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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吾外傳

第二章 不辭冰雪為卿熱

太吾外傳 腰疼的小胖 4242 2020-09-06 12:24:26

  大風(fēng)吹雪舞,滿城貧白屋。我出生那天,飛雪漫天,碗口一般大小的雹霰從天而降,其中一顆竟砸進(jìn)屋里,許久不化,晶瑩剔透,甚是漂亮。母親說這是天公賜福,便為我起名雪瑩。我出生于然山,是然山派掌門令狐玉臣的獨(dú)女。傳說然山乃是自海中升起的一座神山,多有朝拜者慕名而來,因?yàn)橛袉柋卮?,有求必?yīng),稱其為“然山”??尚Π?,可笑,我盼望,祈愿的一切,卻從來都沒有發(fā)生。

  螻蟈鳴、蚯蚓出,此時正值立夏時節(jié),嵩山少林寺上,和風(fēng)煦煦,空氣中伴著香火味道,少林僧人各司其職,無人懈怠,也無人焦躁。這番場景本應(yīng)該令人倍感寧靜,可我心里仍然惴惴不安。毗盧殿里謹(jǐn)空禪師語重心長的說:“世人長迷,處處貪著,名之為求。卻不知我執(zhí)我念,即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贝髱煼鸱ǜ呱?,我自然不敢反駁,然而,道理聽的越明白,心里越困惑。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打斷了大師的教誨,“大師,您所說的,皆為至理真言,可是,這佛法高深,尋常人也都不能徹底悟道通明,更別說一個嬰兒了”。謹(jǐn)空頓了頓說:“世間萬物皆如夢幻泡影,依緣而生,緣盡則散。癡念乃似手中沙,抓得越緊,消散得越快,執(zhí)念越深,越倍覺痛苦。緣盡而不放,則六道輪回不可容也?!?p>  聽大師仍然在講禪,我按奈不住便又發(fā)問:“請問大師可有救我孩兒的方法,如能救她,我愿此生常伴青燈,以報我佛大慈大悲”。我望著瑾空,充滿期待。謹(jǐn)空緩緩閉上雙眼,手中搓弄著一串光滑的佛珠,竟是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出聲。隨之,謹(jǐn)空嘆了一口氣,打破了平靜說:“貧僧道行淺顯,并沒有救你孩兒的方法,若是有,定會知無不言?!?p>  謹(jǐn)空看到了我失望的神情,又說道:“令媛之事,確屬罕見,即便方丈師兄回來,估計也是束手無策?,F(xiàn)如今,不外乎兩種方法,一是找太吾除去相樞,但是如此,夫人和令媛也就從此陰陽有別,第二種方法則是嘗試峨嵋派的蓮花太玄功,此功法可以鎮(zhèn)壓尋常妖邪之物,對相樞也許能將其降伏住個一時片刻?!甭牭降诙N方式我心里燃起了一絲希望,問道:“降伏之后呢?”謹(jǐn)空搖搖頭:“降伏之后怕是仍然回天乏力,但能保證其不會貽害世間,夫人如何選擇,貧僧不敢妄語,若是夫人仍然割舍不下,想要嘗試這蓮花太玄功,貧僧這就修書一封送往峨眉山的寧遠(yuǎn)師太。”

  我?guī)е鴱?fù)雜的心情離開了嵩山。“嵩高惟岳,峻極于天”,嵩山東有太室山,西有少室山,東西共七十二峰,極是壯麗。我無心看景,只是陷入了沉思。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厝簧降穆飞?,我思緒萬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已做好了選擇,卻又覺得哪里不對。我可憐的孩子,尚未滿月,說她是相樞也好,妖魔也罷,什么樣的理由能讓我忍心取走她的生命。

  剛回然山,山門處便見到柳倩神色慌張,急急忙忙地跑來,一拉我的衣袖,湊到我的耳邊,說:“小姐,不好了,是。。。是小小姐,你快跟我來?!甭犅?,我們便從側(cè)門急趨出去,繞到了后山一個隱蔽破廟處。六猴子,小凳子是兩個父親最信得過的外門弟子。六猴子持一柄五六尺的長棍,小凳子則一手拿著粗麻繩,一手拿著一面似乎是炒菜時用的鍋蓋和一怪物對峙。

  這怪物并非尋常的山禽野獸,外形像極了毛發(fā)全都褪去的猴子,然而,皮膚猶如銅鐵一般呈紫黑色,渾身又布滿紅褐色粘液,滴滴答答的流下來。怪物嘶吼時,卻像孩童啼哭。只是這怪物似乎沒有眼皮,兩顆眼珠瞪地碩大如柰,仿佛馬上就要從臉上掉下來。更恐怖的是,這怪物心臟長在胸前,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到心臟跳動,令人毛骨悚然。這怪物舌頭長約一尺,甚是靈活,此時正用舌頭纏住六猴子的長棍。六猴子,小凳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它綁住,關(guān)在了破廟里,嘶吼聲卻不停的從破廟里傳出。

  看到這一幕,我很難相信這怪物竟是我那未滿月的女兒入魔所化。離開時,我反反復(fù)復(fù)的念叨著:“我可憐的孩子,是娘對不起你”?;氐礁铮阋姷皆篮胍闳匀绘?zhèn)定地看著一些術(shù)數(shù)、雜學(xué)的書籍。我心里本是五味雜陳,看到他如此閑適,我卻再也不能鎮(zhèn)定。我記不得我具體喊了什么,只記得,那一夜,我吼的嗓子都啞了,直到父親面子上掛不住,過來說了兩句,把我?guī)チ怂木铀菹?。我也不記得岳弘毅說了什么,只記得他一直很冷漠,似乎他只是個勸架的旁人,我只記得,我心中反而希望他能和我大吵,也對我大吼,然而,他沒有,他只有冷漠,冷的像一塊冰。上天賜予我兩塊冰,一個變成了我的名字,一個變成了我的人生,看不到春天的人生。

  坐在床上,懷里的一個繡著蘭花的荷包掉了出來。這是幾年前弘毅送我的定情信物,我望著這荷包出神,回憶起以前弘毅的甜言蜜語,那時候他特別懂得討得父親和我開心。雖然那時,當(dāng)我們單獨(dú)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也并不熱切。我一直以為他就是一個這樣沉默寡言的人。他喜歡和父親談數(shù)術(shù),雜學(xué),劍法,這些我都不懂,我們自然沒有太多的話。但每每我們?nèi)胰嗽谝黄?,他卻總能讓我感到幸福。那時我認(rèn)定,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

  有一年,弘毅被父親派出去調(diào)查邪教的事情,他外出數(shù)月沒有回來。而他走后不久,我便發(fā)現(xiàn),我有了他的骨肉。弘毅回信說,他一時回不來,回來就與我成親,那天我開心的像一個孩子,差柳倩下山去買了好多上等布料,準(zhǔn)備給孩子做衣服,又差六猴子去鎮(zhèn)上請了最好的木匠做了一個嬰兒床。孩子出生的那天,母親病重,不能來看我,父親也下山辦事了。我記得那是個炙熱夏天,所有人都冒著大汗,我卻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房間冷的刺骨。孩子出生了,是一個女孩,但她出生便是殘疾。多漂亮的女孩,可是心臟長在了體外。鎮(zhèn)里請來的郎中說,這孩子活不過數(shù)月。既然長不大,就希望她能快樂的度過她短暫的一生,我便給孩子起名岳無憂。

  幾日后,弘毅回來了,看到我抱著孩子,他笑得仿佛夏日里的太陽。然而,他看到這孩子的時候,立即眉頭緊鎖,說不出話來。我告訴他,孩子名字叫無憂,希望他能開心的度過她短暫的生命。弘毅卻撂下一句“可笑”便揚(yáng)長而去。我本以為這個孩子可以挽回我們的愛情,沒想到這個孩子卻讓我們的感情徹底走向了絕境。那日以后,弘毅便以練功到了關(guān)鍵時刻為理由一再推脫我們成婚的事。我生怕招來過多的閑話,帶著這個孩子不敢讓外人發(fā)覺。

  那一日,父親又去勸弘毅早日定下來成婚之事,弘毅仍然推脫,竟獨(dú)自去了靜室閉關(guān)。父親本是一個高傲的人,為了我的事屢次放下身段去求自己的弟子。父親沒給我說過什么,我卻清楚的很,父親心里的郁悶。孩子哭鬧,我心情煩躁,不知為何,那時我心好狠,把孩子緊緊的按在懷里,任她如何掙扎也不放手。逐漸,哭聲漸漸微弱。等我回過神來,無憂已經(jīng)氣絕。面色紫黑,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充滿了疑惑于不甘。無憂的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領(lǐng),我竟一時沒法將她從懷中放下。那一夜,柳倩和我趁著夜色,溜到了后山,草草把她埋了。

  之后的幾夜,我總聽到哭聲,仿佛冤魂索命。放心不下,天剛蒙蒙亮,我和柳倩就去了后山。發(fā)現(xiàn)無憂的墳竟從內(nèi)而外被刨開。柳倩驚叫一聲,暈倒過去。第二日,我?guī)е唬镒佑謥淼搅撕笊?,在一條河里便看見了一個怪物。一個心長在體外,面色紫黑的怪物。這怪物見了我,好似異常親密,快速爬來,用一尺有余長的舌頭舔我的臉頰。我雖驚恐萬分,但我也能斷定,它是我的無憂。它想要的是我的愛,而我卻沒有能力給它,就像岳弘毅沒法給我他的愛一樣。

  之后,六猴子便幫我把他圈禁在后山的破廟,以防被別人發(fā)現(xiàn)。我時時來看望它,只是為了確保這樣的怪事不會走漏風(fēng)聲。可無論如何,我也沒法和它親密。久而久之,這怪物眼中的那份渴望的神情逐漸消逝了,變成了難以控制的暴戾,怪物的體型也大了一倍之多。我知道,這件事,應(yīng)該快要瞞不住了。

  “小姐,小姐?寧遠(yuǎn)師太來了。”柳倩把我從回憶中拉扯了出來。我抬頭望見寧遠(yuǎn)師太已經(jīng)到了門外,趕緊起身相迎。寧遠(yuǎn)師太慈眉善目,甚是好說話。我招待師太喝了一杯茶,便去了后山破廟。寧遠(yuǎn)師太見到這怪物,也是一愣,手中佛珠快速撥動,嘴里念念有詞。寧遠(yuǎn)師太定了定神說:“令狐小姐站遠(yuǎn)一點(diǎn),讓我施展蓮花太玄功試著驅(qū)除這妖孽的邪念?!?p>  我后退了幾步,遠(yuǎn)遠(yuǎn)望見那怪物心存警惕的望著我們,一會兒看看寧遠(yuǎn),一會兒看看我,又時不時的吼幾聲。霎時間,師太開始舞動拂塵,并大聲吟唱‘玄法證妙諦,坐臥蓮花里,污穢不能染,風(fēng)波不可欺’。只見那怪物仿佛很痛苦的樣子,使勁掙扎,頓時兩眼通紅布滿血絲,眼見枷鎖已經(jīng)控制不住了,師太也加速了吟唱法決,米粒一般的汗珠從頭上一排排的流下。突然,怪物掙脫了枷鎖,朝著師太奔了過去,六猴子趕忙拿著一根鐵杵試圖擋住怪物的去路,然而,這怪物今天似乎力大無窮,竟一頭撞開了六猴子。

  怪物雖然朝著師太奔過去,眼睛卻一直斜視著我。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怪物撲向師太的一霎那,我撲向了那怪物,一把抱住了它,喊道“無憂,住手!”那怪物竟然真的就停了下來,眼中的血色也褪了下去。我剛剛舒一口氣,那怪物突然又狂性大發(fā),眼睛從新變成紅色,用舌頭直接勒緊了我的脖子。

  我被勒地呼吸困難,頭暈眼花,勉強(qiáng)說出幾個字:“無憂,是我對不起你,此生沒法愛你,要是我的命能化解你的暴戾,那你這就拿去好了?!闭f罷,我便想起,曾經(jīng)哄無憂睡覺的童謠,無憂聽到總是能甜甜地睡去,這怪物要索我的命,我卻想最后再唱一次童謠給它聽:“月光堂堂,照見汪洋,汪洋水漫過方塘,方塘蓮子香”。我有氣無力地唱著。這怪物慢慢的把舌頭抽了回去,靜了下來,周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除了這歌聲,只能聽到樹葉莎莎落地的聲音。不久,這怪物竟在我懷里酣睡過去。我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無憂,你這是何苦,此生沒人愛你,你便放下這執(zhí)念,早去投胎輪回罷了。”

  寧遠(yuǎn)師太古道熱腸,對這一天的事抱有深深的愧疚。寧遠(yuǎn)師太說,她的蓮花太玄功只修習(xí)到了第七重,之后瓶頸無法突破,便止步不前,如果神功大成,今天也許不會這么驚險狼狽。我也只好連忙安慰師太,相樞并非一般邪物,師太愿意來嘗試,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師太說,蓮花太玄功要是能結(jié)合五仙教的青仙法,也許可以大成。

  無憂成為相樞的事,終究讓父親知道了,父親又去找弘毅談了一次。這一次,我沒有去聽,具體說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似乎是,父親愿意傳授只有然山掌門才能修習(xí)的萬化十四劍。弘毅對去五仙教竊取青仙法的事情變得異常的熱切,第二日便出發(fā)了。也許他終于意識到對我的愧疚了吧。

  后來,弘毅去了五仙教,十年未歸,他也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吧。我這樣想了十年,直到有一天深夜,弘毅竟然回來了,我還沒有來得及高興,便聽父親說他還帶著一個大肚子的瘋女人回來。我像是中了晴空霹靂,頓時不知道,弘毅活著回來,我應(yīng)該是喜?是憂?還是恨?然而,不知為何,我沒有憤怒,也許,我早已放棄了。父親卻憤怒的像一頭獅子。差點(diǎn)把他們當(dāng)場斬殺,但想到需要岳弘毅的蓮花太玄功來制服相樞,才強(qiáng)忍住沒有動手。

  這一次,岳弘毅主動去和父親談了條件,說的什么,我沒有過問。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傊且惶熘?,那個叫做雨柔的女人離開了,岳弘毅施法震住了后山的怪物,父親卻氣病了,把幾本然山秘籍丟給了岳弘毅讓他自行推敲。

  多年以后,那個叫做雨柔的瘋女人又回來了,岳弘毅急忙把她打發(fā)走,我沒有因?yàn)樵篮胍惚H巳簧胶臀业拿孀佣屑に?,反而,那一日,我也決定了要離開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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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卯年小雪憶吾女無憂

  雪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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