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風(fēng)比山下更涼一分，技寶走累了坐在亭子里休息，譚犀銘的微信恰好發(fā)過來。
犀銘：怎么一天都沒有理我？
技寶：不想搭理你。
犀銘：？
技寶：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你想說就說想掛就掛，我現(xiàn)在不想搭理你，我是跟你學(xué)的。
她想給他發(fā)語音，又怕他此刻不方便聽。
犀銘：是不是因為昨晚我說錯話了？
技寶：不知道。
犀銘：那我知道了。
技寶：知道什么？
犀銘：天機不可泄露。
技寶：不說拉倒。
他果然沒有說，她賭氣也沒有詢問。在山上跑了兩圈，回家時虞母已經(jīng)跳完廣場舞正在客廳拖地了，見技寶進(jìn)門，問她干什么去了。
“在小桃家看電視來?！?p> “咱家沒有電視？跑別人家去看，你跟你爸一個德行?！庇菽割^也不抬，邊說邊繼續(xù)拖地。
“我爸爸干什么去了？”技寶問，她知道今天爸爸不是夜班。
“灌馬尿去了唄，別的不行，抽煙喝酒那真是萬人沒他一個行?！庇菽钢逼鹧?，眼睛盯著電視機，伸手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按鈕。
客廳里瞬間安靜了。今晚的虞母火氣很大，技寶從第一句話開始便有所察覺，這才搬出虞父這個擋火盾牌及時轉(zhuǎn)移話題，沒想到火上澆油了。
“媽，你總罵我爸干嗎？你們半輩子都過來了，死活下半輩子還在一起過，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她嘗試勸解，這些話在虞家屬于車轱轆話，她之前已說過多次。
“我為啥罵他？一個老爺們，什么都掙不下，家里一個姑娘一個小子，都等著結(jié)婚娶媳婦，以后用錢的地方多么多？他什么時候想過這些，你以為你媽樂意管家？這窮家我有啥可當(dāng)?shù)模憧纯茨愎?，出嫁的時候啥樣？連陪送都沒有！再看看現(xiàn)在，你知道人家住的是啥吃的是啥過的是啥日子？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馬是馬騾是騾，就你爸那抽煙喝酒都占全的貨——萬輩子管保爬不起來！……”虞母越說越起勁，技寶眼見話頭不好，忙躲進(jìn)了衛(wèi)生間。
隔著一道門，虞母的聲音依舊清晰無誤的傳進(jìn)技寶耳朵，她突然覺得很好笑，也許這就是她的父母相處方式，既然她可以一天天的充當(dāng)陌生客戶的樹洞和垃圾桶，為什么就不能主動完整的做一次媽媽的樹洞和垃圾桶呢？這事又不能指望弟弟。
“媽，誰刺激到你了？跟我說說?！奔紝毑亮瞬潦?，打開電視播到科教頻道，正好在播放《舌尖上的中國》，用這種節(jié)目做聊天的背景音顯然是絕配，她坐在沙發(fā)一角，中間和虞母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沒人刺激我，就是想起你和你弟弟，你爸還去老二家喝酒，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庇菽傅穆曇敉蝗唤盗苏{(diào)，她可能不是很習(xí)慣這樣正式的聊天姿態(tài)。
技寶不大相信虞母的說辭，她猜測媽媽大概是在跳舞的時候聽到了什么話，受了刺激，因為虞父喝酒抽煙一事是技寶從小看到大的，虞母平時雖然也有抱怨，但只有在她受到刺激的時候才會拿虞父抽煙喝酒的事情做由頭來好好的發(fā)泄一番。不得不承認(rèn)她也有些討厭爸爸的行為，特別是在近幾年他的這些行為更加肆無忌憚了，有時候她嘗試在內(nèi)心里理解父親，想象著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去體諒一個創(chuàng)業(yè)失敗、家庭經(jīng)濟窘迫、在電廠要工作一輩子的中年男人心境，那大概煙酒真的是他的慰藉也說不定，但這種體諒并不能持續(xù)多久，一旦她在不如意的時候或者又見到這個家庭因為金錢不得不哭喊叫嚷的時候，好不容易設(shè)身處地感悟來的體諒便瞬間煙消云散。有一點技寶無法回避——她的父親不是一個成功的男人。怎么定義成功？不用昧著事實另起爐灶去作刁鉆的解釋，只說這個男人若是她的客戶，她可能第一天添加上就刪除了——根本沒必要繼續(xù)往下聊。
“他跟二叔一直處的好，去他家吃飯喝酒也沒什么吧，我二叔可不怎么來咱家喝酒?！奔紝毰[事實，說好話。
“什么二叔？你哪兒來的叔？你叫的怪嘴勤，就是一個院一個姓而已，叫他老二！”
技寶撲哧一聲笑了，想到如果讓媽媽知道她公司里的“叔叔”“舅舅”“三舅姥爺”“二大爺”數(shù)不清，不知道她要怎么說，大概她會感覺不可思議并痛心疾首吧，要說“不是親來強認(rèn)親”這些醒世警言來教育人。
虞母把電視音量調(diào)小了三格，突然轉(zhuǎn)移話題：“你還笑，我這都沒問你跟那個小龐處的咋樣了?！?p> 技寶收了臉上笑容，見虞母看著她，又?jǐn)D出一絲笑容，故作害羞的說：“正常談著呢，我之前沒騎車的時候他也會送我回來?！?p> “人怎么樣？”
“人還算老實?！彼雼寢寫?yīng)該會喜歡自己找個老實的男朋友。
虞母睜大眼睛，正襟危坐，“老實孩子吃虧！我不稀罕老實孩子，你爸就三腳踹不出個屁，我看你也是，不好（四聲）說話，這要是再找一個，那可崴泥了?！?p> “你又說我不好說話，我每天不知道說多少句，你又沒聽到。”她認(rèn)真反駁。
虞母樂了，“我反正沒聽到，你韓嬸、王嬸都沒聽到，以后見到人都說說話，別跟個悶葫蘆一樣?！?p> 技寶瞬間明白了，原來刺激媽媽的罪魁在這里，應(yīng)該就是在廣場上她們聊天談起了她，說她不說話、是個老實孩子等等，本來她們這些中年婦女就喜歡逮著各家的孩子聊東聊西，而說這話的人十有八九是王嬸，或者必定有王嬸在場。她喝玲玲同歲，玲玲年底要結(jié)婚，小韓莊的人大約是都知道，她這邊只才剛有了一個小撇。技寶有些好奇，不知道虞母是如何跟她的伙伴們描述龐旭這個人的。
“知道了。”她知道不能頂撞父母，這時候越頂撞越起反作用。
果然虞母不提這個話題了，接著聊她的男朋友。
“找個比你小的吧，我也不是很樂意，這男人大幾歲才知道疼人……”
技寶打斷：“大幾歲才好？”
“大個三四歲吧，太大了也不行，那就看出老少來了?！?p> 電視里的節(jié)目正在進(jìn)行最后一集的收尾語，她記下了最后一句話：無論是埋頭種田，還是低頭吃飯，他們總不會忘記抬頭看一看天。虞母見她盯著電視看，也跟著瞅了兩眼，很快節(jié)目結(jié)束了，她便起身繼續(xù)收拾屋子。
技寶茫然的盯著電視里播放的廣告，她想龐旭是她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男朋友，在他沒有表現(xiàn)出不想繼續(xù)談的意思時她不應(yīng)該七想八想，她又想起了小桃和酈洪飛，想到那個“牛貴紅”，也不知道小桃和酈洪飛能不能結(jié)婚……這念頭一起她打了個寒顫，思想起自己還從未對確定了關(guān)系相處很久的戀人最后會結(jié)婚的結(jié)果而持懷疑態(tài)度，按理說分手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就連她自己也跟前男友分過手，可她仔細(xì)想來竟真的沒想過被大家廣泛接受認(rèn)定了的情侶會分手的結(jié)局，那么，她和龐旭呢？是被大家廣泛接受并認(rèn)定了的情侶嗎？她感受不強烈，好像公司里是這樣認(rèn)為的，爸爸媽媽也都認(rèn)為龐旭是她的男朋友，還有小桃，小桃時常會在聊酈洪飛的時候順帶著幫她分析龐旭的情況……這應(yīng)該就算是被廣泛接受并認(rèn)定了的情況吧。
迷迷糊糊的做了許多夢，技寶被一串電話鈴聲驚醒，她并未意識到深更半夜會有人給她打來電話，因此隔了幾秒鐘她才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一回事。伸手拿起手機，她一看來電顯示，是“譚花一笑”。
“這么晚了打什么？”她口氣并不善，卻還不致無禮。
“你睡了？”他問。
“嗯?！彼吐暫吆摺?p> “我以為你會等我的電話。”
她看了一下時間，正是凌晨一點鐘，屋里屋外靜悄悄的，她怕發(fā)出響動驚醒父母，忙壓低聲音。
“我為什么要等你電話？再說，你也沒說給我打電話呀?！?p> “還在生氣？”他的語氣里無限溫柔，有笑意傳來。
“你笑什么，我沒生氣，你大半夜不睡覺我要等你的電話？我是你的什么？情……”她忙掩住口，支支吾吾的打掩護(hù)，“我有點困了，有事明天說吧，微信聊?！?p> “再說一會兒。”
“跟你又沒有正經(jīng)事可聊?！彼Z氣里開始加入不耐煩的情緒。
“有呀，我想跟你做投資，玩那個畫，你玩的那個?！?p> 技寶呆愣住，她努力不使自己身形有變，以免發(fā)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聲響驚動到他。她不能吃驚不能激動，她應(yīng)該裝作滿不在乎或是一口拒絕嗎？不行，她之前好像拒絕過了，那么這時候在這個時間點他說要跟她做投資，這大概是真心話，會是在詐她嗎？看她是不是釣他上鉤的業(yè)務(wù)員？其實…她也沒必要一定要開他，她三個業(yè)務(wù)微信上有十幾個A類客戶，B類客戶也不少，她還有呂炎，呂炎也對投資感興趣的……難道他這么晚了給她打這通電話真的就為了跟她做投資？！
“你做我就帶你嗎？你可以自己開賬戶玩呀?！彼p詐他。
“這個投資我還真沒聽說過，之前看你總發(fā)也不好意思問，既然你做的好，我干嘛還要找別人，你不是有個舅舅在團隊里做這個分析，到時候我跟著你買點，賺錢了給你舅舅一部分回報，你的那部分你看是要禮物還是抽成隨你說，不能白讓你跟著牽線?！?p> 技寶一陣激動一陣失落，這大概是她認(rèn)識譚犀銘一年多以來聽他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了，沒想到他真的是為了投資賺錢，不過這結(jié)果也不錯了，她不應(yīng)該貪心，一個在前公司用QQ號加的陌生網(wǎng)友，能在現(xiàn)公司用微信開發(fā)出來也算是不白付出時間和精力，算是意外之喜，只是不知道他會投資多少。
“你倒挺上道，還知道拿出一部分給我舅舅，我的那份兒算了，等你賺到一定數(shù)額，我會收你十個點的盈利抽成，到時候你別舍不得就行?！闭f完她又遲疑了，感覺自己的話太過直白，仿佛前面一慣的小綿羊形象瞬間改換成了心計沉沉的狐貍形象，她忙挽救，笑著說：“哈哈，我跟你開玩笑的，這事以后再說吧，你也別光想著賺錢，要是虧錢呢？”
“做投資有賺有虧不是正常的嘛，我自己投資也會虧，前期學(xué)習(xí)才是重點?！?p> 技寶忍不住問：“你還真的要投資？”
“當(dāng)然是真的?！?p> “你不是飯店老板嗎？你又不缺錢。”她已經(jīng)有所放松，話題不再斟酌思量，努力做到漫不經(jīng)心。
“哪有不缺錢的人，飯店分大小，開飯店開銷很大。”他回答的很認(rèn)真。
“奧，是這樣呀，你以前給我發(fā)過飯店的圖片，我看裝修也不錯，看著你的飯店也不小呀?！?p> “不大，可能是拍攝角度的問題。”
她覺得他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之前的他無論聊什么都會給人一種胸有成竹而又神秘的感覺，而現(xiàn)在，她仿佛看到了一個跪舔白富美的半屌絲形象，希望這只是一時錯覺。
兩個人隨意的又聊了幾句，最后技寶先掛斷了電話。翻看譚犀銘的朋友圈，三兩下翻到了底，看多了客戶們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朋友圈生活，他的朋友圈在技寶看來應(yīng)該算是乏味、普通、寒酸的。
“我怎么以前沒注意到？”技寶心里默然的想。
她以為自己今晚會睡不著，沒想到很快便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