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xí)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王維《積雨輞川莊作》
有外客在,掌廚的絳玉自然要將晚飯?zhí)岢纱偷臋n次,在廚娘的幫助下也沒再出什么問題,四碟八碗有葷有素,后房黛玉早讓人架了高桌分好主次,把王熙鳳讓到主客位,而后丫鬟們依次布菜。
王熙鳳看得嘖嘖稱奇,她不是沒吃過比這好的,不過林大妹妹能張羅成這樣可真不容易,只從絳玉入座以后跟她們說這桌菜的內(nèi)容,就知道她并不是在廚房作甩手掌柜。
“水田飛白鷺……虧你能現(xiàn)想出這么個名堂來?!?p> 黛玉聽了姐姐細(xì)說過這桌菜的來頭之后,眼睛就鎖定了最中央那一道拌湯。
無論是外觀還是香氣,再加上這么個名頭,任誰來也看不出只是道鄉(xiāng)間小食,不過黛玉很清楚,至少這菜名一定是姐姐胡謅的,王維的名句被這樣用,也不知算不算糟蹋。
“王右丞隱居輞川莊,見田園炊火后方有此作,我取來作個菜名兒,難道不通么?”
胡謅歸胡謅,還是要說出個道理的,不然又要被黛玉嘲笑,絳玉用歪理把妹妹的暗諷推回去,轉(zhuǎn)向鳳姐兒道:
“嫂子,今晚也沒外人,咱們就任興吃喝,不講那么些規(guī)矩了你看可好?”
王熙鳳沒讀過書,不知道絳黛互相之間的機(jī)鋒,聞言只笑道:“入鄉(xiāng)都要隨俗,進(jìn)了你們屋當(dāng)然聽你的,我今兒除了一張嘴,可什么也沒帶來。”
“正好?!?p> 黛玉撫掌道:“紫鵑,酒來?!?p> 丫鬟們布菜燙酒過后,就被黛玉趕出后房,選幾盤菜肴自吃去??偣踩齻€主子不需要過多服侍,而且她還要想轍看看王熙鳳到底有什么心事,丫鬟在屋里也容易壞事。
“嫂子,嘗嘗我的手藝如何?”
絳玉得了黛玉的眼神,只管讓菜讓酒,她是不知妹妹和嫂子聊過什么,但作為長姐場面話還是要她來說的。
王熙鳳倒也來者不拒,接了絳玉手中湯碗,先在絳玉纖手上打量一番,拌湯入口后鳳眼亮起:
“比那鮮魚鮮蝦還有滋味兒,也有嚼頭。大妹妹快別在這院子里閑著了,去我那里教教那些沒用的廚子,那起子人整日里就知道吃,什么也不會干?!?p> 俏皮話沒人當(dāng)真,絳黛聽了直笑,黛玉接過姐姐為她盛的湯,還未吃便先說一句:“她懶得很,姐妹家十幾年,要不是今兒得了個借口逼她去廚房,連我都沒有飯吃呢?!?p> 鳳姐兒也只當(dāng)她逗趣,沒想到黛玉還沒說完:“這不,針線也懶得作,鳳姐姐以后使個女紅繡線的只來找我,找她是白費勁兒的。”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不過見絳玉笑笑不作反駁,鳳姐兒也就記著了。她來這屋子幾回,確實沒見林大妹妹拿過針線,連裝都不裝一下的。
“嫂子,妹妹敬你一杯?!?p> 嚴(yán)格來說女兒家不會針線屬于失德,絳玉自己不在意這些,但妹妹愿意為她遮掩找補(bǔ)也犯不著攔,于是三鐘酒過,絳玉起身提杯向鳳姐兒敬酒,想把這個話題略過去。
“噯!”
鳳姐兒抬手一擋道:“敬酒也要有個由頭,咱們不學(xué)外邊爺們兒猜拳行令,不過林大妹妹要答我一問,這酒我才吃。”
這話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她們姑嫂之間,平常的問題大可以直接出口,鳳姐兒借敬酒的機(jī)會來問,就說明是酒桌之下不太好說的。
是心事憋這么久總算忍不住,還是有別的問題呢?
黛玉也不插話,輕抿一口鮮湯,細(xì)嚼著彈軟的蝦粒,不得不說絳玉親手作的這道湯鮮而不膩,真的很合她的口味。
以后得讓她多作幾次才行。
“嫂子垂問,我當(dāng)然知無不言……”
絳玉還未說完,鳳姐兒提起酒杯仰頸飲盡,而后抹掉唇邊一點酒漬笑道:“妹妹可不能哄我?!?p> 被敬酒的人先吃,就把絳玉架了起來。王熙鳳自小被家里人當(dāng)男兒在養(yǎng),身上有些豪爽氣并不奇怪,只是用在這里就讓絳玉摸不著頭腦,她還以為嫂子要說幾句玩笑話,沒想到看著架勢竟很有些認(rèn)真的樣子。
于是喝干自己杯中酒,絳玉收起了些嬉笑道:“嫂子說便是,我既說知無不言就定不會瞞你。”
她知道王熙鳳不會問些有失體統(tǒng)的問題,絳黛也沒作什么壞事,因此不怕問,反而有些好奇。
鳳姐兒笑道:“聽說林姑父詩書傳家,妹妹們的雅趣我這俗人是聽不懂的,只是大妹妹的醫(yī)術(shù)和林妹妹手上的功夫都讓人艷羨,不知如何得來?”
你作什么了?
醫(yī)術(shù)她自己露過一手不必多提,可不知黛玉手上的功夫是從何談起,絳玉聞言,以眼神向妹妹作問。
沒作什么啊。
黛玉一臉茫然,王熙鳳適才惱了的時候她沒多想,就直接閃身過去拉住,直到現(xiàn)在她也沒意識到當(dāng)時速度有多快,落在旁人眼中有多怪異。
而且鳳姐兒先前接拌湯時仔細(xì)看過絳玉的手,細(xì)布只包了一層里面還能看得見。但剛剛在廚房里割到,此時傷口卻已經(jīng)幾乎消失,這可不是醫(yī)術(shù)就能夠解釋的,而瘡藥的效果要是能好成這樣,那天下的醫(yī)師都該改行了。
王熙鳳與薛寶釵不同,這種疑問忍在心里是會憋死她的,加上先前三杯水酒下肚,借絳玉敬酒這個機(jī)會,她一定要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鳳姐姐,這……”
鳳姐兒細(xì)說過自己的疑問和不解后,黛玉頓時有些慌神,在家里她和姐姐一直把身具修為的事情瞞得很好,就連隨身丫鬟們都不曾察覺,卻沒想到來榮國府才多久就露了底。
她的心聲含翠和鎖青聽不到,如果她們能聽到一定會這樣告訴黛玉:
姑娘,你把我們當(dāng)傻子么?我們不敢說,也不意味著我們就是瞎的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