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誰能想到,楊氏竟然笑著問老太太,“是不是也忘了當(dāng)年叔父林松石搬出侯府這件事?”
老太太沒有接楊氏的話,她抬手指著矮己上那碗面粿,讓花嬤嬤立刻拿出去倒掉。
花嬤嬤躬身打“是”,端起這碗面就利落地出去了。
楊氏臉上微怔,笑意也全然縮回去了,有些愣愣地看著坐在上方的老太太。
老太太仍是端正坐著,說:“面涼得太透了,人老了吃不動了?!?p> 楊氏張張嘴,看著花嬤嬤端著這碗冒著熱氣的糕點,從眾人面前穿過,走到外面去了。
花嬤嬤即刻就端著空碗回來了,又從眾人面前走過,空碗里還冒著熱氣。
她將碗放在老太太茶盞邊,回話說:“老太太,已經(jīng)倒掉了。”
老太太臉色肅穆,略有沉色,聲音卻是穩(wěn)穩(wěn)。
她問楊氏道:“五房媳婦,你說馮姨娘身體不好,為了她靜養(yǎng),你們就要搬出去???”
楊氏猛地站起來,直擺手,她聽出老太太這口氣不對,話也說得有些奇怪,剛要解釋一兩句,立刻被老太太一個眼神嚇住。
楊氏將剛要出口的話咽進(jìn)肚子里,呆愣愣站在原地,一聲不敢出了。
老太太冷聲說:“別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就是小門小戶,也斷沒有因為個姨娘就分家的道理!”
蘇夫人和朱夫人都低下頭,潘氏緊張地看著大嫂呂氏。
二房葛氏摸著自己肚子,臉上似有得意之色,手上帕子閑閑地掃了一下桌子,拿起茶杯來抿了一口。
呂氏慢慢站起身來,徐徐地緩聲說話,勸老太太不要生氣。
呂氏又躬身說:“五弟妹一時沒考慮周全,也是我這個當(dāng)大嫂的,沒照顧好幾房弟妹們,讓大家受委屈了?!?p> 看呂氏低頭站在老太太身前,蘇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急得手心里出了汗。
楊氏急得快哭了,看看低著頭的妯娌們,急切地說:“大嫂,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這都是按照老祖宗的舊例???我也......”
老太太冷哼一聲,不悅地看著楊氏。
楊氏嚇得不敢說話,正在躊躇猶豫間,見二嫂葛氏站了起來。
楊氏立刻求助地看著葛氏,眼里急得冒淚,幾分感激幾分慌亂。
葛氏躬了躬身,面含悲戚地說:“如今父親不幸去了,只余母親一個人,若是都搬出去另立府邸,誰來孝敬母親您老人家呢?”
葛氏說著話,聲帶嗚咽,頓了頓又說:“以前父親在時兒孫繞膝,現(xiàn)在父親不在了,都要即刻搬出去另過,母親您老人家,還怎么享兒孫膝下承歡的天倫之樂呢?”
葛氏緩了緩又說:“京中其他府第,定會指責(zé)我們不孝,這不孝人家的兒女......”
她說著就帶了泣聲,眼中也帶了眼淚,揮揮帕子看向眾妯娌。
呂氏這時也說:“若是父親剛?cè)?,兄弟們就出府另過,還以為是長兄容不下兄弟,讓外人以為侯爺刻薄,白白添了閑話?!?p> 呂氏這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話說完之后,眾人都默不作聲,屋內(nèi)一時緘默。
外間丫鬟走動的羅裙響,都聽得一清二楚。
蘇夫人仍是低頭,心里思忖,恐怕分家這事,就此變?yōu)榕萦傲恕?p> 墨染和墨衡坐在錦屏后面,聽到那面屋里高聲起來,兩人轉(zhuǎn)過臉來對著看,一同小聲說:“好像是祖母......”
墨染小小年紀(jì),還聽不出來這話里的意思,只感受到氣氛不同尋常。
墨染嘴里不再嚼動,手里捏著未吃完的半塊糕點,她斂氣收神,留心聽外面動靜。
墨染問:“那面怎么了?”
墨衡搖搖頭,小手摁在了桌子上,手指頭摁得紅紅的。
墨栩仍在讀書,似是沒聽見那面突然高起來的聲音,眼睛只盯在書上,腦袋也跟著搖晃起來。
這屋里朱氏、潘氏都抬頭看向葛氏,似是有話要說。
葛氏回身瞪了潘氏一眼,她眼里的淚瞬間沒了,也不見了悲聲,只有一股子狠勁,瞪得潘氏手一攪帕子,話停在嗓子口。
老太太在上面咳嗦一聲,朱氏就低下頭去,順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潘氏也立時低下頭去,默不作聲,只顧盯著自己的鞋尖看了。
葛氏行禮回老太太說:“母親,您看......這都是弟妹一時想錯了?!?p> 老太太仍是正色說:“自老侯爺去后,我們侯府子嗣單薄,住在一起也是為人多熱鬧,顯出咱們百年大族的氣派來。”
“你倒好,今日分家,明日分家,本是侯府望族,倒失了體統(tǒng),讓人笑話?!?p> 老太太看著楊氏,忽厲聲說:“你既進(jìn)了我們侯府,就把你那些小家子氣收起來!竟然要給姨娘讓院子,這樣的話你都說出來了,你真是......”
老太太說著就氣得哆嗦,手一撐桌面就往側(cè)出倒去。
眾人一看都慌得一齊擁上前去,一時手忙腳亂,人人面色不一,動作卻是一致的。
花嬤嬤忙扶起老太太,擋開撲上來的眾人,利落地將老太太扶到內(nèi)屋里去了。
眾媳婦們跟在后面,被花嬤嬤攔在了門外。
大家侯在外面,都是一言不發(fā),一聲不出。
蘇夫人和朱夫人都是低著頭,緊張地絞著手里帕子。
潘氏慌張地問:“要不要請大夫?”
葛氏瞪她一眼說:“難道你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侯府老太太被媳婦氣病了?還是讓外人說,說他們安國侯府人人都是白眼狼,竟然逼著母親分家?”
楊氏聽葛氏這話,立刻落下了眼淚,臉燥得通紅,急得眼前發(fā)黑,一個站不住險些仰倒過去。
幸好朱氏的丫頭就站在楊氏旁邊,伸手扶了一把,楊氏撐著越歌的手,腿軟得站不住。
潘氏被葛氏一句話堵得不敢言語,怔了一會兒沒說出什么,兩手尷尬,只得呆呆地看著老太太的內(nèi)室房門。
眾人都默默地站著,終于看到花嬤嬤從里面出來了,一時頭都抬起來,巴巴地對著花嬤嬤。
呂氏急忙問:“母親怎么樣?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