說的話。這才不是在裝傻,雖然大概可以猜想出是女同學,但想要記得平常沒什么交談的同學并不容易。更何況平常玲夫在教室里一直是獨行俠。
「我就是松原?!?p> 一個化著黑眼圈妝的女學生開口說道。她就是剛才放涂鴉的其中一個人。
「還有,土屋跟吉村的手機好像也一起不見了?!?p> 松原繼續(xù)說著。站在她身后那兩個不知道誰是土屋誰是吉村的兩人,也一起瞪著玲夫。
「你就算想要報復,手段也太骯臟了吧?」
「——啥?」
玲夫并非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土屋和吉村也跟松原同伙。換句話說,剛才取笑玲夫的那群人同時弄丟了手機,現(xiàn)在懷疑是他偷走的。
「你說報復……你們有對我做了什么會被報復的事情嗎?」
為了防止情緒燥發(fā)出來,玲夫努力回想著剛才與脫子及蓉她們在一起的氣氛,設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這些家伙不只隨便懷疑他人,甚至還自白說她們就是剛才放中傷涂鴉的人,難道不覺得這樣很丟臉嗎?
「少啰嗉,如果不是你拿的,就說清楚你剛才人在哪里???」
「那跟你無關。」
如果說出來會給蓉造成麻煩,而脫子的事情更是不能說。
「為什么不說你」
「沒必要告訴妳。」
本來帶手機來學校,只要在上課時拿出來就會被沒收,而其他時候也應該自己負責收好。如果被偷了,那也是因為自己隨便放在容易被偷的地方吧!
「我的手機才剛換新的,花了很多錢耶!」
「不只是手機,吊飾也很值錢?!?p> 吉村斜眼看著玲夫說道?,F(xiàn)在改用恐嚇的是吧!反正不是我干的,用什么招都沒用。
「我的橘子人吊飾是廠商的非賣品,在網(wǎng)拍上可是要上萬圓的?!?p> 「那就別把那么貴重的東西掛在手機上?!?p> 「要你管喔!趕快把手機和吊飾還來啦!」
「就說了我不知道??!」
整間教室的目光焦點全都集中在玲夫和松原等人的對峙上。
「如果再不還來,我就要在網(wǎng)絡上說你是小偷?!?p> 「隨你去說,反正說了之后我大概一樣會被人同情吧?他們會覺得我是因為嫉妒偉大的哥哥被稱贊,才會做這種事。」
「然后你又變成悲劇性人物啦!」
松原不懷好意地笑了出來。
「——你……」
就在怒氣即將爆發(fā)之際,玲夫的腦中突然閃過某些線索。怎么回事?我好像遺漏了什么事情?
就在此時……
「你們快住手好不好……為什么一定要欺負待中……」
帶著哭泣聲的慘叫打亂了玲夫的思緒。
「岡村……?」
是剛才那個班長。在玲夫的注視下,她一邊后退一邊哭泣著。
「因為偷的人是我……,」
一陣陣壓低音量的驚呼聲在教室里傳了開來。
「就在體育課前換衣服的時候……」
聽到岡村的話,松原等人立刻表情一變。她們似乎心里有譜。
「為什么?」
既然事情演變至此,玲夫也只好開口詢問岡村。
「因為我以前也碰過跟待中相同的遭遇。以前在學校辦球賽的時候,我本來想以班長的身分讓大家團結合作,結果被松原她們在網(wǎng)絡上取笑說『長得那么遜還想要強出頭』。雖然我沒有理會她們,不過還是覺得很不甘心??墒恰?p> 岡村仿佛要將堆積已久的東西全都傾倒出來,大聲地叫道:
「待中比我更可憐呀!明明他哥哥出了事情,大家不但沒有鼓勵他,反而還避著他,甚至還故意放這種東西在他的桌上。真是太可惡了,所以我才想讓她們也嘗嘗痛苦的滋味!如果沒了手機,看你們還能怎么說別人的壞話!」
然后岡村就這么開始大哭了起來。
只剩下哭聲在教室里回蕩著,誰也說不出話來。
玲夫的心情五味雜陳,雖然他認為松原她們的行為相當惡劣,但岡村那種過度的同情心,或者該說把自己代入的心態(tài)也實在太超過了一些。無論如何,玲夫感受到周圍傳來一股『現(xiàn)在只剩你可以收拾場面了』的壓力,他只好走向嚎啕大哭的岡村。
「所以說,那些手機你拿到哪里去了?」
總之,必須先把手機還她們才能解決事情。
「我丟掉了,因為我知道現(xiàn)在剛好是垃圾車來的時間。」
岡村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臭女人!」
當玲夫站到兩方之間,試圖阻止女同學們的肢體沖突時,數(shù)學老師一邊喊著『你們在干什么!』一邊走進教室。所有人因此被迫解散,松原等人不忘惡狠狠地瞪了岡村一眼。傷腦筋,要是這件事情被學校方面知道了,可能會演變成連雙方家長也介入的大事情。雖然覺得機率不大,但也可能把謙的事情扯進來,甚至還會引來媒體??墒?,想要解決的話就非得找到手機才行——手機——
「那個手機吊飾!」
突然間,玲夫把剛才一直覺得奇怪的事情想通了。
橘子人,剛才脫子秀給自己看,還說是『橘子星人』的吊飾,不就是她們口中的值錢貨嗎?那家伙到底在哪里撿到那個吊飾的?即使只把那東西還給她們,或許也能讓事情稍微好轉(zhuǎn)一點。不過看脫子那副模檬,搞不好她又把東西扔掉了。
「待中?」
「對不起,老師,我突然想到家里還有些急事要辦?!?p> 玲夫利用自己身為『話題人物』的優(yōu)勢離開了教室。雖然很擔心自己的數(shù)學成績,不過只要之后接受補習或補考就行了。硬要說起來,這也能算是因為謙的關系所造成的??傊门芸禳c!當玲夫到圖書館時,已經(jīng)看不到那個留著一頭輕柔長發(fā)的嬌小人影。是因為剛才要她回家的關系嗎?她應該還沒有走多遠才對。如果騎腳踏車追上去,應該還來得及——啊!
玲夫由窗外往下看,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換回原本的白色衣服,正打算走出校門的脫子。
但從這里沒辦法大聲喊住她。玲夫只好用驚人的速度沖下樓梯,連鞋子都沒換就沖出了校舍出入口。
「脫子!」
玲夫朝著已經(jīng)走遠的人影大喊著,但她似乎沒聽到。玲夫顧不得自己的心臟有種快爆掉的感覺,繼續(xù)努力追趕她。
「脫子!是我!脫子!」
玲夫邊追逐邊吶喊著,感覺到似乎連血液都來不及傳到腦里,開始頭昏眼花了起來。終于,他的努力獲得了回報,脫子停下了腳步并且回過頭來。
「脫……」
整個人都快累癱了,為什么我非得這么累不可!玲夫像是在空中游泳似的,抬起手在空中猛揮著,要脫子走過來。但脫子卻站在路上一動也不動。與學校隔著一條馬路相對的是一間與航空產(chǎn)業(yè)有關的公司,脫子就呆站在那間公司外墻旁的道路上。
「脫子……過來一下……呼……」
玲夫好不容易追上脫子,來到穿著白色單件式洋裝搭配上紅絲帶的她面前,便把手撐在膝蓋上,彎著腰喘個不停。
「玲夫……」
不知道為什么,脫子一臉茫然的表情,低頭望著氣喘如牛的玲夫。
「我問你……那個吊飾怎么了?」
因為實在是太喘了,就連玲夫也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么。
「你說橘子星人?」
不過脫子很聰明,似乎聽懂了玲夫的意思。
「你追過來是因為想要這個嗎?」
脫子還帶著那個頭上頂著橘子的古怪卡通人物吊飾。太好了。仔細一瞧,那的確是很有名的『橘子人』。
「你在哪里找到這個的?」
「跟這個綁在一起?!?p> 「是手機!這是在哪里找到的?有沒有看到其他手機?」
「有啊。」
脫子從背著的小包包里,掏出了三個帶有亮晶晶飾品的手機給玲夫看。就是這些沒錯!不但數(shù)量吻合,其中一支看起來選很新,的確像是剛換過的。
「太好了……!」
多虧你啦,玲夫把手放到脫子頭上,無言地稱贊著她。
「哇哈:」
脫子縮著肩膀,笑得十分開心。
「這是我在垃圾收集場找到的,裝在一個超商的塑料袋里。因為我看到橘子星人露在袋子外面,看起來好像很可憐,就決定過去救它,結果就看到里頭有好多亮晶晶的東西。」
「原來如此。」
「如果不嫌棄垃圾的話,就全部送給玲夫吧!」
「那些不是垃圾,是別人掉的東西啦!是我們班上的同學遺失的,能找到真是太好了?!?p> 玲夫用比較單純的方式向脫子說明,收下了手機及橘子人吊飾。太好了,這樣子應該可以避免掉最糟的情況了。
「我做了好事情嗎?」
「是?。 ?p> 能夠覺得不是生物的吊飾可憐,還把它撿起來,這點的確沒什么人做得到。
「也幫到玲夫的忙了嗎?」
「幫了個大忙?!?p> 話雖如此,如果讓她養(yǎng)成亂撿垃圾的習慣也會有點傷腦筋。玲夫稍稍向脫子露出笑容。后來他才想到,這時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對脫子做出笑容。
「太好了……」
脫子那帶著筆挺睫毛的眼角垂了下來,也跟著笑了。當她漂亮的臉蛋上增添了點羞澀時看起來顯得更加可愛,使得玲夫忍不住感到有些心動,接著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她還是個小孩子。而且還是自稱從謙的心里逃獄出來的怪人。
「那,我把這些拿去還給失主?!?p> 接著玲夫要脫子趕快回家,并且提醒她雖然母親應該會一直待在醫(yī)院直到傍晚,但還是得小心。之后便轉(zhuǎn)身準備回學校。
「玲夫!」
「嗯?」
又被她揪住了袖子,玲夫只好強忍住刺激著內(nèi)心的滋味,半轉(zhuǎn)過身來。
「我想告訴玲夫一件可能會讓你更高興的事情。」
「什么事?」
脫子一臉正經(jīng)。難道她要說的是關于謙的事?
「告訴你喔!」
脫子突然用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玲夫。
「如果有男孩子一邊喊著自己的名字,一邊追上來,會讓女孩子覺得心情很好喔!」
「……」
「該怎么說呢……感覺到胸口又酸又甜,好像要爆炸一樣……」
「——你白癡啊!」
玲夫大罵了一聲后掉頭就走。原來剛才我追土來的時候,她會呆站在那邊是因為這樣。誰叫你搞什么羅曼蒂克的。
「再見啰!玲夫?!?p> 盡管挨罵了,脫子還是高興地揮了揮手才離去。
話說回來,好險沒有給她取什么達可之類的怪名字。
姑且不談羅曼蒂克,那種名字根本就讓人喊不出口。
「原來如此,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呀。」
「真是累死我了?!?p> 午休時間,玲夫和蓉一起站在學校頂樓上。
天氣真好。天空的一角正有一團卷云和積雨云混在一起飄動著。
大海的味道,以及仰頭爬升的巨大飛機。就連頭頂上的太陽熱度都讓玲夫感到心情舒暢。雖然附近的自然景觀很少,但這里還是存在著宜人的獨特氣息。
「我已經(jīng)和她們說好,不要讓學校知道這件事情?!?p> 幸好手機拿回來以后,松原她們也覺得讓學校知道會很麻煩。
當玲夫把原本大家都以為已經(jīng)被丟掉的手機找回來后,松原她們也突然改變了對玲夫的看法,針對涂鴉的事情向他道歉。
——待中,我們本來以為你是故意沉浸在不幸里的,是我們錯了。
——一般人如果看到與自己為敵的人碰到壞事,都會幸災樂禍,你的心胸還真寬大。
沒想到突然問變成被人尊敬的對象,不禁讓玲夫覺得不久前還被她們氣到想吐的自己很蠢。雖然年紀相同,但也許那些人在精神年齡上還和小孩子沒兩樣,所以才會做出那么殘忍的事情。記得以前曾在書上看過,女孩子轉(zhuǎn)變?yōu)榇笕说乃俣葧饶泻⒆痈?,這句話實在是不能盡信,終究還是因人而異吧。
「那么你是如何向她們說明怎么找到手機的呢?」
「我告訴她們突然想到自己曾在垃圾場看過那個吊飾,后來回去找就撿到了。」
盡管帶著敷衍,但或許是因為他們被尊敬鎖蒙蔽了,他們并沒有再追問下去。
「總而言之,這次真是辛苦你了。這個請你喝。」
蓉把紙盒裝的果汁飲料遞給玲夫。
「謝啦!」
玲夫輕輕抬起手向蓉道謝,并且接過飲料。是透明蘋果口味,好喝。
「不過……對我來說,因為這次事情,多少也讓自己的處境變得好一些?!?p> 事情過后,似乎讓班上的同學們感覺到玲夫并非只是『話題人物謙同學的弟弟』。甚至于直到剛才為止,玲夫都還在和幾個來關心自己的男同學一起吃午餐。
「但是這樣一來,岡村恐怕一整年都會很難和其他人相處了?!?p> 雖然玲夫有勸松原她們『如果妳們感到抱歉,就別再怪岡村了』,但實際上要她們原諒岡村大概有點難。這點凡是當時在教室里聽到岡村自白的人應該都一樣。就算是玲夫自己能夠體會她的心情,但也因此更難替她說話。
「既然她以前也碰到難過的事情,如果能有個好結果就好了。」
「玲夫?!?p> 「啥?」
蓉面露著微笑。糟糕,好像要被消遣一番了。
「我先前說脫子這個名字聽起來既有味道又可愛,是騙人的?!?p> 「啥?」
到底在說什么?這跟現(xiàn)在的話題一點關系都沒有。
「雖然不全然是說謊話,不過我也覺得那名字聽起來有點怪?!?p> 「……呃……?」
蓉轉(zhuǎn)過頭去,把她細長的手指放在頂樓的鐵網(wǎng)上。
「因為她長得真的很可愛,而且想必是個天真無邪的好女孩?!?p> ——所以,我才會忍不住想說,至少也該給她取個怪名字。
「至少……那家伙哪里不怪了?」
「可是,玲夫你才隔一天就變了許多?!?p> 「什么?」
蓉的長發(fā)被風吹著,貼在她的臉頰上。眼鏡底下的雙眼看起來深不可測。
「我昨天找你說話的時候,你明明馬上就逃離頂樓。」
「……」
「而今天卻變得還有心情替班上立場脆弱的女孩子擔心?!?p> 「那是……」
「這一切……都是托脫子的福對不對?」
「不。不對,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應該不只是那樣?!?p> 例如蓉到家里來時身上的洗發(fā)精香味,還有三個人在圖書館里說話等等,絕對也有影響。
不過如果說出來這些話,似乎會讓人覺得自己很下流,還是別說的好。話又說回來,為什么蓉會在意這種事情?難道說是因為……算了,這樣想太自以為是了吧。
「我好羨慕呢?!?p> 好羨慕脫子能靠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