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三棟樓,每棟樓有七層,一層只有兩戶人家,這是以前的模樣。到了現(xiàn)在,這老院子里一層樓能有一戶人家就算得上熱鬧了。
雖然住在院里的人大不如以前,但在這年關(guān)的這幾天,院子里剩下的十來家也在張燈結(jié)彩,貼了紅火的對聯(lián),倒也算不上冷清。
【我在家了】林安照了一張照片分享給了天庭朋友圈的各位。他覺得這樣的感覺很不錯,像這樣的事情林安從來未在讀大學的時候做過。因為那時候的他有些害怕自己家的老屋子在同學朋友圈里那遍地的洋房和別墅里顯得突兀。
不過到現(xiàn)在,對于天庭那些神仙來說,想要刻意瞞著顯然是瞞不住的。而且對林安而言,這些僅僅相處了兩個月的家伙反而能讓他放心地將自己的心透明給他們看。
不過林安姑且還是屏蔽了那四個人渣,鬼知道哪些家伙干得出來什么事情。
伊絆:【哦~這樣的老院子挺有味道啊。就像是凡間那些講述上世紀情況的老電視??!】
林安:【可這個世紀,我還是更希望我的家人能住在洋房里。】
李秋沙:【我家的院子過了多少個世紀我都不知道了,現(xiàn)在一天到晚,天天有人到那里去玩。尤其是過年過節(jié),害得我想回家回味一下童年都不方便。】
林安:【你家院子是哪里啊?聽你說法,好像是被改造成旅游景點了啊。】
李秋沙:【我家的山頭可好聽了,叫做龍虎mount?!?p> 林安:【龍虎山?看不出,感情你還是個道士!老子真沒看出來。】
李秋沙:【別在我面前自稱老子,我容易搞糊涂。】
林安:【???】
李秋沙:【老子是我祖宗?!?p> 林安:【??????自己當自己祖宗可還行?!?p> 李秋沙:【找打是吧?我說你兒是我祖宗?!?p> 林安:【別!前輩,我可受不起。要讓靜怡知道了,我可沒好果子吃?!?p> 李秋沙:【草,一激動打錯字了,我說李耳是我祖宗,《道德經(jīng)》知道吧?在我成仙之前,我就在龍虎山的天師府里閉關(guān)?!?p> 林安:【額,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牛鼻子老道。】
吳解潮:【還好啦,其實云云姐的年齡比這個老道士還要大一輪?!?p> 后面眾人很隨和地一些閑聊,說是天庭也在準備過新年,到處紅紅火火的,聊得挺開心的。只是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著吳解潮在群里發(fā)言。
林安望向天空,雙手合十。心里默念,但愿人沒事,逝者為安,respect.
“喂,安子,回來了是吧?下來喝一杯?!睒窍聜鞒鰜硪粋€熟悉的聲音,一個留著一厘米
不到的寸頭青年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里。
林安在腦子里搜索片刻后,才找到了對應的人物。喜出望外的和他打著招呼:“步云哥!”
“臭小子,想這么半天才記起來我,是不是好久沒挨我揍了!”
“哈哈,沒有。只是你換了頭型,我一時間沒有想起來。你以前那頭型可是相當飄逸?!绷职残χ麚]著手。
樓下那人叫石步云,大林安四歲,同林安一起在這個小院中長大。在林安心里他和他名字一樣霸氣,這哥們兒從小到大都是這一片的孩子王。在林安高中時代,他更是留著那個年頭標致的殺馬特發(fā)型,穿著皮衣騎著摩托,用車載音響高聲放著QQ炫舞團里那些流行曲目,甚是瀟灑。要是論打架這哥子也是出了名的狠人,曾經(jīng)被四五個圍毆,還能反打成兩敗俱傷的鐵漢子,在這地界兒算是一個小霸王,當時人稱西城石霸王。
雖然這石步云不算什么好人,但對林安這個從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長大的兄弟還是相當要好,也虧得他,林安高中基本沒有感受過校園暴力是何物?,F(xiàn)在想起來,那毛爻那個女人能和他手牽手去看月亮彎彎,說不定也是因為林安有他罩著的緣故。
“嗨,以前那傻帽黑歷史就不提了,現(xiàn)在再頂著那殺馬特發(fā)型,我還有臉上街?”石步云笑著,“安子快下來,好不容易見著你一面,陪俺整個兩杯?!?p> “OK,來了,來了。”
林安速速下了樓,給了這久違的兄弟一個溫暖的擁抱。
“步云哥,新年快樂。”
“嗨,咱兩還說這些客套話,快樂,快樂,你也快樂。”石步云笑著說,“你在這里等著,我去端兩個板凳出來,咱們哥倆好好在這里嘮嘮?!?p> “行?!?p> 石步云端了兩個凳子,拿了一件啤酒,將一大包瓜子和花生甩在了院子里,“安子,這點酒能整完嗎?”
“這,小意思?!绷职驳挂膊皇浅羝?,經(jīng)過天上這兩個月的洗禮,他的酒量雖和天上那幾個老酒鬼有些差距,但對付啤酒那不跟鬧著玩似的?
“喲,長出息了啊,以前初三的時候,不是一杯就坐地上了嘛,還是我騎摩托去接的你。”
“哈哈哈,我記得,當時還差點被交警給逮住了,繞著城西來了一波貓鼠追逐呢!”
兩人拉開酒瓶,輕輕一碰,就是開整。
“誒,安子最近在干嘛?大學畢業(yè)有段時間了吧?”
“混日子罷了?!绷职部嘈χ?,“倒是你,最近怎樣了?聽我媽上次說,你快結(jié)婚了??!她天天拿你的事情催我婚呢!好久辦婚禮?要通知我哦~”
石步云沒有說話,低著頭沒有說話。
“怎么了?”林安發(fā)覺事情有些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著。
他又喝了一口酒,搖了搖頭笑道:“這婚啊,不結(jié)了?!?p> “怎么了?小兩口吵了架嗎?”
“沒有,沒有吵架。一切都很平和,怎么平和的開始,怎么平和地結(jié)束?!?p> “有什么問題,慢慢溝通啊。你們不是交往了很久了嗎?還是異地戀,堅持這么久挺不容易的?!?p> “堅持再久有什么用,最后那一步我們走不下去的。我們不合適的,這婚結(jié)不了,只好算了?!彼煌5耐约鹤炖锕嘀?。眉眼間滿是惆悵,這眼神哪里還是以前那個一個人打四五個也不會后退一步的霸王?他的眼里盡是無奈和害怕。
“到底怎么了?沒有解決的余地?”林安有些急了,在他心中石步云是從來不會露出那樣表情的男人,那是說一不二,無論做什么都不會猶豫的大哥。
“有啊,五十萬?!彼蛄职矓偝鍪?,那張滿是繭子的手,做出了像是在乞討一樣的手勢。“五十萬就可以解決問題,但我沒有。他爹媽那邊要彩禮,說彩禮太少了沒有牌面。牌面,呵呵....好一個牌面。”
林安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實在不知道他該說些什么。
“安子,你知道我的,我沒什么文化,沒什么本事。書老早就沒讀了,唯一在行的就是騎車打架,拿酒瓶子往別人腦袋上砸?!笔皆频难塾行┘t了,“五十萬對于有些人家來說,或許只是九牛一毛,但對于我來說是個天文數(shù)字。”
他又喝了一口酒繼續(xù)說著,“大過節(jié)的,抱歉,說這些話,壞了咱哥倆的氛圍,來繼續(xù)喝?!?p> 林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陪著他喝酒。
石步云也沒說話,也只是默默的咽著酒,像是要把一切的不甘與苦悶咽下去,咽進肚子里。
不知道是今日的酒喝的太急,還是石步云在渴望著自己能醉。一向酒量不錯的石步云,很快就紅了臉有些上頭。
“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說吧,說出來好受一點,別什么都咽下去。”老實說,林安不懂如何安慰人,現(xiàn)在也變不出50萬交到他手上。但或許能聽他傾訴,能讓他好受一點。
石步云卻只是搖頭苦笑。
“你還愛他嗎?”林安問著,他并不懂什么是愛,曾經(jīng)的林安將高中時期對毛爻的那些許好感叫做愛,但是那很明顯,只是未成年人的玩鬧罷了。
“愛,愛他嗎個屁!”這句話像是點燃了導火索,石步云借著酒勁終于將那些話吐出來,“我喜歡過不少女孩兒,但她是唯一一個讓我想要和她結(jié)婚的女孩兒。為了她,我一天在工地累死累活,我在人前點頭哈腰?!?p> 他指了指的自己的寸頭,“為了她甚至剃了這樣一個傻B發(fā)型。四年,我省吃儉用,存了10萬塊。我以為我終于湊夠我們的婚禮。卻沒想到只有彩禮的五分之一?!?p> “你知道前幾天我媽給我說什么嗎?”他捂著頭,看著地面。“她說,她把老家拆遷的房子賣了,能湊夠我們的彩禮和首付。我問她那妹妹讀書的錢了?她說,如果不行她再把這里這套老房子給賣了,她和我妹妹出去租房子住?!?p> “租房子住,他們累了大半輩子因為我要出去租房子住。什么西城石霸王,就他嗎一王八,老子真TM的不是個東西?!彼o自己狠狠的一個耳光。
林安連忙抓著了他的手,“別這樣,別罵自己和老子,老子是我朋友的一個祖宗?!?p> “嗯?安子,你喝醉了,說什么胡話呢?哈哈哈!”他笑著,笑著笑著就哭了?!拔颐妹冒?,你認識,小只,那時候你抱過她的。她今年上高中了...你知道她和我說什么?”
石步云酒精有些上頭了,說話有些吞吞吐吐的,找不到邏輯。
林安搖了搖頭。
“她說,哥,咱家有錢了。咱媽把房子賣了。”石步云猛的就哭了出來。
“咱家有錢了,哈哈哈,咱家有錢了,咱家要是真有錢就好了。”
他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徹底崩潰了。
林安咽了咽唾沫,長嘆了一口氣。他何時見過他這大哥這樣哭泣,就是當年被人用刀子開了洞,在醫(yī)院躺了幾個月也沒見過他掉過淚。如今他身上沒有刀口,沒有洞。但卻疼得他崩潰,疼的他淚如雨下。
林安沒有安慰,他不懂如何安慰,也不配安慰。
要和他說什么?是勸他徹底結(jié)束這段幾年長跑的愛情還是說讓他安心拿著父母的老本去和娶他那心中人?還是說你在努力一點,努力地多掙點錢?
不,他已經(jīng)夠努力了。努力到林安初見他已經(jīng)快認不出來他了。林安到底只是一個旁觀者,他沒權(quán)利替他做出選擇。能做的也只是在院中,陪他口酒入喉,陪他心作疼痛。
林安望了望天,他是神仙,可就算給過去的大哥變出五十萬就真的能解決問題嗎?說到底,只是他不該屬于對方的家庭。他有10萬,對方家會要50萬,他有50萬對方家會要100萬??扇羰皆迫羰沁@里市長的兒子或是和那個叫張旭的胖子互換一下家境。說不定,莫說要多少彩禮,就是倒著給10萬嫁妝,他們也會笑嘻嘻地拿出來。
“被人瞧不起了啊!”林安嘆著氣,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他剛畢業(yè)那年,不知道走了多少企業(yè),多少公司。對面總會留下一句,“等候聯(lián)系?!倍蜻M林安手機的電話除了父母就只有推銷茅臺和保險的工作人員。甚至有時候林安連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都忘了留下,但對面依然是那句笑嘻嘻的,等候聯(lián)系。而最后那些工作崗位,不是那個經(jīng)理的侄兒就是那個主管的表弟。哪怕自己的PPT頁數(shù)比他們多十幾頁,卻比不過演講時候讀稿都讀不明白的親戚。
不知哭了多久,那叱咤風云的霸王靠著臺階像個孩子一樣沉沉地睡著了。
“呼,你這家伙,變化那么大卻只有這個爛德行沒有改掉啊?!绷职矅@了一口氣將他那已經(jīng)沒有棱角的大哥,緩緩抬入了他的房間。給他蓋好了被子,關(guān)了燈。就和多年前他喝醉了林安抬他回來的景象一模一樣。
只是他這次睡得更加沉,也許是他哭累了也許是他不想醒,但也或許就只有這時候他沒有那么難過吧。
林安回了家,母親給他炒了一桌子好菜,老林從柜子里取了兩瓶茅臺。
“小子,和小石頭喝的怎樣?還能繼續(xù)陪老子整一杯不?”
“老林,別常用老子這個詞,我朋友會不高興的。”林安坐了下來,“一杯可不夠,我要是喝起來,我怕你心疼你這藏了十幾年的老茅臺?!?p> “喲呵,臭小子。我倒要看看你能喝多少!”
“別喝太多了??!明天我叫了親戚們過來吃團年飯的。老林你也是,啥不教,教兒子喝酒?!?p> “哈哈哈,開心嘛!男人,不喝酒能叫男人嗎?”
煙雨中畫橋
給大家來了點現(xiàn)實的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