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同海禾猜測的那樣,天菲在一段沉默之后,終于開口了:“楊老師,其實學校里很多老師都在傳我跟未婚夫鬧分手的事情,對嗎?”
海禾一愣,并不掩藏:“是的,大家都在說你取消婚約的事情,但具體什么情況我們誰也不清楚,也不好意思問你。”
的確,天菲家住在郊區(qū),離學校比較遠,外加天菲調(diào)到曙光小學才兩年,平時相交的人并不多,所以她家里發(fā)生的事情,連張巧這樣的好事之人也不清楚,別說其他老師了。
天菲聽了,呵呵苦笑一聲,拿起電腦邊的茶,呷了一口,悠悠地說:“其實我知道大家都在傳我的事情。其實確如大家傳的那樣,是我堅持要取消婚約的,因為我愛上了別人?!?p> 海禾聽完有點震驚,沒想到天菲會對她毫無防戒,直白到如此地步。
天菲并沒有理會海禾的神情,她繼續(xù)陷入沉思,爾后又開始喃喃說起,與其是說給海禾聽,倒不如是說給自己聽吧,也許她壓抑得太久了。
“他叫余偉,是我大學同班同學,也是我的初戀。后來因為畢業(yè),很快就分手了,沒有挽留也沒有祝福,各奔東西,無疾而終。后來我就跟我的未婚夫認識,繼而訂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明年就會結(jié)婚生子,過上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但是沒想到我的那個大學同學居然這個時候到深江區(qū)掛職工作,然后就像那樣狗血電視劇里播的橋段一樣,我們意外碰面了,然后又重新燃起了大學時初戀時的那種熱情,我又愛上了他。所以我就吵著要跟我的未婚夫取消婚約?!?p> “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以為反正沒結(jié)婚,又沒領(lǐng)證,我就有重新選擇的權(quán)力??墒俏覜]有想到的是,原來取消婚約是這么困難。”天菲長嘆了一口氣,“當我提出解約的時候,沒想到第一個反對的就是我爸媽。他們狠狠地罵了我,最狠的一次,我爸居然將我趕了出去?!闭f到這里,天菲的眼又開始濕了。
記憶仿佛被牽到了過去,想當年在大學里,天菲就和余偉在一起了。
在余偉的身上,留下了她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跟男孩單獨看電影,第一次收到情書,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愛……
她喜歡他身上的氣味,他的嘴里有青草涼糖的味道很好聞,他的唇溫熱濕滑,熱烈而令人微醺。
這段感情的開始如同滾燙的開水,激情澎湃,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逐漸地熟悉起來,天菲也逐漸地感受到感情溫度的落差,余偉似乎不像之前那么關(guān)注自己,主動找自己的次數(shù)也減少了。而天菲又是那么驕傲的一個人,不愿意主動找他。
就這樣,兩人的背影就越走越遠,直至畢業(yè),連句道別也沒有留下,便各分東西。
雖說情感變淡,慢慢消亡,但真正畢業(yè),不再見面時,天菲心里還是有點悵然若失,留在心里那種五味雜陳的滋味,真的很難受。
但很快這種感覺被新鮮的社會生活,和初為人師的興奮所替代,便也慢慢地淡了思念。本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直至幾個月前又見到了余偉。
師范畢業(yè)后,余偉任教了幾年,不甘心做一名普通的教師,便努力通過公務(wù)員考試,順利地成為土地局工作人員,今年又到了深江區(qū)土地局交流掛職工作。
幾個月前,他和天菲在路上遇見,然后約起來吃飯,然后就像兩人很快找到了大學時代彼此間的感覺。
好像總有聊不完的話題,仿佛滿載著愛的化蝶,在兩個人的生命里鮮活著,翩躚著,醉舞著,演繹著別后重逢的激情。
想到這里,天菲再次緩緩開口了:“也許是我們的緣分在大學里沒有用盡吧,重逢的我竟然比在大學里更加迷戀他,我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對,畢竟有了未婚夫,但感情的到來,我無法推卻,也不愿意掙扎,我重新愛上了他,一發(fā)不可收拾,也沒有要收拾的意思,只想跟他天長地久。所以我對未婚夫提出了分手。我的未婚夫開始有點不同意,也十分生氣,后來看我堅決,也不再說什么,反而慶幸沒跟我結(jié)婚?!?p> 天菲苦笑,“我成了他眼里不檢點的放浪女人。”
頓了頓,天菲繼續(xù)講道:“只是我們訂婚時,男方付了一些彩禮,這幾天我爸媽都在清理,歸還。哎,我太天真的了,沒想到解除婚約的后續(xù)會是這樣麻煩。我爸現(xiàn)在氣得都不想多看我一眼,可畢竟出了這檔子事,也只能認命。現(xiàn)在我的事情都在親戚家里傳開了,盡管萬分不愿意,我爸也只能認余偉,讓他把我娶回家?!?p> 海禾聽到這里,終于理清了大概的情節(jié)。
她看天菲愁眉不展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開導(dǎo):“雖然事情很繁雜,但你總算可以跟你的大學男友,叫余偉?噢,對,你可以跟余偉在一起了。也算是撥開迷霧見天日了,你應(yīng)該高興一點??!”
天菲長吸了幾口氣,開始訴說起她的故事:“后來,我跟未婚夫順利地解除了婚約,我依然天真地以為我會跟余偉可以在一起了,沒想到余偉卻漸漸地冷淡了我。前段時間我爸爸生日,想見余偉,可是他推托有事情,最后我費盡口舌才答應(yīng)。晚飯沒吃完,他就說自己有事情走了,氣得我爸干坐了一晚?!?p> 父親生日的那一晚,對于天菲來說,就像是情感認知的一個分水嶺。
在那晚之前,她以無比堅定的信念,不顧一切地堅持自己的選擇;但那晚之后,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而這個余偉是否是值得自己去堅持?
天菲無法忘記那天,她一大早就電話打給余偉,讓他參加晚上父親的生日晚餐。余偉起先也是同意的,可中午時分,說自己晚上要趕寫一份總結(jié),不想?yún)⒓印?p> 其實父親是借生日為名,給自己和余偉一個臺階下,更是意味著父親開始接受了余偉。可這緊要關(guān)頭,余偉怎么可以不來呢!
天菲急得又哭又鬧,終于在眼淚的攻勢下,余偉提著一個蛋糕出現(xiàn)在天菲父親的晚餐桌邊。
晚餐的氣氛如同所有初次見面的套路一樣,大體上就是客客氣氣,你問我答。不過是詢問一下余偉的工作情況、家庭情況之類的常規(guī)情況。
最后借著互酌之后的酒興,天菲爸爸就開門見山地問:“余偉啊,天菲為了你,把原來的婚約都給解了。你們現(xiàn)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要不,什么時候我們兩家父母碰個面,談?wù)動喕榈氖虑榘。俊?p> 天菲其實很早之前就發(fā)現(xiàn),余偉對于“天菲為了你,把原來的婚約給解了”類似這樣的話語極其敏感,每次一旦涉及到這樣的語句,他就懶得回應(yīng),扭頭去干其他事情,讓天菲無比尷尬地站在那里,以至于每次談到未來打算時都落得個無疾而終。
這次父親提出這樣的話時,天菲也是十分期待余偉能給自己一個態(tài)度。
余偉想了想,并沒有回避,而是倒了一滿滿杯酒,很有禮貌地去敬天菲父親:“叔叔,我剛剛調(diào)到土地局不久,這次來深江區(qū)也是掛職交流學習。我的事業(yè)剛起步,加上我還未到三十歲,我想再奮斗幾年,有更好的條件后再來談?wù)摮杉业氖虑?。?p> 余偉說得很冷靜,冷靜得似乎早已預(yù)備好了答案。
這樣的回答,讓天菲父親極其不滿意,他推開了余偉敬的酒,直盯著余偉說:“我知道你們是大學同學,都是二十九歲。你覺得二十九歲還年輕,但我女兒等不起啊,一個女孩子家過了三十,嫁人就難。況且天菲為了你,把原來的婚約給解了,你怎么也得給我們一個交代啊?!?p> 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天菲知道父親是個直脾氣的人,心里話不會藏著掖著,更不懂拐彎抹角,她有點緊張得看著余偉,希望余偉能理解。
天菲媽媽看著神情不對,趕緊拉著丈夫的衣服,勸道:“哎啊,講話那么大聲干嘛!今天生日,難得大家聚會,余偉又是第一次來我們家,還是多吃點?!?p> 說著趕緊往余偉碗里夾菜,邊夾邊念叨:“吃菜,吃菜”。
可是這時的余偉站了起來:“叔叔,我會給天菲一個交代的!我今晚還有一個總結(jié)要趕出來,明天就要上交了,所以我先回去忙了。”
不等對方反應(yīng),又轉(zhuǎn)頭對天菲媽媽說道:“阿姨,謝謝您的招待,我先離開了?!?p> 說著,頭也不回地往屋外走。
天菲追到門口,余偉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你別逼我了”。沒頭沒尾一句話后,就自顧自往樓梯下走。
余偉走后,天菲父親氣得把余偉送來的蛋糕扔進了垃圾桶,一句話也不說,坐在沙發(fā)上顧自吸起煙來。
天菲也是欲哭無淚,她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發(fā)展到這樣地步!
她和余偉的關(guān)系也是越來越來越冷淡。而男人一冷淡,女人就會開始瞎想,一瞎想就開始追問男朋友為什么,當男人回答沒什么的時候,女人的瞎想又開始升級了,直到吵了一架之后,男朋友的道歉才算完事。
但是過了兩天之后又開始吵架,仿佛陷入了一個死循環(huán)中,于是女人開始罵男人沒良心,負心漢……
這就是愛情的模樣嗎?天菲不斷地問自己,也許有時候,得到也是失去的開始吧。
想到這一幕幕,積壓在內(nèi)心的那份委屈、惶恐,都讓她充滿了傾訴的欲望。
沉默了許久,天菲又緩緩地開口:“我怎么也沒想到,所有知情的人都說我紅杏出墻,用異樣的眼光看我,而余偉卻遲遲不給我一個說法,甚至有一次還對我大吼‘我又沒叫你解除婚約,都是你自作主張’,當時我哭了,他雖然后來安慰了我,但還是改變不了越來越疏遠的事實。這一切,都讓我的神經(jīng)緊繃得像提琴上沒有調(diào)好的弦,隨時會斷。”
聽到這里,海禾已經(jīng)明白,那個余偉根本沒想過娶天菲,只是逢場作戲,只是萬萬沒想到天菲居然為他解除了婚約,玩笑開大了,不知道如何收場而已。天菲這么聰明不會沒意識,也許是她自己不肯接受這一點吧。
但海禾并沒有將內(nèi)心的想法表現(xiàn)出來,她想了想:“你為他付出這么多,我相信他不會沒感覺!別急,緣分這東西,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
天菲聽了,又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但愿他能明白我所付出的努力。”
這時,突然門被打開了,那吱呀的聲音,在晚上顯得特別刺耳,兩人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學校的保安。
這位保安年紀比較大了,說話略帶一點口吃,見兩位老師同時把目光鎖定在他身上,不好意思地說道:“老,老師,今天這么遲,遲了,你們倆還不回家嗎?”
海禾拿起手機一看,原來快晚上十點了,抱歉得站起身來:“我們也差不多,馬上要走了。天菲一起走吧?!碧旆拼藭r已經(jīng)在關(guān)電腦了,點點頭。
兩人很快在保安的注視下離開了教學樓。
此時外面正下著蒙蒙細雨,天菲堅持要開車送海禾回家。
繞過街角時,海禾透過車窗,看到了一對熟悉的身影,那男人的背影很像是方校長,而他身邊的人又仿佛是林俏,穿著一件熟悉的黃格子連衣裙,盡管海禾看得真切,卻不敢確定是不是他倆。
因為,一來車窗上布滿了雨珠,雨刷劃過的瞬間畢竟很短;二來車速很快,一下子晃過。海禾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他倆嗎?他們怎么會在一起?
本想問問天菲是不是看見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不確定的事情還是不說為好,更何且事不關(guān)已!
天菲卻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海禾欲說還休的一瞬,忍不住問:“你想說什么?”
海禾回了句:“沒什么呀”,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她一會兒想起天菲之前哭泣的樣子,一會兒又想起剛才車窗外捕捉的一幕,一會兒又想起自己的公開課。
感覺一片混雜,干脆什么也不想了,只聽得車內(nèi)的音樂在腦顱里流淌:
“……這世界紛紛擾擾/不知該往哪走/這世界熙熙攘攘/不愿放開你的手/總有一些故事/讓我們感到憂愁/可總有一束陽光/讓我們感到自由……”